叶安没有接触过救护车,刚才也没想过问清楚那辆救护车是哪个医院的。
要让他回去问,叶安也不甘心耽搁,最后只能跑遍附近几家医院,一家一家的去问。
“你好请问有你们这里刚才有出救护车吗?”
“没有。”
“你好请问你们刚才有救护车出去吗?”
“小弟弟,我们这里是社区医院,不接急救的。”
“你好……”
问了三四个医院,终于问到有出救护车的,可一问,却不是一对母女,病人也不是年轻女孩子。
叶安的肺已经被空气炸得真阵抽痛了,终于找到了救护车所在的三院。
在前台咨询处得到消息,叶安顾不得喘气,几乎是用气音问到了现在病人所在楼层。
呼,呼——呼——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扇形刀片刮过喉管的疼痛锈气。
到最后,叶安已经是靠着毅力在机械地前进。
终于,绕过走廊拐角,叶安一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站在走廊尽头抢救室大门外的言母。
少年的呼吸像是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剧烈拉扯着,言母若有所觉地扭头看了过来,刚好就对上叶安不安忐忑的双眸。
女儿送到医院后就进了急救科,医护人员忙乱一番,又转入了主治医生廖医生这里,挂着药瓶匆匆推进了抢救室。
言母已经分离成了两个意识,一个承载了紧绷到极致的惶恐不安,一个被剥离了感情麻木迟钝地保持着办理一应手续的理智。
如今忽然看见叶安。
因为李容华夫妻,加上现在她满心都是女儿苍白无力的小脸,以及即将失去女儿的恐惧。
看见叶安的第一眼,哪怕理智上知道他是无辜的,言母还是忍不住对他露出一个憎恨的眼神。
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的女儿不会遭受今天这样荒谬的事,也就不会晕倒,不会病危……
言母别开脸,抖着唇角睁着眼去看,“急救中”三个大红字刺眼得很,让她瞳孔颤抖着难以控制地朦上了一层水波。
这几个字像是有诡异的魔法,让她转不开眼。
言母不再理会他,可叶安却已经被这一眼扎得心脏一缩,脚下生了根,再难靠近一步。
医院里每天都有新生命入世,也有或年轻或年迈的生命离世。
抢救室外时不时有人经过,一眼就能看见站得如石像的两人。
有人转开眼漠不关心,有人叹息一声感慨世事无常生命脆弱。
十几分钟后,抢救终于结束。
从头到尾除了第一个怨恨的眼神,此后言母再没看过叶安一眼,此时也只满脸焦急地去看言玥的情况,询问主治大夫女儿身体状况。
主治大夫摘下口罩惋惜摇头:“小姑娘身体已经很差了,像个筛子,对药也有抗药性……最好是平时注意静养,情绪不要起伏太激烈,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最好不要再发生了。”
又问了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让小姑娘受这么大刺激。
言母哭着抹眼泪,哽咽着说不清话,只说是自己的错。
“要不是我,也不会惹上那两个混不吝的,早就知道该搬家的。”
叶安眼珠子转不动,只盯着打开又关上的门,耳朵若有似无地听到言母说要搬家,主治大夫说姐姐时日无多,一定要静养,最好搬去环境简单安静的地方。
好似很久,又好似只眨眼间,护士推着移动床出来,床上就躺着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言玥。
叶安对这个世界才有了真实的接触感。
脚动了动,想要走过去,却被护士挡开了。
叶安只能靠墙避开,眼睁睁看着出门时还满脸慈爱叮嘱他在外面注意安全的言阿姨双眼含泪弓着腰珍宝似的握着姐姐的手,小心翼翼呼喊着她:“小乖,乖女啊,好点没有?”
一行人渐渐走远。
没多久,又有一群人脚步匆匆地一拥而来,这是另一个需要抢救的病人,也是另一群人的故事。
滴——滴——滴——
言玥渐渐恢复意识,疲倦地睁开眼,入目的就是一片刺目的白色天花板。
耳边是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跳动声,莫名给她一种安心感。
言玥尝试着动了动手,趴伏在床沿上的言母瞬间醒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小乖,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哪里不舒服?”
感受着母亲一致不住颤抖的双手,再看她红肿的双眼,言玥明白这次自己昏迷闹出的动静有点大。
张嘴想要说话,却嗓子眼发干,像大旱天里干涸龟裂的黄土地,发不出声。
言母见状,连忙放开她的手,从旁边柜台上拿了棉签跟水杯,沾湿了为她润唇,“说不出话就先别说,还有一个半小时才能喝水。乖啊,再坚持一下。”
言玥还没怎么样,言母自己就难受得红了眼眶,连忙别开脸短促地吸鼻子。
言玥抬手虚弱地搭在母亲手腕上,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扯出一抹苍白的笑,眼神温软地轻轻摇头:妈别哭,我没事。
言母红着鼻头眼眶扯出一个笑,“别摇头,一会儿脑袋晕。”
言语里还有着掩饰不住的哽咽。
稍微缓了缓,言母收敛了心绪,问女儿要不要再睡会儿:“要呢就眨两下眼,不要呢就闭一下眼。”
言玥闭了一下眼。
言母也没劝她,女儿刚昏睡了四个多小时,其实她也很希望女儿能清醒着陪陪自己,好让她确定女儿是真的醒了。
天知道刚才的四个多小时里,言母有多怕女儿再也不睁开眼睛了。
言母起身,开始打水搓洗刚请人帮忙买回来的全新洗漱用品。
牙刷要用热水泡一泡,杀菌。
毛巾也要烫一下,烫个几分钟再用抑菌香皂搓洗。
做这些事本该去洗手间,可言母不放心女儿,都是端到病床前来忙活的。
所幸言玥也醒了,她也不用担心吵到女儿。
一个多小时后,天已经黑了,言母给女儿倒了一杯温开水,扶着她起来喂了,“你要在医院观察两天,放心,廖医生说你没事。”
并没有提言玥昏倒后发生的那些事。
言玥喝了水,喉咙得到滋润,犹豫了一下,问:“小安呢,他回家了吗?”
言玥住的是单人病房,旁边有张家属陪床,再然后就是大大的玻璃窗。
床帘只拉了一半,外面天都黑了,城市的灯火映透了半边天。
虽然母亲没有说后续发生的事,可言玥稍微想想,就知道个大概。
现在她有些担心叶安,他知道自己父母做的事,肯定很内疚自责。
母亲忙乱着照顾自己,肯定也无心去管叶安。
那他就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事情大概,担心她也找不到她在哪里。
想到小少年会惶恐不安地蜷缩在脏乱的小阳台上愣愣看着楼下,言玥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闷。
一开始她或许是把少年当成了救命稻草,不知不觉中,她或许已经把他当成了母亲之外另一个唯二在乎的人了。
爱情自然是没有的,可瘦小如流浪小狗的少年睁着一双过分大的黑眼睛,满心满眼雀跃欢喜地一声声叫着她姐姐,言玥到底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言母动作一顿,低着头放下水杯,重新端起白米粥,用勺子一下下搅拌着,轻声说:“不知道,一下午忙到现在,我也没功夫回去。”
心里已是打定主意不会再让女儿跟那家人有任何接触了。
再担心,言玥也明白,对于母亲来说,少年始终是外人。
现在要提什么要求,着实是为难人,所以言玥也就没再继续说叶安了。
勉强用了小半碗无味的白米粥,言玥精神倦怠,言母连忙给她擦了脸,又用略微湿润的毛巾单独给她裹着手脚细心擦拭,全当作洗了手脚。
言玥几乎是昏睡过去的,意识忽然就断裂了,陷入一片无知无感的黑暗。
之后两天里,言玥始终心力不济,脑袋昏昏沉沉,无法多作思考,只是发现住院的两天里母亲时常不在自己身边照顾。
这是很难见到的,言玥有些担心,问护工,护工只温和地说她母亲有事要忙。
如此昏昏沉沉度过了两天,等到出院的时候,言玥才知道这两天母亲在忙着布置新家,走出医院,坐上车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之前那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