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可追愣了一下,酒彻底醒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时间会走。
一支队伍总不能一直留着两位LPL一流中单，时间离开KLD，有的是想要他的队伍，有大赛经验的中单一直很难抢。
时间同样有着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粉丝,自己的热爱。他属于KLD,但也没有必要一直在KLD坐冷板凳看饮水机。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快得甚至连时间的话都言犹在耳：“喜欢玩什么英雄？”
仔细算算，似乎也不过是半年前。
他们两个人并肩站在火锅店的走廊里,几步之遥、隔着博古架的另一边是热闹喧嚷的人群。时间摸了摸兜，摸出来一包烟却没找到打火机，问明可追：“有火吗？”
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我忘了你不抽烟。”
“嗯，不抽,”明可追回答，“对身体不好。”
“呼……”时间把烟盒塞回口袋里,长长呼出一口气：“真难啊……”
两年前,他转入KLD的时候,是他和这支队伍互相成就；两年后，他离开KLD的时候,却是这支队伍不再需要他了。
明可追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真的不擅长面对这种离别，也不擅长安慰人。去年他从MND走的时候，队友们的不舍都挂在脸上,但是他们仍然笑着为他规划光明的未来,给他“明年世界赛一定要看到你”的美好祝愿。
现在身份交换，他从离别者变成了送别者，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平心而论，这半年里,时间对他真的很好。
明可追是纯粹的新人，刚从次级升上来，一无成绩二无经验，仅仅凭着所谓虚无缥缈的“天赋”二字，一上来就取代了时间的首发名额。
逐步削减的训练赛次数和久违的比赛舞台，对于时间这样水平的中单来说是严重打击。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抱怨的话，甚至连黎完要求他站在明可追后边看他的失误这种本来该分析师和陪练做的事情，他也完成得很好。
时间给了明可追很多建议。
他是明可追的职业生涯中第一个密切接触的优秀中单前辈，教给了明可追很多需要常年累月积累的对线技巧和单带思路，明可追对一个英雄有什么新的想法，也会第一时间问他的意见。
结果离别来的这样突然。
在明可追的设想里，时间的离开该有些什么不一样的，那应该是个狂风暴雨天，或者所有人都在口口相传着消息，感叹这位LPL为数不多几进世界赛的中单离开了属于他的队伍。
不该是这样……
这样普通的一天，这样普通地被说出口，倒显得时间像是个落魄人。
明可追沉默了半天，最后只说出来一句“对不起”。
时间倒是笑了：“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凭本事拿来的首发，没对不起任何人……我又不愁去处。”
当明可追刚来KLD不久的时候，主教练黎完告诉他这里没有论资排辈，看训练赛情况两个中单谁强谁上场，问他如果轮换坐饮水机会不会有意见，还让他去找时间沟通。
而他被时间的粉丝骂的时候，也是时间主动敲开了明可追的门，告诉他自己对他绝对没有任何意见。
时间继续说：“其实我有点羡慕你的。”
他掏出烟盒，捏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把玩，自顾自地继续说，仿佛陷入了回忆：
“我刚来KLD的时候，上任中单刚刚退役，说实话他玩的……有点垃圾，用现在的眼光看只会卡萨丁，ban了卡萨丁当场退役。那个时候我也玩辛德拉卡特琳娜乐芙兰，觉得我肯定比之前那个中单打得好。”
“后来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也是这么看我的，‘那个中单只会冰女加里奥，我肯定比他玩的好。’”
“没有，”明可追低声反驳，“我没有。”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时间的眉眼舒展开来。
他今天喝了不少酒，话也说的比平时多了很多，基本都是正常状态下的他不会说出来的话：“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就这么想想。为什么说我羡慕你，是因为我拿我十七岁的时候跟你相比较，结果发现，我十七岁的时候，比你差得远多了。”
“电子竞技实在太需要天赋了……偏偏有些人生来就是有天赋的人，后来的人努力一千倍一万倍，还是比不上。”
“我……”
明可追想说什么，却被时间打断：“然后我就特别……特别恶意地揣测你，是不是喜欢玩四保一中路，是不是游戏好人品差，是不是要么carry要么爆炸喜欢以自我为中心不管队友的游戏体验，是不是仗着自己天分好不好好训练。”
“有点恶心人的，”时间笑着说，“现在我自己说出来都被恶心了。”
“但是我发现你并不是。简渝州野核玩的垃圾的要命，你也天天拿工具人中单陪他练野核；下路要四保一AD，教练让你拿卡尔玛你就拿卡尔玛；天天rank到两点，江衍不喊你你就不回去。天才们有的毛病你居然都没有。”
明可追被他夸的耳朵有点红，又听时间说：“KLD交给你我挺放心的，中路嘛，就是要carry，你是最适合的那个。完哥一直等着KLD夺冠的那天，你是最后那块拼图。”
明可追想说很多话。
他想说我也有很多缺点很多地方经验不足需要你教，我也自私想秀偷懒不听指挥……
但是明可追最后只问他：“哥，你……有下家了吗？”
时间摇摇头：“有不少队联系过我，北美赛区也有人问，那边清闲，工资高，适合养老。一鸣哥给我推荐了两个队伍，我还没决定。”
选手的合约当中，一般都会有“在合同期内不允许私下联系其他队伍”的条款，违约非常严重。
但是时间毕竟是特殊情况，又有两年的感情在，虽然他的合同明年才到期，但是俱乐部仍然非常具有人情味地允许他出去联络队伍，甚至还会帮他比较队伍的好坏，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哦，”明可追说，“慢慢挑，不着急。”
“当然不着急，”时间这下是真的笑出声来，“放心，我都说了我不愁去。”
如果时间自己不想走，愿意留在KLD，管理层当然愿意白养着他。
一份早已签订好的合约留住一个潜在的有竞争力的对手，如果新人中单出了什么问题，他仍然能作为首发战力顶上，有备无患。
但是他自己愿意走，就是不想裹足不前，英雄联盟的世界里，时间仍然渴望属于自己的土壤。
明可追最后问：“他们知道吗？”
时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估计都能猜到吧？哦对了，尽量别跟他们说，尤其是简渝州，我怕他要哭。”
简渝州出道以来争议不断，能走到今天，多数都要归功于时间和林介两个人。他是他们手把手教出来的一线打野，跟两个人感情都很深。时间走了，他肯定难过。
明可追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时间陪简渝州喝了那么多，又避着人群特意跑来，对他说这些话。
他也需要发泄，但是不能对着简渝州……
他不能这样伤害他。
“他听到这话，”明可追皱着鼻子，说，“肯定要骂你小看他。”
“希望真是我小看他了，他刚出道的时候输了比赛被人骂，大半夜不睡觉蒙着被子一边刷手机一边哭，要不是完哥把他手机抢了，他估计没完没了。”时间说，“我先回去了，不然等会儿林介问起来了，还要说我是不是掉厕所里去了。”
他试图逗明可追笑，明可追却没笑出来。
时间也不在意，抬手锤了锤他的心口：“加油啊盐神，明年我要在这里看到颗星星。”
在队服上绣星星，是世界赛冠军队伍的特权。
时间转过身，背对着他挥挥手，走进了远处光亮喧闹的人群里，几步就没影了。
明可追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就想起来，两年前时间来到KLD的时候的队友，如今也只剩下了林介一个。
他早就是风吹雨打的老将了，这些年他目送了许多人转身离去，也看见了许多人朝他走来。
幸而他还没到心火熄灭、要说告别的那天。
宽广走廊里再次陷入寂静，明可追又站了一会儿，动了动发麻的腿脚准备回去，迎面又走来一个人。
是江衍。
“衍哥，”明可追站直了跟他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江衍说，神色没有一点不对劲，“怎么洗个脸洗这么久。”
“哦，”明可追心里仍然有点堵着，“刚刚你遇见时间哥了吗？”
“遇见了，”江衍在他面前停下，却没伸手要他一起回去，“他告诉我你在这，心情好像不太好。”
“他是这么说的？”明可追简单地扯了一下嘴角，“恶人先告状。”
江衍低下头：“但是你好像确实不是很高兴。”
明可追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最近总是沉默。
时间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事，林介和Peace、原先在MND的下路组合、程风和程风给他讲过的Respect与他的前任上单……
但是最后明可追只能想到江衍。
他依赖他，成为本能。
明可追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问江衍：“衍哥？”
江衍平和应道：“我在。”
“你的合同签了几年？”
“三年，”江衍不知道为什么明可追忽然问这个，却仍然认真回答了，“跟你是同一年。”
明可追的合约是新人合约，刚上LPL的新人刚签的时候都是三年，基本没有例外。
但是江衍不一样，他是在世界赛前夕先跟KLD签订了一份短期合约，世界赛打出了身价，后来就有了一定的谈判条件。
非新人选手，除了像林介、Lover、Flaming这样真正的队魂兼建队基石，都不会签三年的卖身契。
三年对于选手的职业生涯来说已经很长了。双向选择，俱乐部觉得风险太大，选手觉得选择空间太少，得不偿失。
他签三年……还能为了谁呢？
然而明可追仍然要继续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觉得自己喝醉了，开始耍小孩子脾气无理取闹。LDL不在一个队伍就是遗憾，好不容易弥补的这段日子，连坐在一起训练都像是从老天手里偷来的，在记忆里发酵破碎，带有泡沫般的不真实感。
火锅店里的人声成为了渺远的背景音。江衍虽然不清楚明可追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又是为什么有感而发，却仍然愿意抬手，揽过了他的肩，欺身吻他。
“会的。”江衍声线缠绵，“我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