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度过了几个月,克瑞莫尔习惯了尾巴上的痛苦。她勉强维持着干净的脸上一片严肃,“这种丑陋的模样,好与不好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吗?”他问,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突然,他缓缓补充,“我是说,容貌。”
克瑞莫尔冷冷笑了下,“你当然不会懂。”
作为他的孩子,父亲也仅仅是喜欢这副皮相。没有容貌,她在这神国还有什么呢。
六翼的天使挥动翅膀飞到空中,明亮的翅膀带来了光亮,他拉住她的手,将灵从沼泽之中带出,几片羽翼如利刃般干脆利落的斩断了禁锢着罪的神的锁链。
蛇尾彻底从泥沼中显出形状来,巨大的,几乎与她的两个上半身相等,格外的恐怖。克瑞莫尔阴沉着脸,却恨不能立刻杀了这唯一看到她丑态的可笑的光灵!
六翼的天使眸光清澈,没有半分的绮念,也没有不屑,他再次伸手。
蛇尾接触地面的陌生触感让克瑞莫尔愣了一下,她猛的挥开他的手,目光里露出几分恐惧,“滚开!”
永恒的湖水从他的掌心生出,流淌在她的身上,冲去了她外表的淤泥。清冽的,干净的,充满了光明的气息。
那是天国的圣水,每个纪元从中诞育出新的光灵。
克瑞莫尔冷静下来。
感受到身边升腾的治愈之光。
尾巴上腐烂的血肉重新生长,一件干净的,光明的长袍,出现在她的眼前。
治愈的声音是温柔,克瑞莫尔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起来吧。”他说。
如果他愿意,他无疑就可以轻易的获得很多人的信任。
受到了鼓励一般的,迷迷蒙蒙地,她借着那条蛇尾“站”了起来。
意外的,却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厌恶。
克瑞莫尔清醒过来时,她已经跟着他离开了沼泽一段距离,可此时她的骄傲又不容许她示弱倒下了。
姜穆听到后面减弱的动静,微叹,回头伸手揽着她的腰,挥动翅膀离开了深渊。
他的拥抱温暖,却完全不逾礼。他是优雅的绅士,拥有着光的精灵最古老的礼仪。也许是常常在永恒湖畔的花园逗留,他身上还带着一种清新的又悠远的,特别的花香。
克瑞莫尔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打扰他。
米迦勒刚看到飞上云端的治愈,和他身边干干净净只看上半身与寻常天使毫无区别的克瑞莫尔,神情平静,早有预料。要带他过来的时候,他就准备好接受这个结果了。
这次倒是真的避不开处罚了。
他们二人都清楚。
治愈对他微微颔首,“抱歉。”将他牵扯进来。
米迦勒面无表情的扫过克瑞莫尔身上,目光中警告之意相当的明显。对拉斐尔的选择他没什么好说的。但他唯一能留给堕落者的话就是好自为之。
没有人知道治愈如何对尊敬的父解释,圣主是默认那张路西菲尔的脸离开深渊了。只不过拉斐尔搬离了永恒湖畔,离开了御座,住到了远离圣主的昆卡和特神宫。
那是圣典里写的沉默。
缪斯和新上位的忠诚天使亚必迭为拉斐尔求情,可是圣主决心已定。
沉默神殿还算完整而光明,但相比于其他的神宫,这在天国已经算是破落了。
“记得不要惹事啦。如果再搬家的话,我不保证圣主会不会要我你一起去深渊定居了。”他调试好油彩的颜色,挥动羽翼去重新描绘墙壁上那些失色的壁画,在空中又想起了这件事,远远的低头对她叮嘱。
克瑞莫尔在这一刻顺从的点点头。事实上相比于黑暗的沼泽,再破落的宫殿也称得上是天堂了。
“为什么。”她问。
“哦?”空中的天使没想两秒,看起来对她的问题早有预料,声音远远传过来,“顺手。”
这是见鬼的解释,绝对。克瑞莫尔面无表情的想。再顺手能从神座的日月花园顺到米迦勒大天使管辖的深渊沼泽去吗?
她有些尖刻地朝他喊了一句,“你不必妄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也不会感谢你——这一切是你自愿的,我可没说自己想要出来。”
姜穆找了神宫内侧支起穹顶创世壁画的金色水晶支柱交错的横梁坐下来,一手端着油彩盘,一手执笔,听到她的话,不以为意,“没事了自己去后面挑个神殿休息吧,尾巴是新长的,久久站着……”因为蛇尾,她的行动不是很自由,习惯性的倚在殿堂巨大的雕花水晶柱旁。他低下头,就能看到巨大的宫殿中显得微小的影,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你不累吗?”
克瑞莫尔才弯起的嘴角就是一僵。
她仰起脸,看到金色的穹顶,看到精致的而古老的壁画之下,看到背生六翼的天使执笔,一笔一画令旧的壁画新生。红唇继续的,弯出冷诮的笑意。
光明啊……这就是光明啊……
她讥讽的不知是穹顶的雄伟壮观的壁画上那些个个头顶神光的光的精灵,还是那个奉命抹除圣主神座前八大天使至尊位形象的他曾经的朋友——
朋友?他们都只是一把刀,为天国的主人披荆斩棘,建立他的神国的一把刀。
不,不是。他们只是负责执行命令的走狗而已!
没有自我的意志,丝毫也没有!
满心的恨意让她短暂的忘了。她如何重回这片土地。
姜穆落下来时,才一收翼,背后扑来一个柔软的拥抱。冰冷的。
她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冷的,又热烈的,充满诱惑的黑暗,“不必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她的诱惑足以令任何精灵而手足无措。
“你可以承认——你想要我。”
“这没有什么。”她微笑着继续说,如稚子般甜美,如魔女般妖娆。如果不是为了她本人,又怎么会冒着触怒圣主的危险呢。
凭那天国精灵对于弱者的可笑的怜悯之心吗?可他们还有个“顺从于至高天主”的无上教条呢。
滑腻的,柔软的手臂,有如长蛇般的,从背后伸到他的胸前,感受着光灵躯体中心脏的跳动。
温暖的,属于光灵的手,握住了那只从背后的暗影中探出的,如蛇般冰冷的手臂。
他轻轻的,将她的手拉开,转过身,面前有一双充满妖娆笑意,却是幽暗的蓝到深沉的双瞳。他伸手把女孩那身凌乱的长裙整理好,把周围散发的侵扰着他的灵体收拢回去,他收回手,站在她面前,目光是清醒的,睿智的,仿佛这个人可以勘破一切。
于是他问,“那么,这是你的爱吗?”
如从幽暗中生发的的沉默。
“回答我,勇气之子。”她首次从治愈这里听出了类似命令的严苛语气。
“……是。”过了一会,克瑞莫尔回答。“我爱你。”
她说完,微微低眼,不由自主的避让开那道根本称不上严厉的目光,突然的害怕侵入了她的脑海。
害怕来自光明的那一缕,有可能存在的失望。
对于欺骗和谎言。
克瑞莫尔听到他的声音,“爱是重要的。这是当然的。”
“有人于光明中死亡,也有人于黑暗中永生。”
“可什么是爱?”
“光的精灵,你告诉我,于贪婪不安中盛开的……”他停顿了下,用爱情这个词来做形容,于贪婪和不安中造成的一个假象的,“爱情,那是你所追求的?”
慢慢的,如幽冷的蓝色妖姬般的脸上笑意消失了,她的纤长的乌黑的眉毛皱起,“所以呢?我的追求?”她反问。低头看着自己孕育着死亡的腹部,指尖触及时,天使特别的的眸子可以看到,精灵身体里的另外一种凶恶的气息,那被赐名为带来恐惧的死亡,罪露出惨烈的讽笑,“我还可以拥有追求吗?”
“可以。”他的回答坚定而果断。
治愈果然如路西菲尔所言,他不会拒绝弱者。尤其是,她是他的老朋友的后裔。他还有着与生俱来的善意和宽容。
而很不幸,她要的就是这份宽容。是的,利用。
克瑞莫尔有了预料,她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柔情,甜言蜜语更是令人心动,“那我的追求,是你。”
“是吗?”
因为盘蛇的缘故,她已经没有路西菲尔那样高大的充满威慑力的身高,她现在实在比拉斐尔矮的多了。没有来得及躲避,她一抬脸,正面面上他的眼睛。湛蓝色的瞳孔反衬着周围金色壁画的光,如倒映着灿烂金阳时的永恒湖水,如同那湖水之畔曾经盛放的月百合。
克瑞莫尔呼吸停了一瞬。为了被拒绝的谎言,也许,为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然后他用着那双眼睛认真的看着她,更加认真的继续说,“我拒绝。”
清晰,明了。他的拒绝竟然比他的回应更加果断。
这份拒绝可真是干脆彻底。
作为也许是天国首个被拉斐尔拒绝的人,她是不是该表现的荣幸一些!
因为这条蛇尾吗?因为堕落者的身份吗?因为罪名还是因为她有那个堕入地狱不珍惜光明的荣耀的父亲!
有一万种念头在她脑海中转过,克瑞莫尔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幽蓝色的目光晦暗。
一张柔和的时常洋溢着快活的青春的脸蓦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缪斯。
“难道你喜欢缪斯那样的?”她问。
姜穆看着她,目光沉静,厌烦和愤怒的女神似乎永远不能抚摸到那张温柔优雅的脸庞,“你和她都是治愈的后辈。”
克瑞莫尔理解了,也不想相信。她倒宁愿自己不理解。
“勇气的后裔,你会遇到爱。”但最与她契合的,并不是他。
“会吗?”她丧失了所有说谎的意愿,喃喃自语。
“我将永远祝福你。”
她以她的蛇尾微微站起,似乎又成为了那个高傲的,荣耀的天国精灵。
姜穆的目光落到她的腹部,那里孕育的是死亡,语气肯定,“他快要降生了。”
天使的孕育方法各有不同。子嗣成熟,就自然而然的从灵的身体中分裂出来。
从头顶,从腹部,从掌心。
死亡快要成熟了。
治愈的天使目无疑看透了今天奇怪举动的目的——出于欲念和不安的扭曲的感情。那比无情更加可怕。可是他也没有像是圣主面对欺骗时那滔天的怒火,考虑周到,“我可以邀请杰尼亚过来,你可以向她请教养育孩子的经验。”
无论是姜穆,或是少乾,或是陶醉又或许多许多,都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人的忠诚。他清楚的明白人心所向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哪怕与他背道而驰也无妨。
世上会有一些志同道合,一些殊途同归,也总会存在一些分道扬镳。
只要一切是向好的方向发展,那其他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他的确希望相待诚心诚意。不过他曾经所面对的——证明世事不会总是光辉万丈,或因为各式各样的诱因而移心转性。或多或少,不可避免。
未改变的光辉是应该受到呵护和珍惜的。人若爱惜未变,那就应该努力行动维持那份未变……得到志同道合的永久是幸运的。可若世易时移,那至少也不会后悔于自己当日的无所行动。
杰尼亚。生育之神和孩子的守护者。
他思虑周全,一切都可以安排的面面俱到。他人能考虑到的,他能考虑到;他人不能考虑到的,他也能考虑得到。天国的主人曾不止一次的夸赞他,如果所有的天使都能像治愈那样周全体贴,那么天国一定是永恒的幸福乐土。
想到她正在孕育着的新的生命,克瑞莫尔僵硬了下,她安静下来,安静下来,幽蓝色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她终于问出最接近自己目的的问题,“你会不会,也丢下我。”像那个人一样。
孕育她的半身,她的父,她的情人路西菲尔,毫无犹豫抛弃了她,遗忘了她,从光明走到黑暗的魔王。
她的目光中,暗藏有着不愿表露的不安和忐忑。
姜穆将手中的画盘递给她,认真的看着她,“试试。”
克瑞莫尔犹豫的,看到他的鼓励的目光,还是接过了金色的画笔,笔尖落在墙边的壁画上,壁画上的花朵随着笔尖恢复了颜色,她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斗转星移。再听到礼拜二的赞歌时,整个神宫已焕然一新。
七日壁画。
全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也并不值得惊讶。天国没有人不知道,治愈的使长在培养他高尚的情操方面非常的用心——他几万年前都已经请教到缪斯那里去了。
但实际上被认为是治愈的导师的缪斯只想告诉他们,在他们眼中勤奋刻苦热爱艺术的治愈者,他根本就是打发一下在天国无聊的时间。——他的确是喜爱,他的确也很有天赋,但他绝不是个合格的艺术家。这个天使太缺乏对于艺术的狂热!
狂热是对艺术最起码的尊重!而那个家伙,他的理智和冷静的心根、本、不、配在艺术上成为至尊!
虽然前来造访时看到,他一人完成的,整座殿堂的七日创世壁画,缪斯还是忍不住说了一通好话。
拉斐尔的画技精湛,拥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他运笔线条流畅,刚柔并济,通常情况下他的作品都是柔和的,但是面对创世纪如此辉煌庄重的主题,他的画作从与无尽黑暗到创造生灵,有古老荒芜的震撼也有花草新生的细腻……
令人拍案叫绝。
缪斯站在焕然一新的神殿中,长的高大的神殿壁画巧妙的连成一体。看的太久,一切都变得让人有些目眩神迷。
壁画仿佛鲜活起来,令人又再次经历创世的波澜壮阔。
真美啊……
她忍不住在心底感叹。
真可惜。偏偏是治愈的天使长啊。
诗和才艺的女神这样感叹。
她顺路带来了圣主的命令。起因是天国中因1/3的堕落者而造成的清冷。
圣主不喜欢清冷,他偏爱繁华热闹。
加百列,拉斐尔,米迦勒,神御座前的三大天使,前往新乐园,创造新生灵。
……
普威尔却是一副丧气痛苦的模样。治愈被神严令离开了永恒,而他又必须在战场上,对峙他曾经最崇拜的勇气的天使。
路西菲尔说,能力不足却没有功绩的,也不足以成为天国的主人。
从此,那人就抛弃了天国的容貌,变成了一副丑恶的,恐怖的人形的恶魔。
他灿烂的金发变得漆黑,湛蓝色的瞳孔染上猩红的血色,萦绕他的从灿烂的光变成了幽深的暗,他成为了畏怖。
加冕典礼的举办因此而不像预想的那般顺利。
因为堕落的魔王的进攻。
天国的花园飞着无数的天使之翼。他们穿着洁白的长袍,挥动着双翼飞过天际。
生活在平和之中,而维持这份宁静。
路西菲尔适合战争,不适合统治。
魔王的军队在前方征战。作为曾经至尊位的天使,他的勇气和力量无人能及。
姜穆在那架竖琴前神祷的乐谱。
圣子的加冕仪式上,战败之音从守卫天门的天使号角声中传来。
圣主面目冷淡,赐予米迦勒破魔的巨大力量。
米迦勒看到他,“你为治愈。”
姜穆微微抬眸,回应,“我为治愈。”
圣主听到他们的对话,庄严而肃穆地宣布,“治愈与光明同行。”
“光辉之剑为您斩尽黑暗。”米迦勒恭敬地宣示他的忠诚。
姜穆俯首,按照礼节附和,“神圣之光为您驱散痛苦。”
在光明新启的新纪元,无尽星辰中的一个,圣主选中其一作为新生命的乐园。
天使中传言的,圣主的新宠,类神的生灵,人类与伊甸园。
作者有话要说:克瑞莫尔:毫无自由意志的光灵!
圣主:毫无自由意志的光灵?!
米迦勒:毫无自由意志的光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