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担忧的其实并不仅是拉斐尔。治愈的下属都是担心的。
最后被推出来直面姜穆的幸运儿是个相当年轻的天使。姜穆看看他头顶的神光,知道他还不足十万岁。
他是天使之中的年轻人了。
“使长,我、我的名字,克罗尔*路德维……”
年轻的天使红着脸,收起双翼,磕磕绊绊的做着自我介绍。
“克罗尔。真是个好名字,我记得这在圣典里的意思……晨星克罗尔是吗?”
听到他的话,克罗尔眼睛闪着亮光,激动道,“是,是的!使长!”
不是每个使长都能记得他下属光灵的名之真意的。克罗尔的紧张感顿时散去了许多。
果然普威尔是对的。再也没有比治愈的使长更体贴的人了。他一定是也看出了他的紧张……
使长们都要如父般威严,只有拉斐尔继承了父的仁爱。
“克罗尔晨星啊……那是黎明时在白金星身边的星星,它是光明的象征。愿你,如你之名。”
克罗尔脸色更红了,“感谢您的真诚。”他一向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些腼腆,可是这样的他,却有着晨星的姓名。安琪儿们开玩笑,总说他名不副实。拉斐尔天使长……他是第一个,愿他如他名的人啊……
这个时候,他更说不出话来了。他有些懵懵然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替我的朋友普威尔问您日安。他为您新作的琴谱写了祷词。”
姜穆微微想了想,想到了上一次路西菲尔出征时,特地过来的那位年轻的天使,“那位上次送我花环的勇气天使?请替我转谢他的好意。”他微笑着,接过克罗尔手中号角一般的海螺壳,“当然,同样感谢克罗尔你。”
“我,我吗?”难道是他参与祷告的事使长知道吗……
他顿时有些忐忑。
姜穆微微看了他一眼,也不点破,他微笑着回道,“因为必须谢谢晨星将他的祝福送到我的手中。”
克罗尔松了口气,只是……果然有些失落啊。
不知道使长他会不会喜欢。也不知道遣词造句是否得体。
哦,他实在是太紧张了。
已经想不起来祷词内容了。
克罗尔正在纠结,耳边却传来温柔的富有语韵律的祝祷之声,神圣的,平和的,
“永恒之湖水,明月之光,
愿您如这银色永恒
日月花园的清风停驻
不愿离去是为你指尖的音符
神座的竖琴是你本性和真意
于战火中治愈而于宁静中新生
是温柔
是安宁
是战之不战
在鲜血处你有治愈
伤亡之地亦有悲悯
度过无数纪元
治愈的灵恒久不变,
平息亡者之愤怒
减缓生者之苦痛
你是风中初升的月
你是夜中神赐的光
神将治愈
治愈灵
治愈体
治愈心
……”
“我爱着夜月
我崇敬永恒
我为有您的存在而感到安宁。
治愈至上者
仅此,仅此而已。
您于您治愈之人,独一无二。”
克罗尔安静的,仰脸望着治愈术的至高使长。使长缓慢而清晰念着治愈的祷词,治愈的灵光随着祷词而调动,不必特意感受,就能感觉到永远追随在他身边的从不离开半步的治愈的安琪儿。
面对下位天使的感谢和憧憬,他是耐心的温和的,却并没有任何的骄傲的意思。
克罗尔忍不住问他,“使长……写的不好吗?”
使长笑着摇摇头,“并非如此。”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治愈,也伴随着伤亡啊。”
克罗尔似乎明白了他的遗憾。总有那么一些灵,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却无法一个不漏的治愈。
战场上动辄万千天使,治愈的力量强大,却也不免遗漏。治愈都不会喜欢参与战争,可他往往不得不面对战争。
克罗尔使劲的摇了摇头,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大声的道,“使长,你要知道,原本没有治愈的伤亡。”
姜穆怔了下,伸手摸摸克罗尔微微发蓝的银发,唇角笑意温柔。
许多年来,他惯常的去照顾他新生的年轻的后辈们,倒不曾想到有一日,会得到初次见面的后辈宽慰。“我明白的。谢谢你,晨星,以治愈之名,愿光长随你左右。”
祷词是天国惯常的华美绮丽,韵律柔和,可以说是言辞优美的诗歌。只是,夸到当事天使面前来,辞藻越是华丽,姜穆越是……心情微妙。虽说他曾经是被天地道友公认的最不诚于仙道的人,但昔日被耳提面命的清修之理对不会没有影响。
八位高阶天使中,歌唱拉斐尔的祝祷词的确是毫无疑问的稀少。
但那并不是因无功绩可言造成的,恰恰相反,他救助过米迦勒,加百列,在战场之上弹奏光明之音,也干过那种临战入场恢复士气的壮举。
只不过他没有去专门在圣典上开辟属于拉斐尔的章节罢了。
只不过他从不要求他的下属天使为他歌唱赞歌而已。
克罗尔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腼腆的回道,“感谢您的祝福。”得到使长的祝福,无论何时受伤,都会拥有治愈安琪儿的帮助。
“对了,普威尔说,他要重新远征了。”
“远征?”
“为了镇压上一个黑暗之地的反叛。”
姜穆站直了身体。
……
夜间的永恒湖畔闪烁着粼粼波光,银月倒映在无尽湖水之上,静谧的,神秘的。
路西菲尔从层层云雾穿行而来,他很注意,收敛着六翼的光芒,直奔神座之下的竖琴而去。
从战场得来的目光是敏锐的,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几乎隐匿在黑暗中的影子。
洁白的竖琴倒映出他严肃,甚至于令人生畏的脸。那与白日的主完全一致,但是又令人觉得不同。
圣父是慈祥的,他本不会如此的严肃。
路西菲尔瞬间收了翅膀,盛开的月百合与月光相应,他惊奇的发现,伟大的万能的主,竟没有发现他这不请自来的访客。落在月百合的花丛中时,月色垂落,翻涌的层层叠叠的花海,隐藏下了踪迹。
神座之上,点点的光华因着主人的到来而闪烁着神光。
天国的主人抚摸着那架在夜色中格外变得有些发蓝的竖琴,似乎陷入了沉思。
夜风轻柔,但意料之外,路西菲尔什么也没有听到。
只看到圣主并未在意他的神座,他看着属于第二天的竖琴,目光专注。或许在夜色的目光中,除却专注之外,还有些其他一些,不同的意味。
还有六日,光灵将远征。
……
远方的山麓,黑暗涌动。
入眼是一片空幻的荒芜。百年的战争让此地寸草不生,甚至又过去百年,黑色的泥土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光与暗的破碎的气息。
黑暗与光明形成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而仿佛刺入黑暗的利剑,光的天使行走在无尽的黑色之中,神态自若。
他飞过了恨水,渡过了泪河,越过了叹息,横穿过火江。
原本两方对峙,分界之地散布着各式的守卫。不过姜穆有心的话,自然不会被人发现。
所以等到黑暗注意到这个异端时,他已踏入了与光明对立的腹地。
黑暗中的光,即使柔和,在此时此刻,也变得刺目起来。
极尽的黑色浓郁的化不开,光芒在其中闪烁,几乎看不清楚。
正如至明之处无影,至暗之处,也往往不容许光的存在。
微弱的,刺目的。
黑暗中没有面目的魑魅魍魉嘶吼和嚎叫,直直刺向光的治愈者的耳畔。它们凄烈的尖叫,它们愤恨,愤恨于战场上的对立者。愤恨于那些伪善的存在。
光的天使有着湛蓝色的眸子,如永恒湖畔的流水一样依旧清澈。其中倒影出的,仅仅是一团团张牙舞爪的黑色雾气。
光的天使眸中永远倒映不出黑暗的具象,他们眼中只有应该斩却的罪恶。
光与暗天性对立,此起彼伏。它们的元素碰撞,剩余的唯有湮灭。
在这黑暗之中,光明就显得格外渺小。
无数的魅影前赴后继持着长剑冲向踏入黑暗的光,意欲将之扑灭。这是他们的本能。
但奇怪的却是,光只是缓步行走在黑暗之中——他却克制了自己出手攻击的天性,他在这黑暗中借道,通过荒芜和虚幻,到达黑暗的心脏。
黑暗之中矗立着高高的七层黑色塔楼。
黑雾缭绕。
那一瞬间,姜穆似乎又见到了昔日群妖环伺的锁妖塔。
无尽黑暗中的微光自塔底张开六翼,柔和的月色光芒驱开了周围狰狞的魅影。
十月,神有子。
圣主,圣子,圣灵分立。
七塔。
七宗罪。
自上而下。
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
——圣子坐于圣主之右,权柄归于圣子,荣耀归于圣主。
——无论是行于天,又或行于地,所有的有灵者,要跪服于圣子。
高塔已经隐约的亮起,而属于傲慢的顶层,充斥着黑色的影,和金色交错的光。
孤身的天使伸出手,高塔似乎也感觉到了威胁,从中伸出的金色的黑色的触手刺向天使缓缓挥动的翅膀。
最上层的双翼反射般的自动合起,紧紧包裹住了天使整个身影。
触手打在羽翼轻柔浓密的翅膀上,击落了翅羽的光华。
月白色的羽凡一脱离双翅,幻化成点点碎落的星辰。
黑暗中自上而下,光练星星点点,仿佛一道月色的银河。
而周围,凶恶的骷髅,无数的黑影,冲着黑暗中的光伸出魔爪。
——路西菲尔持剑,深邃的眉眼不满和怒火交集,“……凡子俗身,岂能登临神座。他是肉身,不配执掌至高的权柄!”他的附庸折扬起长剑,跟随他大声的附和,“毫无功绩者,不能作为天国的主人!”
“治人者既发布新法,我们
治于人者也可以改变初心——”
“来吧,我们应该回到我们北方的属地去!”
远在天国的父听到他们的抗议,目光犀利,一瞬间令传话的天使也觉得害怕起来。“圣子不配,那还有谁!是他!是路西菲尔吗?”他露出一个与至尊之人不太符合的讥讽之色,“我的孩子,他果然很有勇气!”
漆黑的天地,比天地更加黝黑的魔鬼,虚空中伸出的利爪对着光明。
铺展成一个纪元中最最黑暗也最最光明的画卷。
邪恶的,却神圣的,可怖的,却柔和的。
狰狞作为背景,而安宁付以平静沉稳。
——勇气的第一天使崇敬天国的主人,而反对他的继承者。
——“何者为圣!不过是能量低下的凡胎而已,圣子不似其父,圣子无威能,不足以为神王!”营帐中的第一天使充满了轻慢和被羞辱的恼怒。
作为回应的,圣父宣布一定要举办极其盛大的光明加冕典礼,天地间所有的精灵都在参加,在天父创世的圣山之上!
光与影交错,骷髅在六翼后展现,黑色的影的鬼手在光的周围层层叠叠,绽放出荼靡的,摄人心魄的花朵。
仿若黑色的,一朵华丽的月百合花。
天使缓缓张开双翼,目光平静,他的掌心凝聚出银白色的长弓,他摘下一片羽,搭在弓上就成了泛着光辉的长箭。
缓慢的,箭头对准了黑色的高塔。
黑暗中的魔影涌动,近乎疯狂。
魔影打击到月色的翅膀,天使的周围仿佛有无数的星尘跌落。
湛蓝色的眼睛里没有魔影,只有银色的箭,黑色的塔。
弓弦张开,满月,指尖一张。
离弦之箭如流星璀璨,划破黑暗。
十一月,第三个礼拜初。
天使中的至高者于北天兰塔鲁尔山脉,携众反叛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