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闪动,金色的天狐幻影替龙族挡下雷霆。
损些修为与狐妖无碍,可守幽却不容有失。
多年辗转,才以时空和功德打磨出银色龙鳞。
他人看的是大雨倾盆,姜穆眼中看到普天不能躲避的紫电。
法台上的道长举着长剑,一动不动,许久,才有人问,“仙,仙长这是……”
他从看台上栽落下来。姜穆目色微凝。
张华冲过去,伸手探探鼻息,愣了一会,又不死心伸手再探,“少白。”
姜穆也过去,指尖伸过去,摇了摇头。请分神上身……不会失了性命……他也并未针对李明异,为何……
三魂七魄已化为幽火,沉于五内,幽微难明。姜穆为他临时念了一段超度经文。
却听旁侧张华又敬又悲,“道长!”不想道长如此高风亮节,为救众生,不惜牺牲自己。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明异道长他……
看出他的想法的姜穆顿时陷入沉默。英雄啊……人们的心思,说来单纯也单纯,说复杂却也复杂。大家都习惯看到自己所想要看到的。他们总是怀着感激,感激他们眼中帮助他们的人。
雨水之中,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跪下来,一声声低低呜咽。一位英雄就这样离去了。
七日后。李明异下葬。半月后,张华为他请的悲天悯人御赐玄明法号传到幽州了。
幽州一切重新步入正轨。
云蔚对姜穆说,李明异未死。姜穆回访墓地,无人。
他暂时将此事搁置,带人去勘测地形,打井去了。
云蔚有些忧虑,“放任不管,恐有危险。”
姜穆笑答:“他的目标是我,总会再现身的。”
张华和他研究过幽州地形气候,寻了老农收了些树丫,去植树造林了。
九月,张华带回来几袋野山楂,说是山上摘的,姜穆便埋了两坛山楂酒在梧桐树下。
十一月。雪落,因土地冻结挖井困难,暂停。
阳春三月,重新开始。
姜穆挽起袖子,将新改进的挖井器械组装好,捞起锄头两铲子,把东西都装好了。一人踩车挖土,一人转旁边的木轱辘将落入井中的土再吊出来。跟在姜穆身边半年的井夫看着三五天一口水井,总有一种他来挖井别的挖井人就会失业的错觉。姜郎君看井,几乎没有看走眼的时候。他很明显非常善于水文地势,看中的每一口井,都会出水。神乎其神。
去年春日种的榆叶新芽,姜穆叫人摘来,摆了好一长桌整街的榆叶点心。
连吃十日榆叶食物,张华觉得自己脸都变绿了,期待道,“少白,该换菜了吧。”好吃是好吃,也架不住一日三餐啊。
姜穆摇头,“上行下效,太史热爱榆叶,百姓们也会追随。多一项食物,饥荒便会少些。”要找的玉米种子,暂时还没头绪,只好在其他地方想想办法了。
冬日,远行贩丝的商队回幽州了。姜穆要找的种子也带了回来。
玉米,辣椒……姜穆之前画了十几种植物,可找到的,也就这两种了。不过,玉米找到,便已非常值得了。那意味着,一年一熟的麦地可以收获两次了。
现今就只需要配种留种提高产量了。
姜穆理论满分。于是他果断的去把理论应用于实践了。
三年已至,幽州安乐富足。
洛京传信,张华内调中书令。
姜穆种了一半的玉米刚刚抽穗,他嘱托张衙役到时结果给他寄上一半,另一半继续栽种。
临别,张华到仙客来去摆宴了。
掌柜的很不好意思的又拿出了许多“并不外卖”的好酒,用作此次免费的践行酒。
张华包了整座酒楼,难得财大气粗了一回。这三年除却第一年不太顺利,之后相对平静无比,他如今经商有道,也绝不是个穷人了。
张华先敬了姜穆一杯。其实到如今,他也依旧不明白少白想法。少白才华横溢,学识渊博,身上又没有世家子弟的眼高于顶的傲气,为人再好相处不过了。他怜惜百姓,若能入仕,必然是惊才艳绝世事标杆楷模……罢了罢了。如今这般,不也很好吗?
酒过三巡,周围人倒了大半。
张华对他们的酒量都门儿清,现在还能站着的,绝对只有姜穆明异他们三人。张华怅惘道,“哎,当年我三人与后院饮宴,如今却是少了明异一人。悲哉,悲哉。”
思及此世,能与一个真才实学的道长同桌欢饮,也是一大幸事。只可惜道长英年早逝……
姜穆点点头,应道,“是,是。”
蓦地,张华抬眼,看到他头顶一对若有若无的耳朵,喷酒了。
目瞪口呆。
旁边有人拉了张华一下,倒在桌上含混道,“茂先兄,太史,张大人,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张华呆滞,一杯给自己灌进去,一杯硬给那人灌进去,抬袖擦擦手中灌酒太猛浇透了的脸,眼睛却忍不住盯着姜穆的耳朵。他凑近过去左右研究了会,姜穆问他,“怎么?有事?有事?”
话音未落,蓦地站起来,皱着眉揪着张华的衣领,“出事了?”
“哪里!说!”
平素见他,总带三分笑意,难得见严厉之色,张华冷不丁一个激灵,努力对他笑了下,“无事,无事。”
“无事?”姜穆坐下来,揉了揉额角平静下来,以手扶额停在桌边,回想起长剑突然出现在胸前带出血花的那一幕,他摇了摇头,想要把那一个画面甩出脑海,“无事就好。”他摸到自己的耳朵,疑道,“何物?”
张华倒吸一口凉气。糟糕!万一他发现暴露身份杀人!糟糕糟糕!你自己还不知道自己耳朵长了哪般模样吗?
所幸少白竟没有在意自己的头,瞥了他一眼,“张华,字茂先。”
张华:“少、少白兄,你还认得我吧?”
“认得。张华,字茂先。”
张华淡定了。他怎么想,都不觉得姜穆是嗜杀之人……妖……
他稳下心,突然镇定无比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妖啊……
倘使少白是妖还教人好接受些。旁人还可以多智近妖安慰自己,还好如此智者,他不是人。
至少打击还能小些。
难怪从前总觉得那次山匪之事,少白从山上下来太诡异了。当时无终山已经是匪窝了,怎可能还有人往山上去采药?
要是他本来就是住在无终山的狐妖那就有解释了。
他们刀光剑影扰人安眠了呗。
“少白,少白,你醒着吗?”
姜穆答,“茂先此言何意。少白自然是醒的。”
张华暗中吸了口气,他瞬间站起来,把桌子上的桌布抽出来,盖在他头上,道,“你坐在此地不要动。我去买件氅子回来。”
“你去。”
待他走了,云蔚从衣袖中钻出来,化作人形,对着毛茸茸的耳朵,还是没忍住,伸出了罪恶的双手,狐毛极为柔软,“郎君,你耳朵漏了。”难怪凡间有钱人都喜欢狐裘。
“耳朵?”他伸手摸了摸,“很好啊。”
云蔚:“真漏了。张茂先都看见了。狐狸耳朵。”还好没漏尾巴。听说狐狸百年一生死劫,过一劫长一尾,不知郎君长到了几尾。
姜穆:“哪里狐狸耳朵。”
云蔚:“你的狐狸耳朵啊。”
姜穆摇摇头,“休要胡言,人怎会长出狐狸耳朵。”
云蔚化出一面镜子对着他,姜穆:……
看了好一会,“小希你赶紧给我把它摘掉。”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摘、摘掉?摘掉耳朵?
云蔚算是看出来了,他必然喝醉了。她伸手施法,想逼回那对耳朵,耳朵缩了一下,又长了出来。她只好把桌布重新盖好了,对周围一群醉鬼施下睡咒。
张平匆匆跑回来,大氅子往头上一蒙,“喝够了?回太史府。”
“不过是尝尝而已,喝多易伤身。今日临行故此不拒……”
张平:……信了你的邪。
翌日。
姜穆醒来,看到自己的头,一阵头大。他拂手收回耳朵,听到云蔚提醒,“昨夜郎君的耳朵,叫张茂先发现了。”
姜穆一怔。似、隐约有些印象……
“不过郎君不必紧张。我观其态度,不像要烧死郎君模样,有意隐瞒,也算郎君三年没妄待他。还好不是忘恩负义小人。若是。当夜便要叫他横着出门。”
姜穆:“……”
“昨夜郎君醉了,你修为高,我也无法收回你的耳朵。”
姜穆捏了捏眉心,“……无妨、无妨。”
“郎君……”
“若不然便回往山林便是,不必忧心。”
张华端着陶碗走过来,正好听到房中一句,他低头看了看醒酒汤,汤中映出一个人脸。
“何人?”
张华端汤走进门去,“少白,如何?”
姜穆看了他会,“茂先你……”
张华笑了笑,“昨夜喝太多了,何时回来也记不清了。”
“嗯……穆有件事想问问你。”
“少白不必多言。我都明白的。本以为你酒量不错,却不想……哎,此后再不敢让你喝酒了。”他指了指醒酒汤,“我让后房做的,你清醒清醒,过会还要赴京任职,可不能耽搁了。”
他飞速说完,一脚跨出门去,“我去收拾行李了。你也准备一二。”
姜穆:“……”
云蔚在他衣袖中,良久笑了,“看来张茂先的确很喜欢郎君啊,即使是妖,他也愿意帮忙隐瞒。”
姜穆也笑了一下,“云蔚不喜姜穆吗?”
云蔚一噎。此时反倒说不出三年前那什么好看漂亮所以喜欢的话来了。“只是郎君,云蔚总觉得,张茂先功利心重,实在不宜深交。”
“功利心重吗……”
“我知道郎君欣赏茂先心系黎民,处事有度,善纳雅言。可他凡事爱争先好胜,气量不足,不是能容人的心肠。郎君虽无意官场,但不知茂先是否理解郎君之意。”
姜穆点点头,“云蔚果然目光敏锐,善于察人。不过,人无完人。他争强好胜追求名利是真,可能安定人心也不假。这便够了。他已十分优秀。你要知道,世上许多人不但追求名利,也无法安定人心啊。”
“郎君总是看他人长处而不计较其他吗?”
姜穆扬眉,“云蔚夸赞,真是叫人受宠若惊了。不过你所言只看他人长处……穆岂是如此仁人。德行有亏,我就计较。”
云蔚撇撇嘴,“我没有夸赞。我只是说,如此郎君会吃亏的。”
“若非如此,又何以留下云蔚呢?”
若不是信任云蔚,看她并非恶人,又何必留下她呢。
云蔚听懂他话中之意,立刻反驳,“我和他不一样。”她要摆脱禁锢,而张茂先是发自内心的追求名利。
姜穆浅笑,缓缓道,“待那必须要谈的一日,再议不迟啊。”
若骤然回返,且不说自己,只怕桑年都要闹了。当时张华之恳切,如今又岂能因小事轻去。
何况他说的对。
恰逢新朝。
旧朝各类制度规章大都已墨守成规,百姓刻板的遵照执行并以之为常。新朝往往不稳,会有更多发展的可能。他可以设法让一切更加安稳,如今又未闭关,加上世道弊病颇多,动辄死伤无数,他又怎能忍心幽居深山而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