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医术不错是吧?”
“尚可。”
“你……”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那种……吃了能瘦的药……”他问时,显然有些底气不足。与陶醉相处数月,他对这人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了。他从不会因急于达到一个目的而取巧……譬如说吧,遇上这件事……
“……好好修道。”
预料之中的回答,熊大成叹息又无计可施,倒在桌子上趴着。
“看来你有。”
姜穆目光悠悠转向了客栈门口,门上扒着一群姑娘。
熊大成脸色一变:又来了……
他瞬间从凳子上蹦起来,把花生豆碟子塞到姜穆手里,逃也似的离开了,回头看到那群姑娘,大叫道,“兄弟,帮忙给挡一下!”
虽说他很喜欢漂亮姑娘……但是……那仅限于独处。
女人聚集起来实在太恐怖了……
仓皇逃窜中又补了一句,“算了。你还是给我发胖的药吧!”
完美降低自己存在感姜穆听到各种语气的“英雄”、“大侠”,姹紫嫣红的衣服从身边穿梭而过,追随熊大成落荒而逃的背影。
浓重的香粉经久不散,姜穆忍不住打了喷嚏,起身出门,才觉得轻松了些。
“这位公子……”
“请问熊大成公子可在此处?”
姜穆转过身。
那姑娘似乎呆了一下,盯着他的脸一会,才垂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公子与熊公子,似乎有几分相像呢。”
中午时,她等到了熊大成。
王玉。
太守王修的女儿。
她的确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熊大成对着她呆了好一会,王玉脸色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姜穆在桌子一边,微咳了一声,熊大成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作出一副斯文模样,“小生,小生失礼了。”
王玉低头羞涩道,“熊公子……公子之前在书房所看到的画,家父……家父令小玉送来。”
熊大成抚掌,反应过来,推辞一番,“呃……这,这怎么好意思呢……那个……君子不夺人所好……太守大人太客气了……”话虽如此,还是极其果断的把画接了过来,转头就塞到姜穆怀中,扬眉示意。
姜穆就知道,这幅画并不简单。
熊大成:“啊,谢谢太守大人,谢谢王小姐。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小玉冒昧……敢问公子……”
“与画中人有何关系?”
熊大成道,“没关系,没关系。就是同乡有位姑娘长得相像。对,有关系是他。”他果断的指了指姜穆。
姜穆淡淡一笑,也没有戳破他。
待他依依不舍的送走了那位王姑娘,姜穆才打开画,才一看,便一扬眉。
画中人一身淡青色长裙,飘飘渺渺,眉眼如画……
钟素秋。
“王小姐心地善良,你若与她相交,便不该要这幅画来。”
熊大成道,“我又不是为钟素秋要的。”
他拿起画指指点点,“你看看这笔墨……看看这画纸,对,还有这蜡封印章……”
“这是安幼舆的画!”
“我知道。”
“即便如此,此举也不太妥当。万一王姑娘误会……”
“……哎,没关系的。那时候我不还不认识她。看看看。”
他指着画,“你别不信啊。上次我可是亲眼看到画像变成活人了。这又是个妖怪啊。”
“说真的,要不是你喜欢那姓安的画,我可不会把这东西要回来的。”
“……这是钟姑娘的画像。”
“别。就算她是钟素秋的画像,那我也不要。虽说吧,我现在是不怕妖怪了,不过呢,这种邪气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要的。”
姜穆:“谢谢。”
“啊哈哈。”熊大成坐在桌子上,摸了摸后脑勺。
良久沉默,他在桌子上躺下来,感叹道,“我算是知道人们为什么想当大侠了。”
姜穆扬眉,对他的答案颇感兴趣,“为何?”
熊大成唰地坐起来,掰着指头认真道,“这第一呢,武功好,第二呢,有人爱,第三呢,走到哪儿都是宝,而且对普通人来说是危险的危险对大侠来说都不是危险,安全性高,寿命长。”
姜穆忍不住一笑,“你所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那是当然。”眼看说服陶醉了,他自得道。
姜穆垂眸,笑意温然。很多对普通人来说危险的危险对大侠来说,不是危险。可是……作为大侠而存在的人所面对的危险……却无一不是生死攸关啊。
有这份心已经很好,姜穆自然不会出言打击他。更多的,等经历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他不必要在此刻泼人冷水。
指尖触及画纸上的墨色,姜穆心下叹了口气,将画卷卷了起来。
“我先回房了。早点休息。”
过几天,就该出发了。
……
飞雪过后,难得是艳阳。
姜穆将留存的画挂起来晒了晒。
他很少动用法术处理这些简单事务。原因很简单,不喜欢。
他是人。虽然有时候,他的身份不局限于人族。
如果他事事依赖于法术,那恐怕回到现世,或者遇到灵气稀薄的世界,他就会成为一个难以适应环境且丧失自理能力的废人。
这一点,他看的非常清楚。
而且……能亲手布置保存修缮自己喜欢的东西,本来就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啊。
有些或多或少的爱好,哪怕,有时候在他人看来麻烦了些。
王玉前来拜访熊大成,路过姜穆房间,正好看到那些画,忍不住过来观赏一二,“想不到陶公子不但修习乐理,对于丹青之道,也是造诣不凡。”
姜穆道,“姑娘误会。于丹青之道,在下只是略通一二。这几副山水,都是朋友相赠,并非在下所画。”
“陶公子过谦了。陶公子所言略通一二,小女子可不敢枉自评判。”王玉看了一会,“这几副山水……似乎与那副美人图是一人所画。”
“姑娘慧眼。”
“实不相瞒,正因如此,他才会贸然向令尊讨画。”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她话说一半,脸色一红,停了话头。垂眼正巧看到桌上一副半掩着保存的格外完整与新作无异的画,好奇心起,起手翻开,姜穆未及阻止,那画面上一片漆黑复杂的眼睛展露出来。
“王姑娘?”
姜穆问她,没有得到回答。
“王姑娘?”
“啊!!”王玉突然一声惊叫,倒在地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书香啊。”跟她而来的丫鬟立刻慌神了。
姜穆反应迅速,立刻伸手,那副画卷浮起,落到他手中,姜穆将画收入乾坤袖,俯身查看王玉情况。
“陶公子……陶公子,我家小姐怎么了?”
“眼白上翻,面色苍白,呼吸不稳。是受惊所致。”
而且受了极度惊吓。
七魄不稳。
魂魄有离体之像……姜穆抬手,在那道脱离□□的魂魄上一拍,魂魄又塞了回去。
熊大成闻声赶来,见此呆了。
姜穆:“将她扶到床上休息。”
“别担心。很快就会醒的。”
“哦哦哦。”
她与熊大成之事,毕竟未得结果,为了避嫌,姜穆又找店家寻了另外的客房。
书香和熊大成才七手八脚把人扶了过去。
看着乾坤袖里那副画,姜穆揉了揉眉心,跟了过去。
……对于惊吓到她一事,姜穆深感歉意。但也许这对他而言是件好事。
如是陌生人,王玉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她一定见过他。
王玉醒了。醒转之后,她三天没有开口。
第三天,她躺在床上,尚且十分虚弱,却极具敌意地问姜穆,“你认识他?”
“……是。”
“你和他什么关系?”
“亲人。”
王玉当即大声尖叫着反驳,“不可能!姥姥绝没有亲人。”
“……姥姥?”
“……”
“你真的认识他。”
轮到姜穆问她了。
王玉脸色苍白,尖声反驳,“我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不知道!”
“……”见她过于激动,姜穆起身退后了一步,“抱歉。我不想逼你。”
“但是,这个人,他对我很重要……我已经……找了他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要忘记时间……我想,若不能再见到他,我甚至……王姑娘,如果……如果你知道他的任何消息……请你,不要对我隐瞒。”
他叙述的缓慢,且平淡。
平淡到就像他平时闲聊时的语气,但却没有温和。
语句的沉重……在他说完之后,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令人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一块巨石
即便相识不久,但王玉也看得出,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惯常温和待人的君子……
王玉看着那个背影,缓缓吐出了三个字,“兰若寺。”
见到那副画的瞬间……有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彻底苏醒过来了。
多年的梦魇,父亲为她找了多少大夫,都没有治愈之像。
一切,都是因她曾是兰若寺的人。
即使超度转生,那些过往依旧刻在灵魂深处,竟无法完全遗忘。
三个字落入耳朵,姜穆陷入彻底的沉默。
兰若寺。
加上那句脱口而出的姥姥。
即使姜穆对于野史向来涉猎不多,这两个词也足够她推测出大致情况了。
定然与聂小倩有关。
这三个字出来,她似乎是卸下一个重担,开口道,“先生他,是兰若寺的妖。”
“我已经转世,没有再见过他了。其实,我还欠他一句谢谢……”
见姜穆不语,王玉以为,是他畏惧于当年兰若寺树妖的凶名,她说,“陶公子不必忧虑。那位先生不会为难寻常人。”
“不过……若你要见他,不要说你是道士。”
他转过身,王玉已陷入沉睡。
她的身份很容易猜到……兰若寺中,异物转生之人。
此世灵魂轮回,必饮孟婆汤。王玉转世却还能以一个背影想起兰若寺,可想而知……那位兰若寺的主人,对她的影响,何其之大。
是他吗……
看王玉最初那副惊怖之色,姜穆有那一瞬间竟希望,不是他。
他记忆中的孩子,是笑容灿烂的,他走到哪里,都像是个小小的太阳一样。
即使是第一面,他的热心也能很快消除疏离感拉近人心距离。
面对他,从来不会有人觉得害怕。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