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天界,灵珠灵力便与天界灵气相融,不分彼此。
因此,也未惊动守天神将。
无形的雷云裹着一枚寒玉瓷珠自天界云雾间游荡。
姜穆在天界,也不过一盏茶功夫。听到了南天门的动静。
天上一日,人界一年。
即便姜穆只觉得羲和神车过了一指宽的距离,但对于人界的景天而言,也过了大半月。
天池的雾气氤氲,毫无人迹。天界之人无法进入天池……
姜穆站在水池边,自平静无波的池水往最深处看去,透过清澈的水流,出现是人世百态。
不多时,一阵阴寒之气自天池玉门袭来。蒙蒙雾气中的人影似乎转回身,看清来人时,月牙白近乎于云气融合为一体的人影彻底消散,一枚玉瓷珠落在石子之上。
来人,徐长卿。
他的怀中捧着一个紫玉翡翠的盒子进来。
他径直到天池边,放了邪气四溢的紫玉盒。望着无际天池,看脉脉流水与蒙蒙云雾,纯净的灵气令人心旷神怡,徐长卿也终于松了口气。
经历重重磨难,终于将它送到天池。如此,总算不负几位师父的期待了。
将邪气送往天池净化的任务,是蜀山五位师父交给他和景兄弟的。现下景兄弟带着雪见姑娘救治神女夕瑶,还需几个时辰,他便在此地,等候景兄弟。
徐长卿盘坐下来,凝神静气,抱神守一。
此事过后,他大抵,可以放下蜀山事务,与紫萱……与她,归隐山林……
带着青儿。
徐长卿想到这些,神思一晃。即便是面对了一个邪气凛然令人厌恶的盒子,此刻也视之不见了,忍不住弯着嘴角,乐乎乎笑出了声。
他似乎觉得痴笑有失体统,忍了下。
紫萱……青儿……
凡一想到她们,徐长卿还未控制好的表情,又破功了,“噗”笑了出来。只好伸手揉了揉脸,长呼了口气弯着眼睛更为认真盘坐好。
与他的欢欣相比,盒子的郁气更为可怖。
盒子上显出一道轻微的紫黑色虚影。
凭什么呢!
徐长卿倒是有妻有女,可是,它却要被这些虚伪的道士合谋杀死!
明明是蜀山那些老道创造了它,他们却心心念念要它去死!
可恨!可恨!
自从打碎了徐长卿仙船之后就安静无比,盒子终于忍耐不住,它的语气的怒火简直压抑不住,“你真的要杀我?”
徐长卿闻言,扫了盒子一眼,笑意瞬息散去,又闭上眼睛,再无理会之意。
“都是你们逼我的!”
“我刚一出生,就被要你们杀死,我做错了什么!”
眼见徐长卿不为所动,而当景天来到之时,它恐怕再无回天之力。
想到徐长卿重情的性格,邪气突然冷笑了声,嘲讽道,“徐长卿,你还不知道真相吧?太可悲了,连景天都知道的事,你却被瞒在鼓里,实在是太可悲了。”
“想想吧。他们为何只告诉景天,偏偏却瞒着你。”
徐长卿全然不做理会,念着经文,只闻优雅而具有韵律的咒文响起,“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此文出自《度人经》,全称应是《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上一世姜穆常有耳闻,堪称倒背如流。此文出自道之至尊的三位,可想而知,于入道之途,何其之重。
人道仙道鬼道,三途。人仙束己,鬼道纵欲。
需点明自己,人道可贵,勿以私欲损坏修行,明心静止,不为外物动。
姜穆听得多,无非是因他平素随心而为,看起来并无严苛的束己之意,以至于太上元始二人总希望耳提面命一番而已。
至于后来,他们便不再提了。
确然,许多人看碧游少乾,顺心随性,毫无清规戒律可言。但事实上,通天等人也无比明白,少乾心中,于世事自有准确衡量,清醒自省。
他无拘无束,处事却永远恰如其分。
他温和,却也有临界之事。
而且,他并非是个因温和便能放纵周遭之事任意发展之人,凡他对他人有要求,对自己,便更为严谨。
碧游宫凡遇劫难,站在最前面的,总会是少乾。
通天曾言,这位弟子天生便是为守护而存在的。无所谓对错,他只是护佑自己所在意的世事风云。
……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惟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
“徐长卿,你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北都泉苗府。中有万鬼群。”
“他们与我是一体的,这你永远都无法否认!哈哈哈哈哈哈!”
“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试试啊!实在是太无知了!愚蠢的凡人啊!”
心如止水。
姜穆坐在他身后的玉石上,静静观望,也完全忽略了来自邪气的嘲讽。
不怪乎徐长卿,能以天选之人的身份踏入天界。
对于道的坚持,实在很难找出第二个像徐长卿一样的人。他的心灵是纯挚的,拥有着对天下芸芸众生的统一且平和的爱。
他的道,度世人。
如非这凡躯,仅看这般心意,其实高过现今许多凌霄殿中人。
即便徐长卿念完一遍经文,邪气依旧未曾放弃最后的挣扎,“……他们太自私了……竟然要你亲手,将你挚爱的五个人,送上西天。”
“那可是你敬重了二十年的五个人……”
妖言惑众!
徐长卿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即是如此。
天池雾气浓重,暖白色的云翻涌变幻着,旁边的石阶夹缝,落着枚细小的玉瓷圆珠。
姜穆看得出来,他被说动了。
事关最为敬重的几位师父,徐长卿恐怕不能再做出明智的判断。
却也无可厚非。
此人至情至性,若是冒着至亲之人消逝的风险去做一件事,那他无疑就会犹豫。就如同面对紫萱一样。
倘若徐长卿能干脆的将邪剑仙杀了,那么,他便不是那个被称为至情至性的徐长卿了。
邪剑仙乃是人性弱点汇聚。若非是姜穆更清楚他出世后带来的人间惨境,仅凭他言,姜穆也难免心动。
“明明我刚出生,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为什么要杀了我,恨不得除我后快!”
的确……他还未将惨剧带给这个世界……
可是他所要做的,姜穆又偏偏清清楚楚。
姜穆显出身影,正站在徐长卿背后的云石之上,神色平静无比。
徐长卿站起来,捧起盒子,神色有些激动,“你说谎!”
他已经开始恐慌了。
姜穆抬眸,指尖便是一道传音符飞远。
“你心里早就明白了吧!我们是一样的!我永生不灭!”
“什么回来相见!根本就是骗你的!等你回去,只能见到他们的尸体!”
“那是你一手造就的……”
徐长卿怒道,“你胡说!师父不会……”
“骗?不,当然不是骗,只是隐瞒!这是为你好!”盒子的邪气冷笑了声,嘲讽道,“哪怕要你亲手杀了他们!”
“就与他们封印你跟紫萱的记忆一样,是为你好……”它的语气不乏讽刺,是对那几个造就它又忙着毁灭的可怜虫!
“住口!”徐长卿怒极,一手扔掉了盒子,拔出剑来指着盒子,压着声音恨道,“给我住口!”
姜穆微微皱眉,望着空无一人的天际,默然。
如此距离下,以他目前的属性,很难保证破坏邪气的同时,不伤到徐长卿。
“放了我吧!你放了我,你的师父就不会死!放了我,你就不用再痛苦!我也可以立刻救回你的女儿……”
“放了它?……”徐长卿神色动摇,伸手去拿盒子……
蓦然一道亮丽的剑光飞来,制止了徐长卿的手。
“白豆腐!你干什么!”
天边一道急匆匆的大喝!
姜穆闻声,便收了指尖的电光。
来的正好。
徐长卿的眼睛有些发红,神智不大清晰。
跟随魔剑而来,又是一把红黑色的尖锐的飞羽,刺来之时,装着邪气的盒子被劲风驱的趔了一下。
半臂长的飞羽刺来,没入云气下的巨石一半。
匆忙飞来差点被刺了一刀的景天哇哇惊叫了下,“啊啊啊!红毛你干什么!没看我有正经事!”
景天感觉到身后劲风,下意识又趔了一下,见一道红色利刃将天池水劈的三丈高,无语至极,转头回道,“我、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打啊啊啊!”
后头一道红光紧追不放,“本尊不管!这迟来了一千年的战斗!今日你我必要一决胜负!”
真是……真是真是真是不可理喻啊啊啊啊啊!
景天在风里大吼道,“怎么!你莫非要在我分心之时出手伤人!就算你赢了!也胜之不武武武!~”
红光顿时一停。
重楼将黑色的翅膀合起,扬脸桀骜道,“好!本尊就允许你先处理私事!”
景天翻了个白眼,总算撑着魔剑落下来,一手撑着剑,一手指着徐长卿,气喘吁吁道,“你你你你!徐手下,你搞什么鬼!”
天知道他打在兴头上突然看到一份传书说盒子被打开了那种心情!
徐长卿红着眼睛道,“它死了,他们也会死,是不是!”
没头没尾的话,问住了景天。
景天不正经的模样散去了,底气不足,“你、你说什么!”
徐长卿一剑劈来,咬牙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也不是!”
景天抬起魔剑格开他的剑,也有些生气,“你疯了!”
“如果不把盒子放进天池,这天下众生……”
“废话!都是废话!我不会让你杀了师父的!”
景天目光一凝,一剑去挑盒子,希望从他脚边夺走。徐长卿见他目标转移,“铿”飞来一剑挡开。
景天气急,“平日就你最帅,你最英雄,现今关键时刻,你怎么不能念及你的天下苍生了!”
徐长卿被他一问,顿时静默,“……”
邪气见他动摇,嘲讽道,“看看!看看这自私的凡人!景天,你可真是自私!”
“天下苍生,为一个天下苍生,却要你对养育自己二十年的的师父动刀,实在是残忍呐!”
景天斥道,“闭嘴!”
徐长卿似是清醒似是疯魔,“……我不会允许你对他动手的!”
重楼皱眉,等的极不耐烦,只差真出一掌拍死眼中纠缠着飞蓬的徐长卿。
夕瑶与雪见驾云姗姗而来,见两方对峙,一时却也摸不清楚情况。
景天怒道,“好!你不清醒!我这就把你打醒!”
两方长剑一出,剑光交错,却始终徘徊在盒子周围。
无知无觉间,天池的雾气浓重起来。
两人都急红了眼睛,金戈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不妨从盒里传来惨叫,惊醒众人。“你要做什么!”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权,女人?你不要松手!千万不要松手!”
目光汇集在天池边,一个白衣紫纹,长身玉立的人影捧着为电光围绕着的盒子站在池水边,被数道目光盯着,也神色不变,依旧从容优雅。
他捧着盒子的手微微一松。
徐长卿睁大了眼睛,眼见着紫玉盒子一寸寸接近天池水面,失声道,“不要!!!!”
“……”
噗通。
紧随而来的是邪气一阵刺耳痛苦的喊声。“我恨!我恨你们!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
如盒子落入水中之后那般,波纹散去,再无痕迹。
众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姜穆弯下腰,手上沾染的邪气一沾水,便消散无踪。他顺便洗手。
幸而景天没有来迟。
否则真的一片雷电下去,打的就不只是盒子了。
徐长卿:“!”
景天:“……”
夕瑶&雪见:“?……”
重楼见底下人对着天池一片呆若木鸡的模样,倒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下,“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