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冬去春来,已是四月芳菲时节。
南风阁中传来女人阵阵痛苦的尖叫,一盆盆血水自阁中端出,殿内殿外人人面色凝重。
直到阁内传出第一声婴孩啼哭,让阁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听到孩子的哭声,一直守在外间的年轻帝王面上终于露出一抹暌违已久的笑意,他甚至不顾宫人的阻拦,直接进入了阁内。
床榻上姒槿已经筋疲力尽,她虚弱地半阖着眼,额上的发丝也被汗水沾湿,唇上无一点血色。
“阿姐,你怎么样?”苏承烨来到姒槿身旁坐下,握住姒槿露在被子之外的手,轻声问道。
姒槿不想搭理他,默不作声。
“陛下,长公主刚刚生产完,太过虚弱,还没有力气说话。”一旁的产婆见状连忙打圆场,抱着孩子来到苏承烨的面前又道,“陛下,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您瞧瞧,是不是可爱的紧?”
苏承烨闻言接过襁褓抱在怀中,满怀期待地看向襁褓中小侄女的脸。他以为小侄女应该有姒槿小时候那般美丽可爱,就算没有也该像慕容繁那家伙一样勉强能看,可是看到襁褓中小小皱皱的婴孩,苏承烨呆住了。
“这……好丑啊……跟猴子一样。”一时震惊,苏承烨的话不加思考便说出了口。
躺在床上的姒槿闻言,脸色立马黑了下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开口:“苏承烨,你给我滚出去!把孩子还给我!”
苏承烨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方才的话应该是得罪了姒槿,悻悻地把孩子交到姒槿怀中,苏承烨道:“阿姐,给她取个名字吧。”
姒槿低着头哄着孩子并不理会苏承烨。
苏承烨自说自的:“外面的泽玉兰开的正好,清香阵阵,沁人心脾,不若给她取个小字名为‘泽玉’如何?孩子的大名就让慕容繁去取,总可以吧?”
姒槿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毕竟她如今也不得自由,能用什么来否定苏承烨呢。
于是孩子的小字就定为“泽玉”。温润而泽,如花似玉,到也不失是个好名字。
孩子出生一个多月后便逐渐张开,样子也可爱了许多。苏承烨常常来南风阁,哄孩子比姒槿还勤快。
这日如同往常一样,姒槿坐在窗边,看着苏承烨抱着小泽玉满屋子溜达,一边溜达着一边低声哄着:“泽玉,叫舅舅呀。”
乳娘跟在苏承烨身后,无比担心苏承烨会不小心摔着孩子,听苏承烨一直哄着泽玉叫舅舅,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殿下,小公主才一个月大,哪里可能会说话?”
乳娘刚说完,苏承烨便皱了皱眉,乳娘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哪里惹怒了苏承烨,刚想跪地恳求饶命,就听苏承烨疑惑道:“怎么感觉湿湿的?”
乳娘一噎,小心翼翼道:“可能是孩子尿了……”
“……”苏承烨沉默地将孩子交回乳娘怀中,孩子一离开苏承烨的怀抱,就开始哭起来。
乳娘哄着孩子对姒槿道:“长公主,孩子兴许是饿了,奴婢去给她换换尿布喂一下奶。”
姒槿点头,目送乳娘抱着孩子离开。
乳娘带着孩子离开后,房间内重新恢复安静。苏承烨去脱了外袍,来到姒槿身边坐下,取出一个信封递到姒槿手边道:“这是慕容繁的信。”
姒槿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看了苏承烨一眼,缓缓将信接过拆开。
果真是简之的字迹!姒槿双眼有些湿润。
吾妻姒槿亲启:
吾已九月不见,此二百七十日夜吾无日不念君。闻汝孕吾甚喜,但不得在君侧伴汝左右。
吾欲与子名“昭华”,冀其能如玉美,若子一般。
……
姒槿,我会一直等你。
伏惟珍摄,不胜祷企。
夫繁亲书。
一字一句将信读完,姒槿手指紧紧攥着信攥出褶皱,她已泣不成声。
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模糊了那人隽雅的字迹。
一旁的苏承烨见姒槿哭成这般模样,脸色沉了沉,取出手帕想要为姒槿擦拭眼泪,手帕拿出来犹豫了片刻却又收了回去。
“慕容昭华?哪里有泽玉好听。”苏承烨不冷不热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句后,转身离开。
他不过是不想看姒槿为别的男人伤心。
……
因为孩子的缘故,姒槿在南风阁的日子也不再是那么无聊,只是平平静静地过了些时日,宁静还是被打破了。
这日姒槿正坐在屋中刚把泽玉哄入睡,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娘娘,娘娘你不能进去!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可进入南风阁!”
“滚开,本宫倒是要看看这南风阁中藏得究竟是什么狐狸精!”
吵闹的声音逐渐近了,很快门被人自外面一脚踹开,姒槿闻声望去,就见一衣着华贵的女人站在门外。
这人她熟得很——范琼茵。
“苏姒槿?原来是你!”在看清姒槿的那一刻,范琼茵画着华丽浓妆的面容上先是闪过一抹不可置信,随后又是满目的深恶痛绝,“本宫以为这南风阁是藏了个什么不能见人的妖孽,原来是长宁长公主啊。”
姒槿看着范琼茵那张满是妒恨的狰狞的脸,忆起上一世,面上也是一片冷凝:“你来做什么!”
“本宫来做什么?本宫自然要看看究竟是哪只狐狸精把皇上迷得魂都没了。”范琼茵冷笑着一步一步向姒槿逼近,“怪不得,怪不得陛下梦中都要唤着你的名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你们姐弟乱/伦,你们不得好死!”走到姒槿面前,范琼茵一字一句诅咒道。
“闭嘴!”乱/伦二字刺痛了姒槿的神经,姒槿红着双眼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范琼茵的脸上,打得范琼茵微微侧过脸去,发髻也散乱下来。
这还不够,姒槿一把扯住范琼茵的衣领,对上范琼茵的双眼,咬牙切齿道:“范琼茵,管住你的嘴,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范琼茵没有料到姒槿会突然动手,反应过来后像疯了一样与姒槿撕扯:“你这个贱人,你勾/引自己的亲弟弟,你去死,你去死!”
这边两人吵闹,惊醒了熟睡的泽玉,醒来发现母亲不在身边的泽玉扁了扁嘴,“哇”地开始哭了起来。
孩子的啼哭声引来这边二人的注意,姒槿目光一颤,卯足力气一把将范琼茵推开,顾不得旁的,连忙跑去泽玉身边,将她抱在怀中低声诱哄:“泽玉乖,泽玉不哭……”
范琼茵被姒槿推倒,额头撞在桌角,她只觉得额角一片黏腻,愣愣地用手一摸放在眼前一看才知是流血了。
极度自负的女人对自己的容貌看的很重。
破相了……
范琼茵脑海中只剩这三个字。
“你,去给我杀了她,给我杀了她!”范琼茵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指着姒槿疯了一般对站在门外不敢入内贴身婢女邓柔的吼道。
“娘娘……奴婢……奴婢不敢!”邓柔颤抖着跪在地上。
“废物,废物!”范琼茵大骂,“你们不敢,那本宫自己动手,本宫要亲手替陛下杀了这个贱人和野种!”
范琼茵已恨得失去理智,苏承烨不给她孩子,却金屋藏娇将他的姐姐藏在这南风阁里,还有了孩子!
哪怕她知道,苏承烨与苏姒槿并非亲姐弟,她也不能忍受!
这让她如何忍受?她的丈夫,自始至终爱的都是别的女人,还是她一直以来嫉妒痛恨的女人!
“你别过来……”看着满脸是血的范琼茵一步一步靠近,姒槿只能抱着孩子后退。
她绝对不能像上一世那样死的那般憋屈,何况她还要保护泽玉!还有简之在等她和孩子!
姒槿强自镇定,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闪入房中,下一秒范琼茵被锁住喉咙按在一旁的桌上。
桌上的的茶具杯具被掀翻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地上一片狼藉。
姒槿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承烨。
苏承烨脸上面无表情,只有一双墨色如深渊的桃花眼中铺满杀意,他冷冷地看着手下的范琼茵,开口的声音似万年寒冰:“范琼茵,朕有没有警告你,不准靠近南风阁一步?”
被锁住喉咙的范琼茵涨红了脸,她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手不断拍打着苏承烨掐住她脖颈的手臂。
“滚!”苏承烨甩手将范琼茵丢在一边,也不管她的死活,转身快步来到姒槿身边,担忧问道,“阿姐,可有受伤?”
姒槿摇头道:“没有。”
听到姒槿的回答,苏承烨松了一口气,一把将姒槿拥入怀中,好似是怕极了,一个劲儿地道:“还好,还好,还好……”
在苏承烨的怀中,不知是幻觉还是怎的,姒槿能感觉到到苏承烨在微微颤抖。
“吓死我了,我以为……”苏承烨的声音已带了些许鼻音。
姒槿轻轻推了推苏承烨,推不开他,姒槿只能道:“松开,会压到泽玉。”
苏承烨松开姒槿时,姒槿眼尖地看到苏承烨双眼泛红,不过他很快转过身去,挡在姒槿身前,声音已恢复方才的冰冷,对已经吓得跪在门口处的邓柔开口:“朕有没有说过任何人不准靠近南风阁?”
邓柔跪在地上,双腿打着颤回道:“陛,陛下说过。”
苏承烨眸中冷意不减:“那告诉你家主子,擅闯南风阁者,该当如何?”
“擅,擅闯南风阁者……”邓柔战战兢兢地看向一边狼狈不堪的范琼茵,继续道“……杀无赦。”
范琼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承烨竟然想要杀她!他怎么敢!
踉跄着起身,范琼茵冲到苏承烨一把抓住苏承烨的衣领,尖声质问:“苏承烨,你敢杀我!你竟然敢杀我!你凭什么杀我?”
苏承烨厌恶地将范琼茵推开,对候在门外的守卫吩咐:“来人,将人给朕带下去,打入死牢。”
“是!”守卫上前来,控制住范琼茵将她往外带。
范琼茵还在挣扎嘶吼:“苏承烨,你杀了我,我爹我兄长都不会放过你!阳城王不会放过你!你敢杀我!”
“……”
范琼茵的声音渐渐远了,姒槿安抚好泽玉,看向苏承烨时,只见他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你……”姒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听到姒槿的声音,苏承烨抬起头来,看向姒槿。
缓步来到姒槿身边,将姒槿拥入怀中,苏承烨轻拍了拍姒槿的肩膀,道:“阿姐,我会保护好你。”
姒槿没有说什么,任由苏承烨抱着。
良久,苏承烨才送开姒槿,直起身来道:“今日之事别放在心上,我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今日就先走了。”
没有得到姒槿的回应,苏承烨无奈地笑笑:“你定然是希望我早走的。”
……
自那之后过了一个多月,姒槿几乎再未见苏承烨,不过苏承烨却允了梅萱入南风阁照顾。
转眼又是一个月,这日姒槿正在为泽玉绣着虎头鞋,梅萱匆匆来到姒槿身边,满面惊喜道:“娘娘,你猜谁来了?”
姒槿疑惑抬头,在看到梅萱身后的人时,愣了一愣,开口叫出那人的名字:“卿言?”
时隔近四年再见卿言,卿言已不似当年那纨绔小侯爷的模样,如今稳重了不少。
卿言的手边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一双眼睛像极了卿言。
“长宁长公主。”跟在卿言身侧的女子对姒槿福了福身,“乔叶拜见长宁长公主。”
“姒槿,许久未见,你还好吗?”卿言来到姒槿身边坐下,为姒槿介绍,“这是乔叶,你见过的。当年若不是你出手相救,乔叶怕是……”
乔叶抬手在姒槿面前一拜:“当年一直未有机会与长公主道谢,好在如今也不算晚。”
“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姒槿笑了笑,目光落在一边的小男孩身上,“孩子都这么大了。”
卿言笑着吩咐儿子:“玉书,跟表姑问好。”
小男孩又道:“表姑姑好!”
“你们也是历尽艰辛才走到一起,这结局也是羡煞旁人。”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姒槿笑着道,眸中却有些湿润。他们这一世的结局,总算不似上一世那般凄凉。
看出姒槿的情绪,卿言上前轻拍姒槿的肩膀道:“有些事,眼见亦不为真。姒槿,照顾好自己最重要。”
……
卿言一家走后,苏姒盈又来。
苏姒盈的孩子已有四岁半,来到南风阁便趴在泽玉的床边不走了。
“牧怀,不要碰妹妹,听到了吗?”苏姒盈戳了戳孩子的脸警告,“不许把妹妹弄哭!”
“娘亲,不会的!”小牧怀信誓旦旦地保证。
哄也哄不走,苏姒盈干脆也不管了,留着梅萱照看两个孩子,便拉着姒槿说话去。
“姒槿,这么多年不见,你竟瘦了。”苏姒盈握着姒槿的手,双眼泛红,“苏承烨这个混蛋,将你困在这里,还照顾不好你。前些日子的事我听说了,范琼茵这个疯子,竟然还敢到你这里发疯。不过他范家总算是恶有恶报,遭报应了!”
姒槿闻言一愣:“什么?报应?”
“你还记不记得范家大小姐?”苏姒盈问,“真正的范家嫡大小姐。”
“你是说……范琼婉?”姒槿回忆。
“对,正是她。”苏姒盈面色愤愤地与姒槿解释,“当年范琼茵陷害范琼婉,使得范琼婉失了名节,后来人也疯了,就一直被关在范府中。前不久,范琼婉不知怎的出了府,闯进皇宫呈上数封范家与北疆前太子来往的密信。苏承烨借此由头彻查范府,紧接着查出范承允与阳城王密谋造反的证据。苏承烨还有点任性,也为牧家翻了案。”
姒槿拧眉,有些不太明白:“你是说,苏承烨查了范府?”
“是。”苏姒盈点头,为姒槿解释,“阳城王得知此事后恼羞成怒直接起兵,没想到他三十万大军不敌君宜修和一个新上任的小将军的二十万大军,如今被压得节节败退,已退到西洲以南了。”
姒槿有些不解,听先前姜陵的话的意思,苏承烨不过是阳城王府的傀儡,只是阳城王姜斯年谋反的一个棋子,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宫中所有与范家阳城王府有关的大臣都被革职查办,参与谋反的皆被诛九族。”苏姒盈说着,摇了摇姒槿的胳膊问道,“你那么了解苏承烨,你觉得他到底想做什么?”
姒槿摇头,她不知道。
曾经她也以为她应该是最了解他的,如今她却根本看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