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凤州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赵府一所偏僻小院中一棵桂花树迎风而立,生长得正是繁茂。树上缀满了星星点点淡黄的的桂花,桂花香气沁人心脾,甜香浮动。

可比桂花更惹眼的是在树下静坐的一名少女。少女眉目如画,虽只是着了一身粗布衣裳却也难掩其与生俱来的端庄与娴雅。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清风吹过,桂花落到她的肩头她也丝毫不察。

安静地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姒槿的目光始终在自己手心的一颗玉坠之上。玉坠通体晶莹毫无杂质,其上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刻工精细,一看便是上乘之物。只是玉坠的棱角早已变得圆滑,看样子有些许年份了。

盯着这颗玉坠子看了许久,姒槿蹙了蹙眉,粉妆玉琢的面上浮现出几丝迷茫。

良久,姒槿叹了口气,对这个玉坠子,她还是没有什么印象。这个似乎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她并不记得它有什么意义。

“姒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那人一边走着,一边喊着姒槿的名字,很快便来到姒槿面前,将一箩筐衣物放到一旁的石桌上与姒槿道,“这些衣裳,你今日洗了。”

姒槿不紧不慢将玉坠藏入胸前,随后抬头看向来人。

眼前的人梳着一头双丫髻,身穿一身丫鬟衣裳,此时正双目圆睁地瞪着姒槿,一副凶相。此人名为杏花,是这赵家大小姐赵飞双的贴身丫鬟,平日里多仗着赵飞双的名头欺压府中其他的下人。

因身材高挑,站起身来能比眼前的杏花高出半个脑袋来,姒槿面上表情平平,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桌上的脏衣服,随后看向杏花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为何要交给我?”

“你!”杏花面色涨红,她最恨姒槿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明明同是赵家的下人,她却仗着有一副好模样被老爷收为义女,过不许久便要嫁给县令家的公子做妾,偏偏她又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越想越气,杏花忍不住提了提嗓门,声音尖锐道:“老爷说是将你收为义女,你还真当你是赵家小姐了吗?如果不是老爷将你救回来,你早就不知死哪里去了。”

听着杏花的话,姒槿眸子暗了暗。她的确是被赵家老爷救回来的。

一个月前她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只隐隐约约记得她名字叫姒槿。赵家老爷说是在邺京通往西洲的官道边发现她的。那时她身上满是伤口,面上被鲜血染红,本以为救不活了。

正好做完了生意要往回赶,赵老爷子干脆将她带回老家西洲凤州县,回了县里还特意寻了大夫诊治,这才知道她身上多是些不严重的擦伤,就是撞了脑袋失了记忆。

她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胸前挂着一颗玉坠子,可玉坠子上除了刻着一朵兰花,再没别的字迹。她什么也不记得,无处可去,赵老爷子心善,便将她留在了赵府,待她伤好后可以做个丫鬟,养活自己生计。

本来日子就这样过着,可半个月前县令家的独子君兴邦突然看上了赵家的嫡小姐赵飞双,放出话来要娶赵飞双为他的第十四房小妾。赵飞双原本已与她的表哥定了亲,两人郎情妾意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对于君兴邦的提亲,赵飞双自然不从。

可赵家只是个普通的商户人家,这几年来赵老爷子通过贩卖布匹是赚了些钱,可终究也是民,民与官斗怎能占得了便宜。无奈之下,赵老爷子只能打算将赵飞双嫁到君家去。

赵夫人心疼女儿,怎能忍受得了自家的宝贝女儿受这等委屈。得知君兴邦是个好色的,赵夫人便想在自家一众丫鬟里挑个姿色好的送去,于是便将府中丫鬟统统叫了出来。

丫鬟们出身低微,在赵府中的月俸也只是勉强糊口,可若是嫁到君家,哪怕只是个妾,后半辈子也无忧了,她们自然是乐意得很。于是她们便将手里的大半银两置办了胭脂水粉和首饰,争相好好打扮了一番,只盼着能被选中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时姒槿已修养了半个月,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恰好遇上这事,于是也被叫了出去。只是她卧床多日,面色苍白,因事先没有准备,未施粉黛,可偏偏那张脸生的极好。一站出来,那浑然天成的贵气似有灵气一般将她与众人划开界限,站在丫鬟堆里,似鹤立鸡群。

姒槿的出现给人惊了艳。赵夫人当即定下姒槿,还安排了赵老爷子将姒槿收为义女。于是姒槿就这样成了赵家的二小姐,同时也惹了某些人不快。

姒槿虽伤了脑袋没了记忆,可她却不傻。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来,对于赵家这般安排的目的她一清二楚。赵老爷子救下她,她十分感恩,但这不代表她就要为了赵飞双的幸福而代嫁。

只是她现在没有能力去拒绝,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杏花还在那怒骂,姒槿收回思绪,不紧不慢地从树上掐下一小枝桂花放在鼻尖轻嗅,桂花特有的甜香立刻涌入心田。闲适地重新坐下,姒槿顺便翘起了二郎腿,将那支桂花别入鬓间,也不看杏花,只是道:“如今我就是赵府二小姐,有本事你就将这堆脏衣服在这放着,看到时候谁受罪。”

“你!”杏花见姒槿这幅自在的模样心中恼意更甚,紧了紧拳头,怒道,“那你别怪我不客气。”说罢,提起拳头就要上前来。

姒槿自然不会吃亏,虽还坐在原处,可右手已暗暗握上了靠在石桌边的棒槌。只要杏花敢动手,就别怪她不客气。

就在这时,院门口处传来声响:“姒槿小姐。”

姒槿闻声望去,只见门口处站着四位丫鬟,模样有些眼生。姒槿只对领头的大丫鬟有些印象,那是赵夫人的贴身丫鬟孔荷。

孔荷是赵府丫鬟中年纪稍长的,因在赵夫人身边多年,府中丫鬟都有些惧怕她,就连嚣张的杏花也不例外。见了孔荷,杏花立刻收起了拳头,恭恭敬敬站到了一旁道了一声:“孔荷姑姑。”

见到杏花,孔荷只是点了点头,带着身后的三位丫鬟来到姒槿面前,声音没有什么起伏道:“君公子到了,奴婢奉夫人之命来为二小姐洗漱更衣。”

姒槿起身,看清丫鬟身前端着的托盘中放的物什。一个托盘中放的是叠的规整的衣裳,那衣料比此时她身上穿的要精致许多。一个托盘中放的是一双绣花鞋,绣工精巧,也属上乘。剩下的一个托盘中放的是玉镯首饰,首饰质地还不错,只是那玉镯子成色差了些。

“劳烦。”姒槿勾了勾嘴角,对孔荷道,目光却是瞥向了站在孔荷身后的杏花。

对上姒槿故意得意的视线,杏花气得涨红了脸,可是却也做不得什么,只能气冲冲地抱起那一盆脏衣裳,转身离开。

沐浴、更衣。姒槿被打扮了一番带到了赵夫人那处。姒槿去时,赵夫人、赵老爷还有君兴邦都在房中,三人望见姒槿,都被惊了一番。

“姒槿来了,赶紧坐。”赵老爷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偷偷看了一眼君兴邦那还未缓过来的惊艳神色,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姒槿来君兴邦身边坐下。

姒槿目光在屋内人身上不留痕迹地扫过,最后落在坐在桌边的君兴邦身上。人看起来约摸着有十□□岁的样子,五官还算端正,就是有些肥胖。他虽穿着一身喜庆的石榴红锦袍,却也掩不住面上因纵欲过度而泛上的虚白。

姒槿心中腹诽,面上不动声色。款款行了个礼,提起步子上前坐到赵老爷子所指的地方。

“君少爷,这便是我与您提的我的义女,我们赵家的二小姐,姒槿。”赵老爷陪着笑与君兴邦道,“您看,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本少爷甚是满意!”君兴邦一连道了三声“满意”,望着姒槿那张挂着淡笑的脸称赞不断,“今日见了二小姐,本少爷才知道何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何为倾国倾城,人间绝色啊!”

姒槿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君少爷谬赞了,姒槿不敢当。”

“哪里哪里,姒槿姑娘就是担得起这“人间绝色”四个字。原先还以为是赵老头舍不得他那闺女,随便想找个女人来应付本少爷,没想到啊没想到,赵府中当真藏了个天仙姑娘。”君兴邦乐得开怀,挪了挪凳子与姒槿坐的更近些,随后伸手覆盖住姒槿的左手,低头看着那纤纤玉手,爱不释手。

在手被握住那一瞬间,姒槿面上的表情僵了僵,随后她不急不缓地用右手执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放下茶壶,握起茶杯,对准桌边那双咸猪手将一杯滚烫的茶水倒了下去。

“嗷!”

君兴邦被茶水浇了一手,立刻松开姒槿的手哀嚎起来。姒槿借机将手收回,在裙摆上狠狠擦了擦。然后才摆出一副受惊的神色站起身来望着君兴邦担心道:“君少爷怎么样,可有受伤?都怪姒槿没有端稳茶杯。”说罢,还故意将手背泛红的左手拿出来,在君兴邦眼皮子底下晃。

“姒槿姑娘也受伤了,赶紧取药膏来!”君兴邦注意到姒槿泛红的手背,那还得了,也不顾着自己疼了,连忙对着一边一脸惊慌的赵老爷子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