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宫北宸殿乃帝王休憩之所,是大魏帝宫最为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一。
姒槿到北宸殿时,不单皇帝在,就连皇后与太子也坐在殿中。殿中氛围压抑,苏承宜的面色还好,见姒槿入殿,面上挂着温和宠溺的笑意。倒是皇后,阴沉着脸,面色沉重,看样子似是有人惹了她不快。
进入殿中,姒槿款款上前,双手手指相扣放至左腰侧,弯腿屈身福身行礼,柔声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皇兄,给父皇母后请安。”
保持着福身礼的姿势,姒槿心中有几分不安与忐忑。今日这般架势,特意将她召来元和宫,不知又有何事发生。姒槿心中想着,将目光悄悄瞥向太子苏承宜。
接收到姒槿的视线,苏承宜回以温和的笑安抚姒槿。
姒槿这才安松口气。看太子皇兄这意思,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坐在殿中的皇帝已经年岁过半百,耳鬓生出不少华发,身着一身龙袍虽颇具威严,倒也还有几分为人父亲的慈祥。
见了姒槿,和蔼一笑,抬手指了指身侧的贵妃椅,道:“长宁无须多礼,来父皇身边坐。”
听皇帝这样说,姒槿起身,来到皇帝身边的位置坐下。
“这时间果真若白驹过隙,一转眼,朕的小阿槿便这般大了。”望着姒槿,皇帝漆黑如墨的眼眸底浮现些许柔和,拍拍姒槿的肩膀道,“这一转眼,便就要到出嫁的年纪了。唉,女大不中留,养了这么大的女儿,转眼就要嫁去别人家。”
听皇帝这般讲,姒槿神色也软了下来:“父皇说的哪里话,儿臣要一直留在宫中陪着父皇。”
“妹妹若是一只留在宫中,到时候成了老姑娘,想嫁也嫁不出去了。”坐在一边的苏承宜,听了姒槿的话,也忍不住出声,调侃地对姒槿眨了眨眼。
姒槿瞪了苏承宜一眼,扭过头,佯装生气不去看他。苏承宜却笑得欢喜。
“阿槿。”皇帝将姒槿的双手握在手中,轻拍了拍姒槿的手背,面上流露出一丝悲伤。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注意到皇帝变化的情绪,姒槿神色暗了暗,开口道:“父皇,您有何事,可以直接与儿臣讲。阿槿是父皇的女儿,自当为父皇分忧。”
见姒槿如此懂事,皇帝眸中也闪过一丝心疼。
姒槿是他的大女儿,刚出生没多久便养在太后身边。太后在时,对这长孙女也宠爱的紧。
只是姒槿自幼体弱,因怕她夭折,便在她六七岁时听从高僧的建议将她送去佛寺教养。
这一养便是几年,待回宫时,已是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性子也与宫中其他娇生惯养的皇子公主不同。
后来这些年,因宫中规矩繁琐,姒槿的性子才慢慢沉稳下来。
皇帝望着已亭亭玉立的长女,心中升起几分歉意。只是无论怎样,有些事他还是要说,还是要做。
“阿槿,你可还记得当年在灵海寺的玄明大师?”下定决心,皇帝重新开口。
玄明大师?
姒槿心中回忆,印象还是有的,只是已记不清是何模样。不过她倒是记得,她幼时体弱多病,被送去元隐山灵海寺,很长一段时间是这位高僧亲自教养,并为她调理身体。
抬头看向皇帝,姒槿点了点头:“是还有些印象。”
“昨日高僧远游归来,朕特意请他入宫,为我大魏祈福。高僧临行时,卜了一签。”皇帝说着一顿,看向姒槿。
姒槿心头一跳,就听皇帝继续道:“言你年十五时命中有一劫,此劫事关大魏江山社稷、百年基业。”
皇帝此一言说的玄乎。
姒槿面色不变,心中却先是惊讶,随后是怀疑。若是得道高僧说她苏姒槿命中有一劫她还可能有几分相信,但说她的劫牵扯大魏江山社稷,却让人难以相信。
姒槿回想,她前后两世,最多也只是摆摆公主的架子、偶尔使个脾气,从不掺和朝政,这江山社稷能与她何干?
但她也清楚,她的父皇信封神佛,但凡是涉及神佛,那他人便不可置疑,若是置疑,便是忤逆之罪。
姒槿过于清楚她的父皇是怎样一位君主,于是也不多言,自找麻烦,直接摆出一副明事理的模样,问道:“那父皇,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有一,也简单的很。那便是要你去灵海寺沐浴佛光,两年即可解厄。”
皇帝话音刚落,一旁面色沉郁的皇后终于忍不住开口:“皇上,怎能再让槿儿去灵海寺!槿儿她是我大魏公主,幼时已在外养了几年,如今好不容易回宫,怎能又送她出去?”音情绪有几分激动,皇后一句话破了几个音。
皇后说着,顿了顿,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又道:“且不说有损颜面的问题。就说槿儿今年已有十四,再过两年便是十六。如今槿儿与宜孝有婚约在身,这一去便是两年,岂不是耽误了两个孩子的婚事?”
听完皇后的话,姒槿大概明白皇后的意思。
原本她还以为皇后是真的舍不得她,听到最后才知道,不过是怕去灵海寺的这两年耽误了她与君宜孝的婚事。
婚事一耽误,便易生变,便少了一张保全君家的底牌。
姒槿突然有些心酸。
如今这样看来,出去灵海寺,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至少她不用再受这宫中条条框框的约束,也不用操心这一桩不般配的婚约。
“皇后!”听完皇后的话,皇帝浓眉皱起,面上闪过不满,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桌上的茶杯轻晃。。
见皇帝这严肃的表情,苏承宜心知是皇帝生气的前兆,于是连忙起身,跪在帝后面前道:“儿臣以为,送妹妹去灵海寺是个不错的选择。其一,灵海寺乃大魏圣地,灵气充裕,姒槿去住,百利无一害;其二,大师之预言事关大魏江山社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着,苏承宜转头看向面色不善的皇后,道“儿子知道母后忧心妹妹,但还请母后以大局为重。”
“阿槿,你意向如何?”皇帝拧着眉头,望向姒槿。
姒槿跪到苏承宜身侧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好!”得到姒槿的答复,皇帝龙颜大悦,“不愧是朕的好儿女。”说罢,抬手将姒槿与苏承宜扶起身来,又道,“如此之事,也不好耽搁。阿槿今日回去收拾,明日就前往灵海寺。太子也帮忙多照应着些。”
姒槿与苏承宜齐道:“儿臣遵旨。”
见已无挽回的地步,皇后面色晦暗,不欲在此多待,起身行礼道:“今日臣妾乏了,若陛下无事,臣妾先行告退。”
皇帝心情不错,也不与皇后计较先前的不快,摆摆手道:“皇后回宫好生休息,承宜也退下吧。”
“是。”苏承宜行礼告退。
见皇后与苏承宜前后离开,姒槿也不想再逗留:“那儿臣也回去准备……”
“慢着,阿槿。”皇帝将姒槿叫住。
姒槿有些狐疑,不知皇帝叫住她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朕听闻,阿槿在鸿博馆的功课一直不佳?”
姒槿闻言,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不明白父皇怎突然问起她的功课来。如今这样的事被人说破,倒还真有几分尴尬。
四书五经、《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她上辈子也是学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没忘的一干二净,也忘得差不多了。
前些日子鸿博馆司业突然测验考察,她一时没有防备,也记不清具体内容,于是便交了白卷。没想到这司业不与她正面讲,倒告到她父皇这来,真是小人行径。
姒槿正心中腹诽,又听皇帝道:“你是大魏公主,是我大魏的门面,课业必不可落下。为此,朕特意为你请了位师父,日后去了灵海寺,万不可怠慢。”
皇帝说罢,引着姒槿入了侧殿。
姒槿随着皇帝入了北宸殿的侧殿,一入殿中,便见殿中负手立着一人,此时正背对着他们。
许是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拱手行礼:“草民简之,见过陛下、长宁公主。”
姒槿打量着眼前弯腰行礼的男人,男人身材欣长挺拔,一身墨色锦袍裁剪得恰到好处,腰束玉带,干练飒爽。一头墨色长发被一只银冠束起,规规整整散在肩后。
只是他面上带着一块银质面具,看不清全部面容,只能看到他眸光内敛、星眸沉静。
姒槿凝眉还在思索这是何人,就听一旁皇帝道:“阿槿,此人便是朕特意为你请来的师父,简之先生。”
姒槿闻言一愣,随后抬头看向那名为简之的男子。
简之恰巧正望向她,面具之后的墨眸中有些许笑意,对上姒槿的视线,简之抱拳道:“长宁公主。”
姒槿凝眉不解,若是父皇担心她课业落下,大可直接调遣鸿博馆的任意一位司业,无需再另请他人。
如今眼前这人,还是父皇特意为她聘请,姒槿着实有几分不解。
目光落在简之的面具上,姒槿下意识觉得此人不简单,于是出声道:“父皇无需为儿臣另请老师。鸿博馆的司业各个学识渊博。况且此人都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若是心怀不轨之人,借机欲行不轨之事,该当如何?”
被姒槿这样说,简之也不恼,只是将手轻覆于面具之上,道:“简之面容丑陋,恐惊吓到公主,若是公主实在不信简之,面具摘下亦无妨,只是冲撞到陛下与公主,便是简之的罪过了。”
不满于姒槿对简之的态度,皇帝厉声叱道:“阿槿,不可放肆!”
姒槿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皇帝。
想她无论怎样,好歹也是大魏公主,父皇竟让她不可放肆。
姒槿心中愤懑,皇帝的下一句话便解了姒槿的疑惑。
“简之先生乃玄明大师关门弟子,也是你未来的师父,不可无理。”
姒槿沉下眼色,深呼吸压下心中的不满道:“是。”
果然与佛门有关的人,于她父皇来说,都怠慢不得。
姒槿余光瞥向一身墨袍的简之,只见他面上挂着温和儒雅的笑意。他正笑着望向她,明亮的双眸中隐约夹着一丝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