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风声呼啸,如恶鬼哀嚎。
殿内苏姒槿端坐于贵妃榻上,旁边瑟缩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那是大魏登基还未满半月的幼帝,苏姒槿的亲侄子苏诏。
似是被殿外的风声吓到,苏诏向姒槿身旁缩了缩,双手搂住姒槿垂在身侧的胳膊,怯怯的声音中隐约带着哭腔:“姑姑,我怕。”
“阿诏乖,不怕。”姒槿轻抚了抚幼帝毛茸茸的脑袋,出声安慰。
殿门被人匆忙推开,有人顶着风雪而来。
“公主,叛军攻进宫里来了,您带着小陛下赶紧走吧。”来人是一直伺候在姒槿身边的宫女夏兰。
先皇病逝,传位于年仅五岁的太子苏诏,端王趁机发动政变攻入邺京。宫中无人坐镇,宫人们如惊弓之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姒槿倒是没想到这时候还会留在她身边的竟是一直以来沉默少言、存在感极低的夏兰。
姒槿将无声啜泣的幼帝交到夏兰怀中,镇静嘱咐:“你乔装打扮,带着阿诏逃往冷宫,本宫在那里安排了人接应。”
“可是公主你呢?”
“本宫好歹是苏承烨亲姐,他不会拿本宫怎样。夏兰,你现在就带陛下离开。”姒槿目光微凉,冷声催促。
这是她皇兄唯一的孩子,她决不能让他死在苏承烨的手中。
夏兰望着姒槿目光复杂,但终于还是听从了命令,抱着孩子转身离开。
夏兰的脚步声渐远,偌大的宫殿中重新恢复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人猛地推开,寒风携着浓重的血腥味,卷着飞雪涌入房间。
目光在触及来人的那一瞬,姒槿胸中有一股恨意涌上心头。
走进殿里的是她懵懂年少时唯一爱过的男人,也是她曾经最心爱的丈夫——君宜修。
当年她是大魏最尊贵的长宁公主,偏生看上了将军府最不受宠的君二公子。她央了父皇许久,这才把驸马人选从大公子换成二公子。
可直到嫁入君家,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心尖上早早便有了一位名为白思怡的白月光。
她入府还未到半月,君宜修便将这白思怡纳入房中,自此再未进过她的院子。
她是堂堂大魏公主,若是她不满,大可与皇帝交代,让皇帝撑腰。可她那时偏偏顾及他的感受,独自受着委屈未曾与别人诉说。
此事到底没有瞒过多久,君老将军得知此事后,派人连夜将白思怡遣送出府。
向来冷静自持的君宜修在那之后第二日喝了酩酊大醉,半夜闯入她的房间,口中还喊着白思怡的名字。
若说那时便让姒槿断了念,后来君宜修寻回白思怡、纵容白思怡养的大犬冲入她院中咬伤她,还害得她腹中三个月大的孩子胎死,才让她真真的死了心。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她捂着小腹倒在血泊中只求他救救她的孩子,可他只顾着将受了惊的白思怡护在怀中,柔声安慰。
自那之后她便搬回宫中居住。
皇兄知晓此事后下令彻查,查出恶犬实则被人喂了药,而喂药的那人正是白思怡。
那不过是白思怡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却害死了她还未出世的孩子。
皇兄一怒之下命人打断白思怡双腿,将她发配到城外尼姑庵。
从那之后,姒槿便再未见过君宜修与白思怡。
这是时隔近一年,姒槿再次见到君宜修。如今他已不是当年郁郁不得志的君家二公子,而她也早已不是那个憧憬爱情盲目爱他的长宁公主。
“陛下呢?”君宜修对她说话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
“本宫不知。”
“公主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姒槿从贵妃榻上起身,一步一步来到他的身前,一字一句道:“本、宫、不、知。”
望着姒槿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眸,君宜修皱了皱眉。
“既然公主不说,那末将只能将公主带走,来人……”
“别碰本宫,本宫自己会走。”姒槿提高了声音。
周围涌上来的士兵面面相觑,他们深知姒槿与君宜修的关系,见君宜修未多说什么,便纷纷退开。
“把你带来的东西拿来。”站在君宜修身前,姒槿伸出手。
君宜修闻言,半垂在身侧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了颤,停了片刻,终于还是从腰间拿出一份叠的规整纸张,交到了姒槿手中。
姒槿接过纸张,也不看上面的内容,直接收进袖中。
“君宜修,今日我收了你这和离书,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她怎会不知,这一封和离书看的也是皇家的颜面,若是一般的人家,他给她的怕只能是一封休书。
姒槿说罢,与他擦肩而过,一人走进风雪中。
凛冽的寒风卷起姒槿宽大华丽的宫装,纷飞的衣袖裙摆如风中作舞一般。
鹅毛般的大雪漱漱落满肩头,她渐渐隐在天地红墙之间。
望着姒槿逐渐远去的背影,君宜修只觉胸口处一阵闷痛,一股腥甜气息从内里涌上来,君宜修蹙了蹙眉,忙用右手捂住左胸口。
“将军,可是旧疾又犯了?”
“无妨。”
南风阁,锁南风。
南风阁是邺京最高的楼阁,站在楼上几乎可一览邺京盛景,只是高处不胜寒,曾经风景再美,如今也不过是满目的白。
来人从身后搂住姒槿的腰身,惬意的将下巴搁在姒槿的肩膀上,贪婪地呼吸着姒槿周边的空气:“阿槿,我好想你,我许久未见你了。”
姒槿身子一僵,待她反应过来,迅速转身将来人推开,甩手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她几乎咬牙切齿,吐出两字:“畜生!”
舌尖顶了顶挨打的那侧脸,苏承烨眼底越发漆黑。他笑着靠近姒槿,最终将姒槿困在两臂与墙壁间狭小的空间之中,他弯腰靠近姒槿,呼吸打在姒槿耳侧:“姒槿你不想我吗?”
“苏承烨,你就是这样报答皇兄的吗?皇位有那么诱人吗?让你不顾兄弟之情攻入邺京?皇兄他还尸骨未寒!”姒槿不敢相信,曾今那个总爱跟在她身边扯着她裙摆的弟弟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苏承烨在兄弟之中排行第六,因是皇帝醉酒后与宫女所生,他自小便极不受宠,甚至经常受其他兄弟们欺负。
小时候姒槿看不惯其他兄弟们拿他取乐,便总将他护在身边,读书学习也总与他一起。
时间一长皇帝便注意到自己还有一个如此聪明好学、聪慧过人的儿子,于是便重视起他来。
只是后来他依旧爱跟在她的身边,姒槿那时只觉得他没什么朋友,便也随了他。
“阿槿,你辛辛苦苦要把苏诏送出宫去,你可知宫中早早便布满了我的人。你那小宫女倒是不一般,中了一支箭却还能飞身逃走。”
苏承烨的一句话让姒槿停下思绪。
“诏儿……你抓了诏儿!”姒槿猛地抓住苏承烨的衣襟,眸中泛红,“已经没人能阻止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诏儿?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能做,你还想要什么啊!”
“我想要什么?”苏承烨漆黑的眸中闪过一道诡黠的光,他嘴角衔着一抹笑直直地望着姒槿。
姒槿意识到危险,下意识想要后退,却退无可退。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两侧是他健硕的胳膊。她现在才真正的意识到,十多年前那个总爱拽着她裙角抹眼泪的弟弟,如今已长成了一个男人。
冰凉的手抚上姒槿的脸颊,如鬼魅般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阿槿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自始至终,阿烨只想要你啊……”
“你……唔……”
冰冷的唇堵住了她即将开口的话,他如一匹野兽一般撕扯着她的唇,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漫延。
他大手按住她的后脖颈,让她只能任他索1求。
“啪!”
不知过了多久,重获自由的姒槿一巴掌打在苏承烨的脸上,这一巴掌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苏承烨,本宫是你姐姐!”
“你不是。”苏承烨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姒槿指甲划破的脸,他望着眼睛哭红、红唇微肿的姒槿道,“从今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曾经的长宁长公主殁了。而你,以后只会是我的女人。”
“对了,你怕是不知。你心心念念的驸马,不日便要娶白思怡过门了。这个女人总算是坐上君宜修正房夫人的位子了。”苏承烨临走前还不忘与姒槿交代一声邺京城里百姓津津乐道谈论的事,说完见姒槿听后依旧面无表情,才满意地离开。
年纪轻轻战功显赫的小将军君宜修总算是休了跋扈的长公主,与温柔可人的白姑娘走到了一起。
今日是新皇登基大典,邺京城里绽起无数烟花。
将近年关,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就连平日里清冷无比的皇宫,也能听到欢声笑语。这些宫人仿佛已经忘记,不过刚刚几日前,许多曾经与他们一起共事的人,死在了叛军的刀剑之下。
“姐姐真是好自在,还有心思在这欣赏雪景。”女人缓缓踱到姒槿身侧。
姒槿瞥了一眼来人,只见来人身着一席锦葵紫大袖宽衫宫装,外笼一件狐裘披风,眉间一点朱砂,衬得人越发妖娆。
忆起她曾经清纯模样,与如今判若两人。
姒槿不知自己曾有多傻,才会被她耍得团团转,竟真以为她是拿她当姐妹。
“今日是承烨登基大典,贵妃娘娘怎有闲心来本宫这里。哦,本宫忘了,如今你也不过是个贵妃,现在能站在他身旁的该只有大魏的皇后。”
“是啊,帝后之位,陛下不顾太后阻拦也要留给你苏姒槿。”范琼茵说话时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怨毒,“可是苏姒槿,作为苏家的人,这乱/轮之名,你担得起吗?”
一句话如毒刺一般直直刺入姒槿心中,宽袖之下指甲深深刺入手掌之中。
是啊,若真委身于苏承烨,教她她如何有颜面去见地下的父兄?
见姒槿冷着脸不说话,范琼茵笑靥如花:“妹妹知姐姐性子,这不特意来助姐姐解脱。”
“范琼茵,你想做什么?”意识到危险,姒槿下意识地后退。
“今日长宁长公主宁愿从南风阁一跃而下,也不愿委身于陛下。”
在范琼茵的示意下,身后的几名宫女上前来控制住姒槿的双臂,将姒槿向楼阁外围的围栏拖去。
“范琼茵,你杀了我,你以为你逃得了吗?”姒槿用手紧紧地扣住围栏,就算前方是绝路,她也不想纵身一跃送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
范琼茵上前将姒槿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没有人会知道本宫来过南风阁,除了公主殿下你。可是,你已经没有机会与陛下讲了。”
姒槿的身子被人推出护栏,她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地下坠去。
这一世她骄傲了一辈子,也孤独了一辈子。她把她的所有赠与别人却不得别人珍惜。
若有来世……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身下漫开的血迹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
远处有人仓惶奔来,在姒槿身体落地的一瞬间,那人无助地扑倒在雪地里,哭声凄然:“姒槿!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