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时节,青山妩媚,嫩绿层叠起伏,透着浓浓春意,细雨从云层摇曳而下,雾气未散,笼罩在这片大地上,湿漉漉的长安城生出一股别样的柔美。
比霭霭春景更激人心的,是嘉永侯府嫡长孙女魏舒窈同钦北王退婚之事,此事一出,便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闹得沸沸扬扬。
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一拄杖而行的布衣老翁摇头叹道,“那嘉永侯府,老侯爷戎马一生,赤胆忠心,老夫人深明大义,有巾帼之姿,两人所生的独子世子爷却一事无成,是个扶不上墙的。孙辈的嫡长姑娘更是被惯成了个任性妄为的娇娇女,连跟皇室退婚的糊涂事儿都做得出,祖上风骨,早晚被她毁了。好好的英武将门,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他身旁书生装扮的年轻男子点头赞同,“钦北王乃皇后嫡出的五皇子,与他退婚,无异于打了皇室的脸面,圣上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事后到底还是革了世子爷在礼部的闲散职位。罪名为,教女无方。”
旁人依言附和,“的确是教女无方,老侯爷和老夫人远在西南巡兵,家中却发生了这样大的祸事。听说被革职以后,世子爷懊悔极了,对外声称没有管教好女儿,回府就将大小姐给禁足了。”
“禁足?不止吧?我还听说世子爷要把她送去益州姑太太家修身养性呢,说是修身养性,实则就是把这个丢了家族颜面的女儿胡乱打发出去,恐怕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了。”
“唉,赶出京城算好的,嘉永候府的前途和脸面,可是被这个嫡长孙女给祸害完了……有女如此,实乃家门不幸!你们说,退婚以后,哪家贵女会成为钦北王妃?”
连绵春雨打不消众人滋生的好奇。这是自开国以来,头一桩与皇子退婚的事迹,早已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连长安城的勋贵高门,初时听到这则消息时,震惊程度也不亚于普通百姓。
要知道那位五皇子顾玹,并非凡者。乃皇后嫡出,少时封王,长居封地。
数年过去,他从一介不受宠的皇子,长成了杀伐果决的钦北王,而今,已隐隐有推翻朝纲之势。
有朝一日,兴许会登上帝位。
他的王妃,是许多闺阁姑娘都不敢肖想的位子。魏大小姐倒是肯丢金舍宝,旁人如此眼红的一桩婚事,没有半点犹豫,说退便退了。
没人关心魏舒窈心中到底如何作想。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她的想法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退婚之后,被人垂涎许久的钦北王正妃的位子便会空出来。
毕竟是未来的皇后之位,谁能不眼馋?
于是,权贵之家都不约而同地打起了算盘,细细筹谋着良方益策,意图寻找时机将自家女儿推上去。
一时间,京城中各种各样的赏花小宴、迎春诗会如春笋一般,纷纷冒头而出。今日尚书府的二姑娘一曲琵琶名声大噪,明日福康县主提笔写诗惊艳众人。
一茬又一茬的热闹,看得人们眼花缭乱。
在这种氛围的烘托下,三月时节的长安城格外躁动。
—
与外面的繁华热闹相比,此时的嘉永候府便显得极其安静落寞。
府内蘅芜院枕湖而建,雪白影壁,红漆廊柱,一路走来的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这座耗了大量金银玉石堆出来的精巧庭院,正是候府嫡长孙女魏舒窈的闺阁。
绕是管事李娘子多次走过这条路,仍旧在心里暗暗咋舌,一个女儿家而已,命格怎就这般娇贵,候府与她外祖沈家都当掌上明珠一样捧着。
候府也就罢了,毕竟这可是府中唯一的嫡姑娘,千娇百宠也不为过。
沈家在步入官途之前是京中鼎鼎有名的商贾之家,万贯家财,泼天富贵,且族内儿孙在官场中势头正猛,家主沈老爷子待她这个外孙女比待亲孙子还要疼惜,凡是沈家有的,蘅芜院也不会少。
一家有女,两家娇养,可谓是羡煞旁人。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无论大小姐以前有多风光,现在出了退婚那档子事,以后可没什么好日子供她享乐了。
李娘子是侯府厨房的管事娘子之一,换做往常,她本该一早就领着侍女,簇拥着几道精心研制的菜品,来蘅芜院伺候这位尊贵的小主子用膳。
今日,足足拖了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地往这边走。
并非她一个下人有心怠慢主上,而是她家小主子,此生注定翻不了身了,落井下石的人那么多,多自己一个又何妨?
李娘子得意地想着,暗暗嘲笑,长在闺阁中的姑娘真是天真任性,也不想想,与钦北王退婚,得罪了皇室宗族,能有什么好下场?
先不说日后能不能寻到好夫婿,就连出嫁都是难上加难,世间可没有哪个男子敢娶这样只会给家里惹祸的姑娘。
再过几日,还会被赶出京城,送去益州姑太太家。
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可不好受,益州那位姑太太尖酸又刻薄,大小姐落到她手里,只能过上任人摆布,凄凄惨惨的日子。
不止李娘子不复往日的殷勤,连她身后那些提着食盒的侍女也与以往怯懦恭敬的模样有所不同,一个个都抬起了下巴,目光好奇地往庭院方向乱瞟。
都想看看素来被人高高捧起的魏舒窈失落起来是何种模样。
她们逐步往里走去,春雨连绵不休,通向庭院的回廊漫长曲折,雨水打在檐下护花铃上,偶尔摇摆几下,惊走觅食的燕雀。
穿过错落花枝,主房的小轩窗微微展开,隐约可窥见美人塌上正在小憩的少女,肌肤胜雪,睡姿娇懒,层层叠叠的石榴裙曵地,红白相交,花影斐然,隐隐泛着夺目的流光。
看起来似乎消瘦了几分,却衬得她愈发瑰姿绮丽。
倒是容貌不减分毫。
李娘子没看成笑话,只好讪讪收回视线,将食盒交付给蘅芜院的侍女,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就走,生怕沾染了晦气似的。
房内,白玉炉中香烟袅袅,满室芬芳馥郁。
魏舒窈第三次抬开眼眸后,看见的仍旧是绣着大朵芍药的嵌玉挂屏,花姿随性,妩媚烂漫,似扶着微风,轻轻歪倒在枝叶中,缱绻情致扑面而来。
这是她十几岁时随手画的手稿,命匠师打造成品,放在闺房当个摆件,后来磕破其中一角,便扔进了库房。
如今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
她醒来好一会儿了。
看着满室熟悉的装横,还以是在做梦。
意识到并非梦境之后,状若无意地问了侍女两句话,方知自己受伤后竟然回到了少时,刚与顾玹退婚的时候。
这段时间正是上一世她顺风顺水二十多载中最难过的一段时日。
纵然不怎么相信轮回之事,可置身于眼前熟悉的场景,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掀起一阵又一阵波澜。
她蹙眉沉思,默然消化着心中的不可思议。
片刻后,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浅淡的欢喜。无论如何,上天既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希望能够弥补前世的诸多遗憾。
正想着该怎么改变眼前的困状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小的哭泣声。
魏舒窈将手指间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流苏放下,闻声向外走去。
掀开帘坠,入眼便是满桌的白玉碗碟。
“姑娘,您醒了?”云芝连忙站起身来,飞快地用手帕抹了下脸上的泪痕。
看到尚且稚嫩的云芝,魏舒窈努力适应着当前的场景,面色如常问道,“怎么哭了?发生了何事?”
云芝犹豫了一番,才小声告状,“那厨房李娘子送来的饭菜,分明是给人添堵的,乍一看都是顶顶金贵的食材,可凑过去闻一下,竟是一股子怪味儿,像是隔了三四天的过夜饭,她竟敢拿这样的吃食糊弄姑娘,而且……这个月都不知道是第几回了。”
前几次送来的的饭菜坏了,她还能用自己存下的私房钱去酒楼给姑娘买膳食,可现在,攒了十几年的工钱见底,再也买不起那些名贵的菜品。
云芝忧心极了,在一旁苦闷不平。
魏舒窈却一时想不起来李娘子的面孔,只大致能猜出来是府中下人。
前世退婚之后,二舅舅从中作梗,把事态闹到官民皆知的地步,她确实过了一段被人非议的日子,千人嘲笑万人奚落,谣言与骂名接连袭来。
她初从云端跌落,尚且不太适应,下意识地想要寻求祖父祖母的安慰。
只是两位老人远在西南巡兵,远水解不了近渴。
父亲为了更好地把控住她,拿着一封伪造的家书,说祖父祖母对她失望至极,让她去益州表姑母家借住一段时日,好生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封书信伪造地极其自然,字里行间都是老人家对孙女的寒心与决绝,说话的口吻连同字迹都真假难辨。
她当时处于心绪纷乱的境地,正是茫然失措的时候,看到书信后,根本没想过父亲会骗她,只觉得天都塌了,一时间变得萎靡不振。
父亲的责怪,加上姨娘煽风点火,致使家中奴仆愈发胆大,连蘅芜院的吃穿用度都敢克扣下来。
云芝不想让她忧心,只好默默拿着从小攒下的月钱勉强过活。
上一世,她颓废度日,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些日常上,自然不知道府中人的阳奉阴违,重活一次,并不想再受这份委屈。
魏舒窈抬眸扫了眼桌上的吃食,若有所思地望向春雨停歇的天边,云雾散去,清凌凌的花枝现在眼前,娇艳欲滴,一派生机。
她站在窗前,随手拨弄着吊兰叶片,眉眼间猗猗晔晔,似盛了霞光般绚烂,片刻后,松快笑道,“许久没吃醉仙楼的芙蓉鳕鱼了,云芝,帮我选身衣裙,我们待会儿出门。”
云芝被那柔柔笑靥晃了下眼,随即想起什么,眼神暗淡下来,低声提醒,“姑娘,世子爷给您下了禁足,不能迈出蘅芜院的门槛。”
魏舒窈抚裙坐在梳妆台前,挑选着心仪的耳饰,她对父亲的感情很是复杂,此时听见这话轻轻皱了下眉,不甚在意道,“无妨,他禁他的足,我出我的门。”
况且,整日窝在家中,哪里能见到顾玹?哪里救得了祖父祖母?
云芝顿了顿,自家姑娘的歪理,那真是数也数不清。可她还是垂着头,搅着手指,艰难道:“姑娘,世子爷锁了您的私库,我们……手头没有现银。醉仙楼的饭菜怕是吃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魏舒窈:一夜之间,余额变零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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