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监狱出来,容归临立刻被请到主营去讨论军事,姜绵棠则在邓杞的陪同下回了?营帐。
一路上,她的脸色都非常苍白?,表情异常冷峻,好似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惹得邓杞频频想问,却又被她的神色给唬住。
回到营帐,姜绵棠面露疲惫道:“去打些水来。”
邓杞应了?以后乖乖退下去打水了?,姜绵棠则坐在这个对她来说还十分陌生的环境中,怔怔发呆,脑海中还会想着监狱中那个人的样?子,又是一阵恶寒。
她刻意没有去想容归临的表情、举动。
很快,邓杞打了?水回来,姜绵棠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叫邓杞出去了?。
营帐中的布置是按照容归临在宫里的习惯来布置的,衣物放在左侧,洗漱台放在右侧。就连书桌上的布置都是她熟悉的样?子。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容归临在这里办公的样?子。
一伸手就能拿到想要的兵书,毛笔就在手边,随手便能拿到,桌上的纸张上还有容归临记下的细碎笔记。
来到他住的地方?,她能想象到容归临的日常起居。
可她却无法想象容归临行刑的样?子,也无法想象他在主营中运筹帷幄的情形,更无法想象他驰骋沙场的模样?。
这些都是她不了?解的。
姜绵棠的指尖轻轻滑过那些笔记,是她模仿过很多次的字体?。
一种淡淡的疼痛自指尖传来,悄悄蔓延到心脏之处,细细密密的。
姜绵棠深吸一口气,收回手,转身走到床边,慢吞吞地躺了?下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已经有一年?没见。
重逢的欢欣过后,心中暗藏的那些害怕就慢慢开始浮现。
怕他改变。
也怕他其实没有那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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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更声刚过,容归临才带着一身夜的寒气进来,他把外?衣脱了?,又稍微动了?动,让自己身体?暖和一些,才钻进被窝,像以前一样?把姜绵棠捞入怀中。
趁着帐内浅浅的月光,容归临看到姜绵棠柳眉微锁,瞧着似乎在做不怎么美好的梦。
他想起在监狱里姜绵棠的反应,不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低头吻了?吻姜绵棠紧锁的眉头,轻声道:“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也不知姜绵棠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但容归临说完后,她轻轻地哼了?两声。
后来,姜绵棠是被外?面的火光与嘶吼声吵醒的,她头昏脑胀地从床上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外?面的嘶吼声似乎是打仗的声音,那火光恐怕是发的火箭着火了?……
害怕这种情绪终于后知后觉地爬上她的心头。
姜绵棠下意识地往身边一看,却发现容归临早已不在。
她伸手摸了?摸被窝,一片冰凉。
想来是早就走了?。
姜绵棠立即穿了?衣服,匆匆掀开帐帘,外?面果然火光四起,显然是不少地方?都着火了?,一部分士兵正拿着水桶一趟趟的跑,灭火。
厮杀声自东南方?传来,那边的火光也是最烈的。
一直候在外?面的邓杞见到姜绵棠出来了?,立刻走上前,急道:“娘娘,敌军突袭,前线已经打起来了?,娘娘千万别出去,现下外?面乱得很,殿下担心娘娘遭遇不测,特意嘱咐奴才守着娘娘!”
姜绵棠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越来越烈的火光中。
黎明?前最黑的一刻,天空被那些火光映得红艳无比,英勇无畏的嘶吼声从最亮的那处传来,姜绵棠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面战争,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但此时,她心里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
心底的那个声音不断告诉她:去前线看看容归临,去看看他是否安好,也看看她从未见过的,他在前线与士兵共同奋战的样?子。
是否和她心中想象的那个样?子一样?。
姜绵棠掀起帐帘,走出营帐,望着那火光,“邓杞,你带我去瞧瞧。”
邓杞的眼睛随着姜绵棠的话逐渐睁大,“娘娘,万万不可!殿下吩咐奴才要看着娘娘,娘娘您不能去啊!”
姜绵棠的表情空前未见的平静,她转过头,一双眼古井无波地看着邓杞,“本?宫命令你,带本?宫去。”
在邓杞印象里,姜绵棠很少会自称本?宫,她大多数时候都自称为“我”。
火光在她脸上跳跃,那种镇定和坚决让邓杞那些反驳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姜绵棠盯了?他很久,邓杞终于败下阵来。
平时随和的太?子妃娘娘,一旦决心要做一件事,便是谁也无法阻止的坚定。
邓杞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夏禾曾同他说的这句话。
“娘娘,如果您要去瞧一瞧殿下,奴才倒知道有一条隐蔽的小?路,只是娘娘只能瞧一眼,瞧完了?便走,可好?”邓杞硬着头皮出了?主意。
姜绵棠知道这是邓杞最大限度的让步了?,便点了?点头,示意他带路。
不过邓杞却是没有立刻走,而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不一会儿,姜绵棠面前出现了?几个熟悉的黑衣人。
是容归临养的暗卫,一共六个。
“娘娘,这一路危险万分,请务必允许他们跟着。”邓杞躬着身子,语气很是尊敬。
姜绵棠自是同意了?,一来此行她没打算瞒着容归临,二来,现下敌军来袭,波尼国?的祭祀又视她为眼中钉,她还真?怕会出什么意外?。
邓杞所知道的这条路确实极为偏僻,走的人极少,遇到的零星几个都是大邺国?的士兵。
越靠近战场,厮杀声越是震耳欲聋,姜绵棠甚至能感觉到不远处的火传来的灼热温度。
“再过一个转角便到了?。”在前面带路的邓杞低声道。
邓杞此时心里有点紧张,倒不是要上战场的原因。
而是此时战况激烈,他们走的这条路虽然偏僻,却并?非绝对安全的,尤其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金贵的太?子妃,他很怕会出现万一。
转角处就在眼前,邓杞先?一步走了?过去,掩在一块巨石后面,确定周遭安全后,他向?姜绵棠打了?一个手势。
随后姜绵棠也跟着过来,只见她才在拐角处露了?一点身体?,一支带着烈火的箭突然飞射而来,不偏不倚,正好对着姜绵棠的脑门。
战火纷飞之际,多发一支火箭再正常不过。
姜绵棠下意识地蹲下,想慢慢往巨石那边挪,却又有一支火箭以非常刁钻的角度穿过障碍物,直指姜绵棠的胸口。
本?以为无法闪躲,身后却被人猛力一推,姜绵棠瞬间摔倒在地,那支火箭擦过姜绵棠的衣服,深深地插入她身后的泥土中。
火光熄灭。
姜绵棠回过头看向?她身后,暗卫已经消失在暗处,而她此时也安全隐到巨石后面。
战场上的厮杀声就在前面,姜绵棠甚至能听到冷兵器划破血肉的撕拉声,以及火焰烧焦周围草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姜绵棠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去了?一些,这才看到整个战场的一角,也正好能看到站在最高处的容归临。
他一身银甲,暗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那,仿佛一个战神。
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却让她热血沸腾。
大邺国?的士兵士气很高,即使敌军奇袭花样?再多,却依旧未能敌过大邺,他们只需要听从上级指挥,一往无前地冲入战场即可。
比士气,大邺国?从来不输。
比谋略,如今的大邺更胜一筹。
姜绵棠也只在巨石后面呆了?一小?会儿,就被邓杞催着回去了?,因为之前的意外?,邓杞和几个暗卫都很是紧张,一路上都提了?十二分的精神,就怕姜绵棠又遭遇不测。
好在一路上还算平安,除了?邓杞撞到一个急急忙忙的小?士兵外?,并?没有出现别的差池。
战争停息时,太?阳已然在东方?露出了?头,明?亮的曙光划破黑沉沉的夜空,先?前姜绵棠在营帐内还能听到远远传来嘶吼声,现下已然听不到了?。
但空气中却有淡淡的血腥味浮现,姜绵棠一下子就想起容归临身上的伤,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正等得心焦,营帐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其中似有容归临的声音。
姜绵棠终是坐不住了?,她起身大步走向?门口,正要掀开帐帘,那帐帘却先?一步被人撩起,正是容归临。
银色的铠甲冒着阵阵寒气,上面粘着不少血迹,刺鼻的铁锈味顿时充斥着姜绵棠的鼻子,倏地一阵眩晕袭来,姜绵棠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堪堪站住。
“你身上的血……”姜绵棠的脸色泛白?,双眼盯着他的铠甲。
容归临上前一步,温暖粗糙的手握住她的,“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姜绵棠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随后才发觉自己的腿早就软了?。
以前她总觉得若是容归临回不来,那她也随着一起去便罢了?,可如今真?正见到沙场上的战争,她才知道,当她在京城安心自在地生活时,边关的将士们在拼命地保卫这个国?家,守护这个国?家的人。
这所谓的太?平盛世,都是这些一往无前的士兵们用鲜血铸成的。
等容归临洗漱完已然是半个时辰后了?,随时换了?一身衣服,但战场上下来的肃杀之气却并?未完全褪去。
“怕不怕?”容归临伸手摸了?摸姜绵棠的头发,明?亮的桃花眼中尽是温柔。
姜绵棠显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只要你没事,我就不怕。”
容归临看着她,久久未能言语,最后只化成一声百转千回的叹息,他轻轻把姜绵棠揽入怀中,半点不敢用力,“过几日你便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姜绵棠心头一跳,她不想回去,他们才见了?几天,她不想这么快就分开。
姜绵棠刚要说话,邓杞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殿下,将军与端和公主请您尽快去主营。”
闻言,容归临抚摸了?她的头发几下,在她耳边轻声道:“等我回来。”
姜绵棠咽下方?才想说的话,温顺地点头,“注意安全。”
容归临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转身便离开了?帐篷。
容归临走后,姜绵棠在帐篷里睡了?一觉,虽然敌军突袭已被击退,但姜绵棠心里却没有完全放下心,就连做的梦都是零碎的战争片段。
炙热的鲜血和冰冷的武器到处都是,浓厚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她可以离开,但却隐隐有种意识,她落下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就埋在这成堆尸骨中。
印象中,她脚踏尸体?,双手不断扒开断肢断腿,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在血腥气最重的地方?找到了?她遗失的东西——
一具银色的铠甲,以及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是容归临。
姜绵棠满头冷汗,猛然睁开眼睛,她一时无法脱离梦境,双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全身无力,甚至撑起身子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良久,姜绵棠才慢慢恢复了?力气,她小?心翼翼地起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娘娘,这里有您的一封信。”屋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你是谁?邓杞呢?”人在边关,姜绵棠不得不提高警惕。
“邓公公去解手了?,吩咐奴才在外?边候着,方?才专门管往来信件的将士送来了?一份娘娘您的信。”
来人的语气倒是极好,姜绵棠却总觉得听着有些怪怪的,她扬声道:“你现在外?边候着吧,等邓杞来了?让他送进来。”
“奴才遵旨。”
姜绵棠看他的身影晃了?晃,似是站到了?一边,过了?一会,邓杞回来了?,那人低声跟邓杞言明?原因,随后就听邓杞道:“娘娘,这里有您的一封信,可要奴才呈进来。”
是姜绵棠熟悉的邓杞的声音,她稍稍舒了?一口气,“拿进来吧。”
这话刚说出口,姜绵棠突然想到,她来边关之事是秘密为之,京城里除了?宣成帝和夏禾根本?无人知晓,怎么会有人给她写信?
一刹那,姜绵棠的心顿时吊到嗓子眼,几乎呼吸都要停止,她盯着缓缓掀起的帐帘,一抹阳光顺势钻入帐篷里,姜绵棠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反而脊背阵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