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归临终究还是去了边疆。
姜绵棠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日子。
只记得那几天阴雨连绵,难得有了一个好天气,她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彼时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慢慢调养着。
容归临是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回?来的。
深秋的阳光只有一点点温暖,透过树叶洒下细碎的光点。
姜绵棠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毛毯,窝在秋千椅上听着夏禾念话?本子,正舒服地打着瞌睡,忽然夏禾的声音停了。
迷糊中,她听到夏禾轻声道:“殿下吉祥。”
随后便是很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自己,姜绵棠没睁开眼睛,手却伸了出来,朝容归临招了招,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
姜绵棠的眼睛眯开了一条缝,瞅了他一眼,又?闭上,轻轻嗫嚅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容归临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手,带着一种异样的怜惜与不舍。
许是早有预感,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吻,姜绵棠也能感觉到缠绕了她几日的离愁别绪。她的眼皮跳了跳,却终究也没有睁开眼睛。
“想多陪陪你。”容归临伸手把姜绵棠额际的碎发拢到一旁。
约莫是姜绵棠闭着眼的缘故,容归临的表情并无多少遮掩,极为不舍,风光潋滟的桃花眼中也没了往常的温柔与缱绻。
静默片刻,姜绵棠微微动了动,把整张脸都埋到毯子里,只听她瓮声瓮气道:“你什?么时候走?”
姜绵棠感觉到容归临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他沉默很久,不知在组织语言还是思考什?么,姜绵棠是想说些?俏皮话来缓解一下气氛的,可她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
其实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了,可真正到这个时候,她却还是难过得只想躲起来。
生长于和平年代的她害怕生离死别。
尤其对象还是容归临。
她真的怕得要死。
“后天。”
只听到容归临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哽咽,但是姜绵棠却感觉整个人一僵。
就是后天了吗?
竟然这样快。
大约是察觉到姜绵棠的状态不太对,容归临伸手想掀开毯子,瞧一瞧她的脸,可他手刚碰到毯子,就听到姜绵棠急急道:“别拉开。”
容归临的手一僵,停在空中半晌,终于还是放下了。
轻轻叹息一声,他直接双手抱住全身缩在毯子里的姜绵棠,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柔声道:“别怕,我一定?平安回?来。”
明明是笃定?又?令人安心的语气,姜绵棠却忍不住想哭,她吸了吸鼻子,“那你答应我了,若是你没能回来,我,我一定?会随你一起去了的,所以你要连我的份一起保护好自己。”
听到这番话,容归临的心狠狠一颤,双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再一次承诺道:“我知道,我知道。”
安抚了许久,姜绵棠才伸手拉下毯子,露出一张满是泪水委屈哒哒的小脸,容归临瞧见自是心疼得不行,亲自用手帕擦干眼泪,又?亲了几?下。
“以后别躲着我,嗯?”容归临又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相信我。”
鼻子又?是一酸,眼泪险些又?流出来,姜绵棠拼命忍着,用力点点头,双手环住容归临的脖颈,“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容归临顺势抱起姜绵棠,连着毯子一起抱进了屋。
后面的一天过得很快。
印象中,容归临放下了所有公务,一整天都陪伴着姜绵棠。
倒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早上一起起床吃早膳,又?安静地陪着她一起看书,下午时分则一同出了一趟宫,穿着便服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一些?好看不贵的首饰。
至今,姜绵棠回?想起那天,都能将细节说得仔仔细细,但更多的是那时的心境。
容归临明日就要上沙场,他们就像没有明天一样珍惜着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深夜来临,直到第二天亲手为容归临穿上那身铠甲。
那是她第一次给别人穿铠甲,还是在容归临的帮助指导下才穿上的,还划破了手。
鲜血从指尖皮肤中渗出时,容归临罕见地露出后悔的表情,当时他也不管衣服穿到一半,立刻让夏禾去请了沈清霜。
其实伤口一点也不严重,沈医女过来时,也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但容归临却觉得还不够,硬是要沈医女多包几?层,直到沈医女说包得厚了不透气,不利于伤口恢复,容归临这才放弃。
送走沈医女后,容归临又看着姜绵头叹气道:“我还没走,你便出了这么多状况,这怎么让我安心地去?”
姜绵棠觉得他简直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便笑着把他拉进内室,又?拿起铠甲继续帮他穿起来,说:“哪有那般娇弱,为了你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容归临对她这句话一百分的不相信,在她给自己穿衣服时,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要注意的事,大多都是一些?小事,有些?姜绵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坏习惯都被他一并讲了出来,并且严肃地叫她要好好注意。
姜绵棠只能一一答应了,这才把人送出景明宫。
因?着姜绵棠的身子还没调养好,她便随着其他人一起送到了宫门口。
容归临气宇轩昂地骑在一匹白马上,马背上的他胸中似有豪情万丈,阳光落在他的银甲上,熠熠生辉。
这样子的容归临姜绵棠从未见过,她印象里的容归临一直是面无血色且身子羸弱的,即使是现在,她都无法想象容归临穿着铠甲在战场上厮杀的模样。
他的脸逆着光,姜绵棠眯着眼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却能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视线。
他在看她。
霎那间,姜绵棠心中突然涌起一个想法,她想跟着他一起走,不管是危险的边疆还是其他地方,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心念起,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还未等她走第二步就听到一道震天响的声音——
“出发!”
随后马蹄声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起,容归临也调转马头,往城门口走去,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那样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的第二步始终没有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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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归临走后的日子过得非常快,姜绵棠几?乎想不起来那些日子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容归临每月一封的飞鸽传书。
在他的书信里,打仗如同家常便饭一样简单,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攻略下一座城池。
但姜绵棠却知道没那么简单,若真这样简单,容归临又怎会去了一年还没回来?
等待向来是绵绵无期的,宫里的生活向来是无趣的,即使有夏禾的各种八卦消息,姜绵棠却始终提不起兴致。
好像容归临走了,姜绵棠的心也跟着飞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宣成帝差了江宁海来请姜绵棠去一趟延和宫,彼时,姜绵棠正在摆弄着花草,当下就换了衣服随江宁海一起去了延和宫。
“江公公可知道父皇为何找我?”姜绵棠走在路上,试探着问道。
她入宫这么久,宣成帝很少主动找她。
江宁海却是弓着身子笑眯眯道:“娘娘去了便知道了。”
听他这么说,姜绵棠却是更加心里没底了,只能旁敲侧击道:“敢问公公是好事还是坏事?”
“娘娘放心,对您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江宁海肯定道。
姜绵棠这下倒是稍稍放了心,心里开始期待着江宁海说的天大的好事。
难道容归临回来了?
那他怎么没有回?景明宫呢?
怀着一肚子的疑问,姜绵棠踏入了延和宫的门,只见除了宣成帝外,书房内还有一个大臣,是姜绵棠从未见过的。
姜绵棠立即收起心里那些小心思,恭恭敬敬地向宣成帝行了一礼,随后乖乖地站到一旁,没再说话。
宣成帝的心情瞧着似乎不错,指了座,又?道:“这位是谢景鸿,负责押运军行粮草。”
“见过太子妃娘娘。”谢景鸿低垂着眼眸,向姜绵棠行了一礼。
姜绵棠向他微微一笑,“谢大人好。”
“此次押运军行粮草,朕会派江宁海一同过去,带上朕的旨意,鼓舞士兵,”宣成帝的声音顿了顿,笑着说:“绵棠,此次你也可同行。”
姜绵棠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懵懵道:“父皇,您是说我也能同去边关?”
宣成帝微笑着点头,“只需要乔装打扮一番,你一同去的事情只有在场的几?人知道,回?景明宫后,你便称病不出,记住,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看来宣成?帝已经把后面的事情想好了。
姜绵棠心里一阵狂喜,她不知道这是容归临的意思还是宣成?帝的意思。
按理说女子随军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她还是太子妃的身份,但是她现在根本顾不得这些?体统和规矩,她要见到容归临了!
宣成帝都同意了!她还有什?么好顾虑?
从延和宫出来后,姜绵棠一直晕晕乎乎的,一直到了寝殿才稍微冷静一点,她关上房门,跟夏禾说了此事,又?让她去太医院请了沈清霜。
宣成帝显然和太医院的人通了气,沈清霜对于为何要假装生病的事只字不问,恭顺地答应了姜绵棠。
临出发前,姜绵棠还不敢相信她马上要见到容归临了,直到坐上马车那一刻,她才如梦初醒,自己竟然真的动身前往边关了。
去他所在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