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尖锐的刺啦声。
斧头被拖行着划过地面。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楼梯口。
先是一片衣角。
惨白的月色笼罩下，素色裙摆上沾染了点点血腥，恍若朵朵红梅在无风自动的衣裙上兀自招展，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再是垂下的头颅。
无力地低垂在胸前，仿佛脖颈处的骨头曾被人砍断，如今仅剩层可怜的皮肉相连。浅金色的浓密长发几乎垂至膝盖，遮盖住了狰狞的五官、包裹住腐烂的气息。
接着是青白干枯的手，以及手中握着的武器。
一把大而沉重的旧斧，刀刃都有着经年的磨损与缺口，冒着不详的红光。女鬼走上台阶的时候，斧头一下又一下捶打着阶梯，砸出接连的凹槽。
好巧不巧，提示音直到女鬼出现的这一刻才响起。
“检测到已有任务者取得关键道具，副本出口现已打开，请任务者们尽快逃离副本，倒计时开始。”
而女鬼终于登上了二楼，同闻讯离开房间回到走廊的众人冷不丁打了个照面。
堵住了他门唯一的去路。
她动作僵硬地缓慢抬头，如同关节生锈的木偶一般，发出令人反感的咔啦声。长发向后散去，便露出了血肉模糊的空洞眼窝，以及一个恶劣的、极端血腥的笑容。
绝对是故意的。
***
“算是正常流程，”余明如临大敌，神情戒备地盯着眼前的女鬼，“最后总免不了一场恶战。”
裴策语气冷淡：“她这是要发疯？”
余明：……准确来说应该是发狂，或者暴走比较贴切。
孟烨：“大家如果有什么道具的话最好拿出来，撑过片刻跑出门应该就好。”
“不过也不要掉以轻心，”余明补充道，“死在最后关头的任务者不计其数，就是老手也往往会在阴沟里翻船。我倒是懒得管你们，但都走到这里了还把小命交代掉，未免也太憋屈了些。”
显然两人的提醒起到最显著的效果，就是使在场菜鸟们个个心吊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到得了大病似的手抖。
女鬼像是在回应一般猛然发出一声怒吼，响声震得地面与墙壁都簌簌颤动。她的四肢开始极速拉伸，躯干也如气球般膨胀，瞬时体型就变得有原先的两三倍大，如同一块死死堵住出路的拦路巨石。
“麻烦让一下。”寻安在裴策耳边小声说，显然后者高大的身躯——再加上并排站的孟烨余明两个人，全方位挡住了寻安的前路。
裴策双眉一拧：“你又想做什么？”
像是被勾起了某些奇特回忆，他又道：“这里可没有什么称手的平底锅，而她如今怕也不是你能追着打的可怜鬼了。”
女鬼的咆哮戛然而止。
孟烨双手合十：“我现在祈祷她听不懂华夏话还来得及吗？”
寻安笑道：“你做梦。绝境之域华夏区的全副本都在说华夏话。”
巨大的斧头于空中劈砍而下！
众人连连后退，廊道地板被砸得四分五裂，有几块因猛烈撞击而一端翘起，他们前方甚至直接被劈砍出一个洞，能透过它看到楼下的场景。
“我是不是应该对裴总如此关注我的体能状况表达一声感谢？”寻安兵荒马乱中又道，“虽说裴总似乎对你的搭档缺少一些自信，不过说实话，我现在还真不想打架。”
他硬是灵活地从空隙中挤到了最前，却又被裴策反手禁锢住了手腕。
寻安：……我真不是去打架的。
女鬼仰头，根根长发无数利箭般铺天盖地向他们包围而来！
裴策那力道霸道得很，镣铐一般挣脱不得。寻安无奈，保持着这个姿势，另一只手对着女鬼——
举起了阁楼里带出的布偶娃娃。
“认得这是什么吗？”
时间定格了般。
凶悍的长发堪堪将他们逼至墙边，女鬼却突然没有了动作。一秒、两秒，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乍然静止后，那些长发又像被主人喝令过后听话的长蛇，一根根尽数退了回去。
寻安嘴角噙笑，言语间却毫无温度，反倒不怒自威：“这里面放着什么？骨骸、骨灰、或是她的头发？与我无关。但这里面确确实实有着她的灵魂吧。”
女鬼闻言似乎愤怒到了极点，作势想要扑上前来，但终归投鼠忌器。
“给你两个选择，”寻安不紧不慢地掏出了口袋中的打火机——他说完前一句话的时候，裴策就已经松开了对他的遏制——又不紧不慢地打了火。火苗正对着布偶娃娃下方，稍不留神，火舌就会舔上娃娃易燃的裙摆，“立刻、马上，放我们同行，我会带给你们自由。或者，我也可以当着你的面烧毁它。”
嘶吼。女鬼狂暴的怒气，就连站在最最后排之人都能全身心感受到。原因无他，虽没有确切的字句，但女鬼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最怨毒的诅咒，流淌的水一样无孔不入往他们脑中钻去，带来每一个细胞都可以感受到的痛苦。众人发出接二连三的抽气声，余明都忍不住双手捂头，而裴策则是因着一瞬间的冲击皱紧了眉。
寻安依旧冷冰冰地笑着，持着打火机的手迅速抬高了两寸。
裙摆被熏出了焦黑色。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对峙的二人究竟哪一位更像魔鬼。
诅咒声停了下来。
也是眨眼间的事，几乎撑满楼道口的女鬼体型开始不断缩小，最后恢复了正常。她不甘不愿，但是不得不扔下了手中的斧头。“咣当”一声，女鬼便侧转过身贴着墙，示意他们过去。
她认输了。
孟烨有被刷新世界观到：“好家伙这也行？”
寻安满意地点点头，仍是紧盯着女鬼的一举一动，缓缓上前将斧头踢到了裴策跟前，后者会意拾了起来。
“你们先走，我跟在最后。”
寻安根本没有放松丝毫警惕，打火机和布偶娃娃依旧举在原来的高度，女鬼想抢夺都没有办法。
于是众人走在前面，一个接着一个下了楼。路过女鬼的时候有些人还心存余悸，女鬼却安分得不像话。走到楼下的时候才发现洋房内的家具轮廓越变越清晰，光线逐渐变得充足，而窗外的天边也露出了鱼肚白。
黑夜真正过去了。
太阳终于要升起，就如同他们重获了希望的眷顾。
“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出去。”
说着这话时，寻安是面向女鬼，倒退步走到玄关的。他余光见证了其他任务者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到屋外，跨过门槛迈入阳光的那刻，他们的身形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了句“待会儿见”。就连钟飞虎也跟着走了。余明和孟烨显然还有好些话想说，尤其是余明欲言又止了下，但还是决定把话留到出去以后。
于是就只剩下了寻安，当然还少不了裴策。后者没有如寻安指令那样走在他前面。
他一直同他并排而行。
女鬼隐没在阴影处，也许还在忌惮寻安手中的打火机，纵使他已经灭了火。
不知为何，听到寻安说出的话后，他总觉得女鬼的神色——如果她有的话——似乎是愣了一下。
“我若将封印着你女儿灵魂的布偶带出门去，这里的束缚和封印从此也不复存在了。”寻安说着这话的时候，同他方才威胁要烧掉娃娃时判若两人，“既然如此那就跟着一起走吧。很遗憾不能让你们满足复仇的心愿，不过至少还能求得一个解脱。”
被禁锢了太多年，除了复仇，他们是否还想拥有自由呢。
达米亚夫人低着头，也许在思考寻安的话。
没过多久，她便转身上楼去。
“走了么？”裴策问道。
“不，再等等。”
裴策便不再多问。
片刻后，那道雪白的身影又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淡金色的长发被捋至脑后，这一次却显得柔软而乖巧；白裙上的斑驳血痕消弭殆尽，早晨的阳光为之镀上淡金，犹如白花柔软的花瓣。母亲的怀里抱着男孩小小的尸骨，那狰狞可怖的面庞似乎渐渐淡去，留下一笔悲伤温柔之色。
走出阴影处，走到寻安前。
而寻安，双手捧着公主般精致漂亮的布偶娃娃，眉眼间似有晨曦下的湖面那般柔和宁静。
偶有阵风吹拂，荡开水面细波，金光翩跹，竟有种奇异的瑰丽。
“裴策。”
“嗯。”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好。”
洋房的正门大敞。屋外便是洋房的庭院风光，绿叶被露水打湿，渗出一滴浓郁色泽；雾气漂浮在花丛间，盖上朦胧的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枝头的鸟雀扑楞开翅膀。就如同每一个普通人在每一个稀松平常的清晨会见到的那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她已经许多许多年，都没有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