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余明被深深震撼了。
他用一种看外星生物的目光看着寻安，并在语言中流露出一丝崩溃：“你的圣父光环连NPC都不放过的吗？？？”
寻安略感头疼：“不是救，而是……”
像是要回应寻安的话一样，随着报数声的告一段落，从那名NPC仓皇逃走的方向传来了一声石破天惊般的尖叫。
——而是为了送他一程。
按照寻安的推论，这个副本的主题无疑是复仇，复仇的根源在于十五年前的入室灭门案。他们这些任务者所扮演的角色应当或多或少与那桩惨案有着某种联系，因而成为了被复仇的对象，被鬼怪追杀。
但他们都不是陈年旧案中直接的凶手。
对于复仇者来说，位列最优先级的，应当是那五名杀人犯。
结合时空转换后寻安和裴策在厨房发现的尸体，在现在这个“五年前”的时空中，鬼怪最先要解决的，必定是被安排进洋房的五名逃犯——在被追杀中体验濒临死亡的恐惧，一步一步被折磨到精神失常，最终逐一被夺取性命，同时书房里、象征着本人生命黑白照上也会被打上叉。
这是他们无法逃脱的宿命。
如果寻安没有猜错，女孩的报数声针对的就是最后一名还活着的逃犯，而如今在寻安与裴策的推波助澜下她已成功复仇，而他们应当可以从中得到更为完整的线索。
“去看看吧。”寻安提议道。
“你什么意思？”钟飞虎大惊，“那边可是有鬼啊！你没听到吗？你是想让我们都去送死？”
“你口中的鬼明显事冲着那个NPC来的，”裴策一如既往冷淡道，“像你们两个蠢货刚才做到那样，非要把他留在这里，才叫送死。”
“你……”
寻安：“举枪站这儿不动就能出去了？我把话说明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收集信息、找到关键道具电话机。”
王季同手冢的枪移向寻安额头，歪嘴笑道：“行啊，你不是很能耐吗？你打头。”
寻安礼貌一笑，抬脚就走。
***
浴室门口，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人呼吸一窒。
推开虚掩着的门，寻安和裴策前后脚走进门内。
眼前惨烈的场景冲击着寻安的双眼，他抿了抿唇，不得不多花几秒平息身体的不适反应——幸而经过数年的摧残，他的接受能力已经被训练得相当快了。
满目猩红。
浴缸旁的帘子被拉开，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那名男性NPC的尸体就坐在浴缸里，双目惊恐地睁开，眼球暴突，瞳孔中仿佛映刻着生命最后一刻那无比恐怖的一幕；浴缸里装暗红色的液体，水平线几乎要与浴缸的边沿持平，没过了死者身体的大半。
此外，地面上、浴缸旁的瓷砖上，浴室顶部都有红色的血迹，仿佛是什么流血的中型动物灵活爬过的痕迹。
钟飞虎见裴策他们进去了也没什么事发生，便也有些好奇地走进了半步，猝不及防看见这噩梦般的场景，当场破口大骂。
“不必勉强自己进来。”寻安向后瞟了眼，对门外踌躇的众人道。
门外已经传来了不知是谁的干呕声。
裴策：“你打算怎么做？”
寻安：“检查尸体。”
不仅是这一具，包括楼梯下被水晶吊灯砸死的、厨房里死状凄惨的，还有他假设中两具死在别处还没被发现的尸体，都必须检查。
裴策做了个了然的表情。
寻安心道，这种脏活累活想必裴总是从未有机会接触过，还是需要自己一力承担。
故而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只早前厨房里搜出的橡胶手套，一边戴上一边神色从容地走向浴缸，并且默默夸了一句自己的先见之明。
没走两步，背后强烈的视线简直要烧出一个洞来，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忽视，不得已转身微笑道：
“裴总还有什么指示？”
裴策忽然觉得很挫败。这种感觉已经远离了他十几年，如今却被这个小骗子重新唤醒。嘴上说着他们是队友同伴，但裴策却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被信任过。当惯了说一不二的决策者，却在危难关头接连被当作摆设。
现在是连个工具人也没资格当了。
说实话，这种处境让他非常不悦。
但裴总的烦躁是不会挂在嘴上的，他只会冷冷注视着，释放令人退避三舍的低气压，徒留给乙方因没有读心术而产生出的无尽烦恼。
寻安在回望的这一眼中，也如一个面对甲方矜矜业业的乙方般努力解读。在他确定一般人不会因为他人代劳苦活而心生不满后——
他竟然奇迹般地接上了裴策的脑回路。
“我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摘下一只手套向裴策递去，“可能是之前与女鬼搏斗耗费了太多力气把吧。裴大总裁愿意屈尊，来搭把手吗？”
裴策紧紧盯着那只手套。
放屁。
两个人一人半副手套检查尸体，怎么看都要比一个人一双手套检查来不正常得多，甚至称得上滑稽。
不谈效率，先说一人一只手怎么把尸体弄出来，靠寻安臂力惊人单手拎出来吗？
但寻安眨眼，举着手套在他眼下晃了晃，他竟突然心软，嘲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那种不知名的焦躁感顷刻间便泄了气。
就这么被莫名安抚了下来。
裴策接过，抬眼道：“嗯。”
***
尸体胸口被掏空，伤口边缘有撕咬的痕迹，透过血淋淋的被折断的肋骨，可以看到原本是内脏的地方空空如也。
和厨房里那具死尸有一点相像。
寻安从死者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两张名片。
幸好浴缸里的血水没有浸到上衣的口袋，两张名片保留得很完整。
上面分别印着唐露和郑婧雯在副本里的名字，以及她们的照片。
“这几个杀人犯潜逃了十年，”寻安道，“帮助他们伪造身份、利用走私路线成功离开这个国家的，应该就是唐露她们。”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尸体的腹部有一个用鲜血画出来的符号。
那是一个向右指的箭头，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简单到让人捉摸不出它能有什么含义，干净到明明满是血污的尸体，明明胸口以下都是从血水中捞出来的，只有这一块周围竟没有任何污渍，裸露出完好的皮肤和这个刻意的符号。
寻安用手机拍了下来，接着去检查其他尸体。
一行人在底楼女人的卧室、二楼男孩的卧室又发现了两具尸体。一楼卧室里的尸体肢体、躯干都被砍成了好几截；二楼的尸体则是被吸干了血液。
再加上客厅里的、厨房里的，仔细检查下来都发现了指向性的符号：以尸体头部作为前方，两个是指向右侧的箭头、三个是指向左侧的箭头。
寻安顺带还去书房留心了下，确实看见书桌上逃犯NPC的所有照片都凭空被打上了叉。
“还不如去找电话。”余明皱着张脸，“我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了，说实话，这里让我非常不舒服。”
“小明你怎么了？”孟烨紧张道，“不应该呀，你不是血雨腥风中还能谈笑风生的吗？”
余明：“……我觉得你应该没有嘲讽我的胆量。”
他深呼吸了几次：“说不上来，觉得很恶心。不是因为尸体，这里的空间让我感觉很压抑。你们都没有感觉到吗？”
唐露小声支吾：“我也感觉到了，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
何媱阴阳怪气：“某人非要拿枪威胁我们所有人，不然分头行动效率肯定更高。”
王季同：“别什么想耍小伎俩——”
最后一个字被拖长了音、变了个调。原因是他身形忽然不稳。
地面在动。
剧烈地、快速地蠕动。
***
“怎么回事？！！！”
孟烨的高呼。
这是寻安和裴策听到的、最后一声同伴的呼喊。
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其他人也许也跟着惊慌失措地说了什么，但完全被淹没在尖叫的海洋中。这是一种高分贝的、显然不属于人类能够发出的尖叫。虽然单论音色，也许还能区分出有男人女人、男孩女孩，但声音之响亮、声音之嘈杂，是完全可以被用作杀人武器的程度。
声音像电锯一般望寻安耳朵里钻，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死死捂住耳朵，可猛烈的刺激已经钻入了他的大脑，使他头晕目眩。空间开始扭曲重组，别墅似乎在融化、在向内推挤，最后变成了一道望不到头的走廊，
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尖叫，让人无法思考，攻击着空间内人们的每个细胞。狭窄的走廊两侧墙壁开始变化，一只一只小窗般的眼睛从墙壁内部向外凸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交叠着、挤挨着，像庞然巨物长出的一只只肉瘤。形状不同，却都具有生命，眼珠不停地四下转动，眼白中的血丝、一根根毛刷般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裴策！”
寻安竭尽全力地大喊着。
但没有用。
空间的扭曲使所有人分开了，可怖的尖叫声吞没了他的呼喊，墙面上的眼珠子活物般鼓胀，身处其中，只觉得天旋地转、眼花缭乱。
连自己的声音，于寻安而言，都几不可闻。
“裴策，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裴策……！！”
先找到他，寻安心道，要找到他，逃出去的事，找到他再说！
“裴……”
身后一条的臂膀环过他的腰身，紧绷的肌肉擦过他的腰腹。
寻安停下了脚步。
收紧。
他便撞入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