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烨大幅度地打了个哆嗦。
女孩的声音既有孩童的天真，又有天真之下极大的残忍，从房屋的四面八方传来，语速放得很慢，仿佛是在嘲笑你、愚弄你，告诉你：你无处可躲。
“100、99、98、97……”
女孩开始数起数来。
就连举枪的王季同，这一瞬神情也变得极其难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那双鼠目之中充满了算计。如今枪在他手上，刚才那个已经摔死了的、神志不清的NPC绝对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现在所有人都得忌惮他，所有人都必须服从他。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歪斜的笑，对女孩的报数充耳不闻：“我看你们的样子，是找到了线索？”
裴策挑眉冷笑：“你想合作？”
“85、84、83……”
王季同抖了抖手中的枪，挑衅似的：“不，当然不。像你这种大老板，见底下人辛苦卖命干活，自己什么时候动过手？现在——我是老板，你们得给我卖命，听明白了吗？”
裴策嗤笑一声：“拿了把枪，就妄想做人上人？你充其量是就个不入流的土匪。”
随即又信誓旦旦道：“我从不压榨自己手底下的员工。”
寻安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目光中全然是对资本家的不信任。
“老王！”楼下传来钟飞虎的喊叫声，“这什么……捉迷藏……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躲一下？”
王季同提高了音量，眼睛却依旧警惕地盯着裴策：“不用管！这不是有一群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我们做人肉盾牌呢么。”
寻安轻笑，说出的话却是无尽的冷意：“王季同，你是真不怕我们所有人团灭在这里？”
王季同不屑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绝境之域的副本会一次性团灭所有人，更何况我们都看到了，这里的鬼怪杀人有限制，一次最多拖走一个人。所以对于我而言，最安全的就是让你们走在前面，等到她出来的时候推一个人去送死。”
“王季同，”寻安摇摇头，垂眸看他的表情、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在藐视一个不懂事理的孩子，“你不知道，是因为你还没有那个资格知道，不代表不存在。再者，要是我们都死了，凭你的脑子，你以为你走得出去吗？”
明明寻安说话时是那么的平静，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怒火中烧，搭在扳机上的手指隐隐有扣下的趋势。
“66、65、64……”
“唔唔唔……”楼下传来挣扎的声音，又听得钟飞虎低声咒骂了几句，王季同才清醒了过来，用枪指着众人一个接一个地下楼。
“找到出去的办法，我留你们一条性命，大家都可以活着，有什么不好呢？”王季同又恢复了他那令人不适的腔调，“或者你们想试试被鬼砍和吃枪子儿，哪个死法更舒服？”
寻安手放在背后，寻了个王季同注意不到的角度，给身后人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众人乖乖下楼，心理活动也是精彩纷呈。
寻安纯粹是觉得没必要在这里和王季同起冲突，目前女孩的倒数声显然是更紧迫的问题；余明倒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干脆夺下王季同的抢，以免受制于人，但觉得寻安的圣父病是个□□，担心他不会对王季同这种人也慈悲心肠吧；何媱唐露他们几个人，是见过大佬惊人的能耐，对他们抱有极度膨胀的自信心，这种情形下和大佬呆在一起反而觉得很安全。
至于裴策，何时反击，他无所谓。但现在寻安传达出的讯息是要考虑到其他人，那他也可以耐心等待更好的时机。
楼下除了钟飞虎，竟然还有一人。
同样深目高鼻，亚麻色的半长发因沾染粘稠的血液而纠结成一绺一绺，灰色的眼睛布满血丝，两道眉毛粗犷而浓密。此刻正被钟飞虎用绳索一圈圈捆缚拉扯，嘴里塞了布条，在地上虫一般扭动。
“51、50、49……”
女孩报数的声音每响起一次，他的身体就会随之剧烈而惊恐地抖动一次。
“也是逃犯之一。”寻安轻声对裴策道，“另一个照片没被打叉的人。”
“那个报道中‘慈善家’的儿子。”裴策记忆得更为具体。
“我心中的有一个猜测需要证实，不知道裴总愿不愿意配合。”
裴策轻微地点了点头。
“我需要审问他。”裴策扬声道，“这是眼下唯一一个活着的NPC，从他嘴里也许能问出不少线索。”
王季同微眯双眼，似乎是在考虑。
“快一点！要没时间了。”
“42、41、40……”
也许是递减的数字给了王季同紧迫感，他总算松口，示意钟飞虎扯去那个NPC嘴里的布条。
瞬间，房屋内又多了道逃犯撕心裂肺的吼叫：“放我走！放我走！她在找我，她会找到我的！”
伴随着枪口方向如影随形的移动，裴策快步走到那个逃犯面前，后者的挣扎变得更为猛烈，钟飞虎几乎要控制不住。
裴策半蹲下，钳住NPC的下巴：“出去的门在哪里？”
那名杀人犯却还在吱哇乱叫。
“回答我！”
那一声喝令，震得这半疯之人都忘记了喊叫，即使是围观者也忍不住瑟缩一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鼻涕泪水的混合物从他脸上流下。
裴策嫌恶地皱了皱眉：“那我换个问题，你是如何进来的？”
“门！明明已经逃走了！无论打开哪扇门都会进来，逃不掉！我们谁也逃不掉！她会找到我，放我走！放我走！”
“她是谁？”
“22、21、20……”
王季同开始不耐烦地催促。
而NPC似乎又陷入了自我的癫狂之中，嘴里重复起了高到破音的嘶吼：
“哈哈哈！有本事你就来啊！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我要把你狠狠摔碎，像粘不起来的碎片！”
也就是趁着所有人注意力被NPC夺走的时候，寻安悄然移动到了钟飞虎旁边。
在钟飞虎力气逐渐匮乏松懈的时候——
以手肘撞击，寻安狠狠抵住钟飞虎脆弱的腹部发力。钟飞虎吃痛，向后踉跄数步，手中的绳索脱手。也就抓住这个空档，杀人犯NPC猝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挣脱绳索捆缚一跃而起，像一辆横冲直撞的车般像前方绝尘而去。
而裴策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完美避开，倒是几步开外的王季同被NPC冲撞到，咒骂中开了一枪，却是未能击中任何人。
“你们在搞什么！”
寻安耸耸肩：“不小心脚滑了。”
“啊，”他故作惊讶道，“竟然把重要NPC放跑了，钟飞虎，你该当何罪？”
***
“7、6、5、4……”
恐惧充斥满莫德尔大脑的每个细胞，他拼尽全力想找一个狭小的角落将自己躲藏起来。前一刻嘴上还叫嚣着要杀人，胆怯与懦弱却在那催命符似的数数声下无所遁形。
渐渐地，房间里所有其他声音都平息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刺骨的冰冷中头脑混沌、抖如筛糠。
以及报数声。
天真的，像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般充满期待，又像是鬼魅的低语，满是恶意。
“不要……不要找到我……”
寒冷使他麻木的神经逐渐恢复清醒，身下坚硬而湿润，四周皆是黑暗。莫德尔这才发现，在他因恐惧而癫狂的时候，他慌不择路地躲进了厕所——准确来说是躲进了脏污的浴缸，并拉上了帘子。
他双手抱头，将脸深深埋入膝盖间，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女童的、他同伴的，一幕幕在他眼前交叠，愈来愈清晰，流出的鲜血的颜色也越来越艳丽，尖叫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令他头痛欲裂。
“3。”
“别来找我……”
“2。”
“不……别……求求了……”
“1。”
世界安静了。
报数的背景音消失得彻底，莫德尔胸膛里的心脏在鼓噪，几乎要撞破喉头。除此之外，浴室内无声无息，无光也无风。不见五指的黑暗与寂静，让他陷入只身一人的虚无感中，头脑还在嗡鸣，指节微动，惊恐过后的冷汗“唰”地一下浸满后背。
“滴答。”
“滴答。”
滴水声此刻是多么的突兀，莫德尔刚放松下的脊背僵住了。
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滴答。”
“滴答。”
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额角，顺着脸侧流了下去。浓郁的腥臭味充斥满他的鼻腔，不是回忆或者幻觉，而是更为真实、更为强烈……离得更近。
机械般地，莫德尔一点、一点抬起头，像是要亲眼证实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危险已经过去，不过是普通的浴室滴水，身体却如风中残叶般克制不住颤抖，心跳剧烈到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真是奇怪。
明明是在眼盲般的黑暗中。
他却对上了一双眼睛。
血红的、恶鬼的眼睛。
倒吊在头顶的身体。
鲜血从“她”的身体流下，一滴一滴砸在他的头上。那双饥肠辘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
“嘻嘻嘻。”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