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凶宅诡事(13)

14岁。

裴策在心里翻来覆去体会着这个数字。

太小了。

那个14岁男孩的轮廓在他眼前,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面庞还未褪去青涩,下巴是尖尖的,脸颊上也许会带点柔软的肉;个子不会太高,甚至有些瘦弱。

大多数人在这个年纪,远未到需要为现实与生存思虑繁重的时候。至少裴策的14岁,还傻傻地抱着少年不切实际的轻狂臆想,青春的烦恼包括如何吸引父母的注意和在学校里保持一整年的人气。

就是在这个同样的年岁,那个男孩的双肩膀太过稚嫩,却以已经担负起预约千钧的重量。在那个敏感又骄傲、冲动又固执、满世界都是自己,能将一瞬视为一辈子的奇异年纪,他却每一日徘徊在生死边际,没有幻想与美丽,只有一个残忍的完全陌生的世界,生硬地将他拉扯至此,容不得给他半分缓冲的时间。

就这么把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绝境抛至他面前,14岁的男孩与75岁的老人是怎么走过那一重重险恶,捱过那一层层无助,裴策想不出来。

光是想想男孩所遭受的,他便心头涌上不知名的酸涩和……疼惜。

还有敬佩。

他又记起寻安曾说过的,从绝境之域成功逃离者里面,年龄最小的记录就是14岁。

“绝境之域的年龄下限就是……”裴策低声道。

“14岁。”寻安接道,“年龄上限75岁,都是自那一年之后开始的。”

“从八年前。”他道。

裴策:“原本只是从二十到四十岁区间选人,这么说,一旦有人缔造了新的纪录,限定年龄的阈值就会被重新调整。”

寻安半开玩笑道:“就像是在测试人类极限一样。”

“但是,”他嘴角似有若无的弧度放下,“这八年来又死了多少无辜的老人和孩子,你根本难以想象。

“死在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死在绝不可能让人安息的地方。”

何止是老人和孩子。只要是人类,哪一个不是被无辜卷入的。

每当寻安脸上轻松而随性的笑容消失不见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忽然就被拉得极远。突然陷入回忆中的孤寂将寻安层层包裹,只会不断地提醒着裴策:眼前之人在一条无边黑暗的道路上踽踽独行了多久,远远早于他们的相遇。

裴策突然很想安慰他,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错。可话未出口,裴策便觉得这纯属一句废话。寻安怎么可能分不清那些亡魂究竟该怪在谁的头上,他的意志是如此坚定,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使他动摇。

八年前便已是这样。

***

二人正打算上楼,就听见上头的楼梯口有不加掩饰的哭泣声。

唐露跪在地上,整个人被郑婧雯紧紧抱住,抽噎得浑身都在颤抖,郑婧雯也眼眶通红。

“姐……我是不是胆量……变得大了一些了?”她将脸贴在郑婧雯的颈窝。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那些所有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害怕全部释放出来,在哭声中告别那个曾经卑怯又无用的自己。

“你很勇敢,”郑婧雯拍着她的背,自己也控制不住流露出的泣音,二人维持着紧密相拥,“我的小姑娘。”

等到发现寻安和裴策,这才起身分开,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满脸的泪水。唐露羞窘地拉住郑婧雯的手,紧张地道了声谢。对于寻安,她有感激,当然还有更多的敬畏。

寻安礼貌微笑,对她们点了点头。

就在快要错身的时候,郑婧雯在片刻纠结之后叫住了寻安。

“我找到一样东西。”她声音有些不自信,“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线索,也许能帮上你们。”

寻安接过,随口道:“怎么会突然想到给我们?”

“只是觉得,如果是你们的话,或许是最可能带我们离开这里的。之前没有能站在你们一边,我很……”

“我能理解。”寻安道,“不用担心我会有成见。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人心是最难把控的,与其强迫他人顺应自己的心意做事使之产生怨怼,倒不如给予尊重,做好自己便好。

郑婧雯松了口气,寻安的形象在这两个姑娘眼中变得更高大了。至于裴策,出于对这位资本家本能的畏惧,没人愿意偷偷打量他。

郑婧雯交给寻安的是一本本子。

准确来说,是一本被打开了的日记本。

好不容易才能辨认出日记本原本的粉色封皮,整本本子的绝大部分都被灰色与褐色的脏污所覆盖,那些大块大块的、水渍状的暗褐色给人非常不详的观感。怪异之处在于,日记本是带着密码的,只有拨对正确的四位数字才能打,但现在直接省略了寻找密码的步骤。

感觉就像……那把放在书房书桌上的黄铜钥匙。

翻开来看,日记本明显被撕去了很多张纸。后面只留下空白页,有连续许多页中间被人挖空出一个可以藏物的地方,看形状像是一把钥匙。

“哪里寻来的?”

“我们之前藏身的房间,”郑婧雯回忆了下,“那应该是个小女孩的卧室,这本日记就摊开放在桌上。”

日记本上唯二写字的地方,一个是封面背面,一个是扉页。

封面上写着:我将会销毁钥匙,你的灵魂将被永远珍藏于阁楼。

扉页上写着:你眼不可顾惜,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

字体出于同一人之手。

唐露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裴策看了一眼:“第一句话应该是提示,要我们找打开阁楼的办法。第二句话出自《圣经》。”

“《申命记》,”寻安道,合上了日记,“这是复仇。”

***

他们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就见余明和孟烨两个人面目疲惫,疲惫之中又带着点灵魂出窍般的超脱。

余明是曲起一条腿背靠着门坐着的,而孟烨则是大爷般蹲在地上。

“你们还舍得回来,真是不错。”余明冷笑道。

孟烨也是抬头看了一众来人,看向裴策的眼神中莫名有些……幽怨?裴策希望这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紧接着孟烨便开了口:“老大,鬼屋观光浪漫吗?”

“啧,果然,”孟烨颓然道,“有佳人相伴就是不一样。”

裴策:“?”

裴策:“你在说什么?”

裴策:“你脑子是不是不清醒。”

孟烨:“呵呵,不然怎么解释你们俩怎么消失这么久,我腿都蹲麻了,总不可能是因为你们被那女鬼砍了吧。”

裴策心想,我现在更想砍你。

寻安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掩饰了一下难忍的笑意:“所以这是怎么回事?电话拨通了?”

余明:“是啊,可算拨通了,我血压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高过。紧张刺激。”

孟烨虚脱道:“所以现在是贤者时间。”

余明:“你们都听到铃响了吗?”

寻安:“嗯。还有男人的叫声。”

孟烨:“哎哟,男人的叫声。”

裴策没忍住,屈尊纡贵抬腿踹了孟大爷一脚:“你是吃错药了?别给我阴阳怪气。”

寻安:“……呼救声。”

孟烨躺倒在地上,因为腿麻久久站不起来,连连求饶。

裴策仿佛没有听见孟烨的控诉:“正确的号码是哪一个?”

“日期。”余明道,“报纸上五年前的日期。”

寻安想起了那张书桌上的报纸,上面有五人通缉令,日期正是五年前。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郑婧雯和唐露越来越迷茫,郑婧雯不得不道:“请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刚刚突然变黑又是怎么回事?”

余明抬手举起一张被撕下来的日历,用力挥了挥:“你们没有发现这座房子变了吗?猜猜今天是几号?”

郑婧雯更为不解,拿出手机打算解锁看日期。

寻安缓缓道:“现在是五年前。”

唐露:“……五年前?”

孟烨的双腿终于恢复了知觉,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

“意思就是说,恭喜,我们穿越了。”

***

正确拨打出以日期组成的电话号码,就是触发了正确的契机,印证了那句“触响的乐音,开启时空之门。”

黑暗之后时间变换,故而现在他们所处的,是五年前的达米亚的别墅。

这就是为什么原先的洋房上下,他们已经搜索遍了却找不到可以串联起的线索,因为所有的线索被分散在不同的时间段里。

“复仇?那为什么找我们,”在寻安将日记本的事情又分享了一遍后,孟烨显得极为困惑,“我应该没得罪过什么人啊。”

余明略感无语地斜瞟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寻安:“你也许没有,但在副本里的你就不一定了。我们的身份有问题。”

裴策:“答案很可能在这个时间段里。我们需要全部重新搜索一遍。还有,先前那个每一小时就会见鬼的循环机制,现在很可能会有变化。”

“一切小心为上。”他强调。

“我现在对那个电话很感兴趣,”寻安道,“我想知道这种时间转换是不是一次性的,或者我们还能够通过拨打电话回到五年后,甚至穿梭到其他不同的年份,能够触发的年份又有多少?”

余明耸耸肩:“你如果想要测试,首先你要先找到电话。”

孟烨:“而在此之前,你要能进得去书房。”

寻安:“?”

“书房被锁了。”余明道,“黑暗消失之后,我们两个就已经在门外了。你们来之前,我们都在尝试开门,可是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