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亡灵地铁(8)

日记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既然又碰上了5.27这个日子,再加上女孩现在明显非人类的模样,寻安笃定是遭遇了意外。

日记里提供了很多关于这场事件的信息。一家人在开发的新城楼盘里买好了房子,却得知住的地方规划要建化工厂。现在不知那化工厂是真是假,对人有害的传言是否被证实,只知道女孩的父母每日都会去那里“散步”抗议。这么做的市民可能数量有不少,但最后出了一件足以让整个新城区建设停工,地铁也停运的大转折。

就像一块被割裂的地图,寻安已经把其中的几片主要的碎片填上,还缺几处就能厘清事件的始末。

就在寻安收好日记本的那一刻,同时发生了几件事。

地铁毫无征兆地开始减速。这等同于他们调查的倒计时。但不知他们手上的信息是否足以应付。

微信群中刘兴德教授连发数条语音。

“我应该是解出来了,”他的声音中有着明显喜悦的情绪,“我突然想到把那张拍了数字的照片和地铁线路图比对了一下,发现十七条地铁线路可以完全被这些数字涵盖进去!”

语速开始因为激动变得急促:“把地铁线路画在这张数字图上,串起来的每个数字代表不同站。是有一些无用的数字干扰,所以我试了几次,发现但凡是代表枢纽站的,那站的数字就是交汇的线路数量。”

接着就上传了一张图。

是曾槿按照刘教授的指示把数字照片上的数字按照地铁线路的走向,用红线串了起来,其中但凡有两条以上线路交叉的地方都会用红圈圈出。在图上,如果有三条线交汇,那个数字正好就是三;如果有五条线路交汇,那么那个中转站所对应的数字就会是五。

完全符合,无一例外。

“那么密码会是多少呢……”寻安沉吟。

既然出现了个完好无损的保险箱,又有这么一道密码题,可以合理猜测照片上的数字可以解出保险箱上的八位密码。

“我猜是我们一路乘过来的站数,”刘兴德道,“我们从山松新村出发,一直乘到了长泽植物园才下。”

又是一张图片。这次,曾槿用绿色圈出了上一辆三号线上他们经过的所有站名。

但是只有六站。

寻安按下了语音键。

地铁急停!

“我***的这到底是什么鬼?!救命啊!****真的是见鬼了!救命啊救命啊!救命救命救命啊!”

这次也用不着谁发语音求救了。

那穿透节节车厢的鬼哭狼嚎极具个人风格,很难说得清楚是未知的敌人让人惊悚,还是这种惊天动地的呼唤方式更让人瑟瑟发抖。

“门没有开,这是怎么回事?”寻安心中疑惑,但当他与裴策赶回第二节车厢的时候一切迎刃而解——

是窗。

一个浑身漆黑的身影,不知是人还是别的什么怪物,正扭动着身躯,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探进了车窗口,而车窗的玻璃已经被敲碎,形成了一个圆洞形的豁口,附近是一地的碎玻璃渣。

文邵元一脸哭丧的表情,哇哇大叫着害怕得半眯着眼,也不知道究竟看不看得见。他手持着钓鱼竿四下胡乱挥舞着,明明毫无章法可言,竟然也能有好多次划到那怪物面部的位置,大大阻挠了它扭曲的动作。

赵儒眉头紧皱,虽然脸色惨白,但还算镇定。可能是旁边的文邵元实在是让人分心,也实在让人忍无可忍,赵儒一把上前紧紧握住文邵元作乱的双手,二齐心协力,将坚硬的鱼竿扎向敌人。

“这不是还干得不错嘛。”寻安评价道。

而他们的对手,那个漆黑的身影,虽然有着人的轮廓,但浑身的皮肤都变成了碳化后的焦黑。文邵元的赵儒的鱼竿戳上他肩膀位置的时候,先是遇到坚硬的阻碍,但在他们求生意识的加持下竭尽全力,随即“扑哧一声”,鱼竿便贯穿了他的身体。

其过程,用文邵元的真实感受来形容,就是外焦里嫩。

被鱼竿穿透的部位附近,那已经焦黑的外层掉落了几块,露出鲜红色的嫩肉来。

由于文邵元和赵儒的努力,怪物的身体被鱼竿扎出去几寸,身躯眼看就要挂不住了。文邵元心中一喜,刚要再接再厉,就见怪物伸出了漆黑的手,附上鱼竿后生生捏断了号称镁铝合金的杆身。

文邵元的嘴几乎要张成o型,裴策面沉如水地举起了铁锤。

此刻曾槿和刘兴德也从第一节车厢赶来,手上提着并不轻便的保险箱。

“我们那里也有!”曾槿声音微喘,“它力气太大,我们拦不住,已经从车窗爬进来了。但我把它引到了那群鬼手中,”她指的是一号车厢座位底部那些没有身躯的鬼手,能够做到这一点多亏了她身为舞蹈老师的敏捷度与柔韧性,“现在那只怪物和鬼手缠斗在一起,暂时不会对我们造成危险。”

“曾姐,厉害啊!”文邵元心里暗竖大拇指,“您看看能不能把这里的这只也引过去?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坐山观虎斗?”

现在留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要么,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就像文邵元所说的,祸水东引,或者寻觅可以躲藏的安全的位置。

所谓支线任务绝不会强制要求完成,所以绝境之域不会放任地铁停运到怪物将他们团灭的地步。

但是他们不知道怪物有多少,也不清楚地铁究竟要停多久,苦战是免不了的。

要么,解开谜团。

裴策的脚步一转,他打算去前面的车厢验证一下。

第三节数字车厢风平浪静,可能是绝境之域还不想弄脏线索。第四节车厢,也就是装饰成女孩房间的那一节车窗上,果然骑着一只乌漆墨黑的人形怪物,嗓子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声,一条腿已经跨入了车厢里。

裴策神色淡淡,拎起了方才被他阖寻安遗忘在角落里的女童,似乎大发慈悲地将塞了她一嘴的袜子扯开。女孩的尖牙凶狠可怖,没有眼球的眼眶里汩汩流着血泪,挣扎的力道之大宛如一头猛兽,就要朝着裴策温热的脖颈处咬去。

“开饭了。”裴策好心道。

下一秒,小女鬼就感到天旋地转,原本拎着她的力道骤然松开,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某个方向腾空而去,竟是裴策将她扔向了黑皮怪物所在的车窗,那口利索的尖牙不偏不倚正中怪物的面部,而怪物也下意识地抓住了小女鬼被钓鱼线捆绑住的身体——

如果怪物和小女鬼都能思考的话,很难说他们现在是谁更为崩溃。

但身体的本能最为直接。

连出口咒骂的机会都没有,充满血腥气的撕咬与超越人类范畴的肉搏,四号车厢的主人和新来袭的怪物就这么被迫展开一场鏖战。

***

另一边,文邵元和赵儒临时捡拾地上碎裂的石块,用作进攻的武器投掷。而具有悍然气力的焦黑鬼怪已然爬进了车厢,正在以一种并不快速,但极具压迫力的步调朝他们步步逼近。

焦黑的怪物宛若被火燎过后的尸体,他的四肢也是诡异地扭曲着,看上去极不协调。走路的时候,双臂像是被折断了反过来垂在背后,双腿时而交叉时而弯曲着分立,姿势古怪而恶心。

对目睹的人来说,视觉上是难以言喻的折磨。

寻安出声鼓励着他们队伍中两位努力地投手,并且加紧破解着方才的谜题:“虽说我们听到的第一个站名是山松新村,但是要知道,在三号线还没有抵达山松新村站的时候,我们已经在车上了。”

“也就是说,”刘兴德的手指向了前一站,“我们真正的行程是从天星路开始的。”

“还是不对,”刘兴德接着摇了摇头,“那也只有七个数字。”

“八个,”寻安笃定的语气有种让人信服的魔力,“最后一站是天乐广场。”

曾槿上下逡巡的眼神开始急乱:“就算是这样,可是地铁线路图上没有十八号线,到底哪个数字才对应天乐广场?”

寻安的手指已经开始在保险箱上拨弄:3-5-9-2-4-3-4

一个数字,代表一个站名。第七站长泽植物园正好是三号线、七号线、九号线和十八号线交汇的枢纽站,数字4被用红圈圈住,而它的四周还零星散布着许多不同的数字。

于是寻安缓缓转动最后一位密码,从0到1到2再到3,到5的时候,轻微的“咔哒”声。

保险箱开了。

曾槿轻轻地“啊”了声。是她急中出错。八位密码已经定了七位,最后一位只要1-9一个个试过去便可,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

密码箱打开后,里面有一份文件袋、一把钥匙,甚至有一节录像带。

现在也不是翻找钥匙对应的锁孔或者查看录像带的时候,寻安快速扯开文件袋,专注却又高效地查阅了文件袋中所有的材料,证实了他此前所有的猜想。

文件由剪报、照片、线索调查进展、案件调查报告、最终死亡名单、甚至是审判卷宗组成。在调查报告中,撰写人将此次事件描述为“一场早有预谋的恐怖袭击”,“所有的舆论不止是推手,更是诱饵与陷阱”,“真相令人不寒而栗”,“本世纪针对人类最大的恶意”。

剪报上则详细叙述了可怕的财产损失,背后势力的漩涡与角斗,受害人亲属的采访与报道。标题可见“一场利用人心的骗局”,“是谁将刀刃挥向了无辜者”,“新城变坟场”。

有张案发现场的照片可见与这样一节车厢的景象相吻合,皆是坍塌的楼房堆积成的残垣断壁,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尘埃与焦灼的气味。此外,还有照片忠实地记录下了重伤的受害者、救援的飞机与队伍、不幸的死难者,以及一些奇怪的、破碎的装置。

“会是什么?”刘兴德和曾槿也在翻阅寻安已经放下的文件,“地震吗?战争?”

刘兴德抬头看了眼姿势令人头皮发麻的焦黑怪物:“火灾吗?”

寻安一字一句,缓缓道:“不,是爆炸。”

他的手上,还剩下最后一张纸。

那是一张天乐新城初始的规划图纸,纸上在新城的边缘下风处标记了一块化学工业区。

“是人为的、蓄意的、引发已经投入使用的化工厂接连爆炸。被利用、被引导的人们聚集在那里,本以为是一场声势高涨的声讨,却不知在暗中早已被设定为灾难下的亡魂。”

背后的理由与事件处理的结局,也许还被藏在这列地铁的其他各处,不过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他抬眼。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流露出一丝一缕的捉摸不定。

像是在看着什么遥远的事物,又像是在直面虚无。

穿透这节节车厢的空间,游离于过去与未来之外,是平静,是怜悯,是旁观的喜怒哀乐,是凝视谱写下的命运。

“亡魂一次又一次登上这列永不会再开启的列车,驶向终结生命的惨痛归宿。”

“那是永恒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