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问题。”文绍元谨小慎微地举手，“如果这些NPC可以直接询问的话，我们何苦晕头转向地找线索呢？还有安哥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你这简直是……实在是……嗯……”
在寻安无端自信闪耀的注视下，文绍元逐渐失去了底气，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蚊蚋。
“实在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裴策用力地搓揉着自己的眼睛，为寻安的做作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谬赞，过奖。”寻安低调万分，“直接询问NPC，他们未必会如你所愿乖乖给出答案。”
“而且，”他接着解释道，“这么做有很大风险。我们现在得知天乐广场已经不复存在，十八号线地铁已经停运。如果我们一上来直接去问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地方怎么去，一辆无法乘坐的地铁如何坐，岂不是显得很怪异？
“会去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会上一列不可能的地铁，”寻安幽幽道，笑容配上此刻的氛围竟出现了些森然的效果，“还会是活着的普通人么？”
文绍元：“噫。”
裴策嫌弃：“别一惊一乍。”
文绍元：“嘤。”
赵儒抹了把脸：“所以，如果表现得异常，就会引发不好的后果？”
寻安：“一旦被NPC察觉到了违和，就有被袭击的可能。”
文绍元心想那就不要去触他们的霉头了。
寻安仿佛能看穿他的想法：“新手关可能还没有那么明显的体验，这里的NPC都是你戳一下才动一下。到了后头与他们的互动避无可避，他们的嘴也更为严实，套话还需经验和技巧。遇上凶残的，话过多自不必说，如果爱答不理，也有可能激怒对方。”
裴策打量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你倒是不藏私。”
寻安展颜：“大家都是普通人，遮遮掩掩会有半分好处吗？”
***
金陵北路到站。
因为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所以这一站众人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
只是鼻尖一直萦绕着陈年铁锈般的血腥味，反复旁观着肢体横飞的屠戮场面，时刻提心吊胆，胃里总会涌上难以言喻的不适之感。
曾槿在重重刺激之下忍不住干呕，但她逼着自己目视前方，尽快接受这一切。
赵儒同样感到胃部痉挛，面色发青。
黑暗如影随形。
***
狭小的、逼仄的空间。
阴冷而潮湿。
粗重的呼吸声。
仿佛即将溺毙之人，在垂死之际还要竭力汲取着氧气。
四肢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脑袋斜歪着磕在地上，眼镜压迫鼻梁。膝盖手肘刺骨的疼痛酸麻，折叠到了极限。
动弹不得。
人体就像是被硬塞入柜子的人偶。心脏却还在怦怦跳着。
当赵儒恢复意识的时候，他迷茫了一会儿，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短暂的眩晕过去，眼前是一片布料，遮挡住了光源。布料从中间分开，白光照射了进来，他才发现挡在他眼前的，是一双腿。
一双穿着藏青色西装裤的腿，和他现在折叠在胸口的那双一模一样。
“本次列车终点站安中路，下一站戚枫门，开左边门。地铁内严禁乞讨、卖艺、兜售、散发小广告等行为。为确保你的信息安全，请不要向陌生人透露个人信息。”
就像忽然吹散迷雾的一阵阴风。
赵儒想起来了，他在绝境之域的副本中，那是一辆会夺人性命的地铁。
而他现在却紧贴着地面，入目的全是一条条裤腿。
寒意直窜上脊背，他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嘴唇青紫。
他好像……蜷缩在座位底下。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他失踪了？
裴策？寻安？文邵元？……没有人意识到他不见了吗？
救救我。
快看到我啊。
快啊。
喉咙发不出丝毫的声响，眼珠转动到似乎要脱出眼眶那么极致，才看到寻安和裴策站在一处。
寻安原本不用同人打交道的时候，浑身有种漫不经心的气质。特别是他阖眸之时，清瘦的身上有种疲惫与脆弱感。但当他倏而睁眼，仿佛什么事情都逃脱不了他的警觉。
只见寻安神情变得严肃，一扫散漫作态，偏侧过身靠近裴策耳语了两句话。
就是这样，赵儒心想，他们一定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快点发现他。
裴策紧接着垂眸，视线从左至右遍扫，赵儒的心也随着他的视线提到嗓子眼。
等来的是裴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又把视线移回到手机上，看上去像是百无聊赖。
曾槿也是，明明坐在能够看到他的角度，却丝毫没有多看他一眼，在手机一声提示音后低下头去操作摆弄。
怎么会这样？
难道说……没人看的见他吗？
还是说——没有人记得他了？
被人遗忘的恐惧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跳动的心脏。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或者说他已经被整个世界排除在外了。孤独的恐慌勒住他的喉咙，身下仿佛是噬人的深渊口，对着他虎视眈眈。
对了，那截裤管……那截挡在他眼前的裤管，无论从颜色、材质，都和他现在穿着的裤子如出一辙，裤管下方穿着的那双鞋子也同他的几近相同。
那么，坐在他正上方座椅上的，究竟是什么？
头皮发麻。
想他赵儒，现实世界中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小职员，却也靠着自己的努力好不容易攒起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来到这里却要以这种被人遗忘、被人代替的孤独姿态在绝望中死去。明明也已经三番五次虎口脱险，他不甘心，如果能动弹，就算弱到像只白斩鸡，他也宁愿拼尽全力赌一个能活下去的未来！
就在赵儒的不安之中，寻安动身了。
仿佛是响应赵儒心里强烈的愿望，他真的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在这个座位的前方站定。由于离得太近，赵儒已经不可能看到寻安的脸，只能听到他那宛如救赎一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有没有兴趣关注一下我的公众号？扫码关注一波，公众号奖励领10元。”
***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
寻安对裴策沉声道：“我们之中，少了一个人。”
裴策闻言环顾四周，见所有人都好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缓缓摇了摇头。
“看不出来。”
寻安：“裴总不要不信我，我的直觉很准的。”
“有个人给我的感觉不对，”他的悄声细语往裴策耳里钻，“自这站车门关闭后一直意志消沉地坐在那里，这股阴郁给人的违和感太强了。要我直言，他本不应该这样。”
裴策瞥了他一眼：“虽然眼睛看不出来，但想知道答案也不难。”
于是裴策立马落实，在微信群里发了个六人份的红包。
微信提示第一时间接连不断。
寻安领取了你的红包
文邵元领取了你的红包
曾槿领取了你的红包
刘兴德领取了你的红包
文邵元：谢谢总裁爸爸！
文邵元：靠！才1分！什么手气！
寻安：我领了一块四
寻安：他一共才发了两块钱
寻安：无语.jpg
裴策：微信钱包立一共就给了我两块钱
裴策觉得牙有些痒。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一口气发六个200。
这简直有辱他总裁的身价。
“赵儒果然没领啊，明明手机捧在手里，屏幕还亮着。”寻安道。
“需要我帮忙吗。”
“还请裴总多多配合。”
就这样，寻安站到了“赵儒”的面前。
眼前之人虽然与赵儒本人长得一模一样，但目光却是畏缩的、躲闪的，紧绷着的皮囊之下透露着贪婪的气息。赵儒本人身上有着普通人平凡之下的光辉，虽会有放弃与怯懦的片刻，但仍会在这短暂的迷茫之后顺应命运给予的苦难，倔强地与其抗争。
那是极强的适应能力，是越挫越勇的执拗。
扮演着赵儒的鬼怪就等着寻安来调查他。只要他一靠近，他就会夺下“那个东西”，如此就能够满足规则的要求，得到袭击眼前人类的资格。
他会撕下那人的血肉，温热的血液从血管中喷发的滋味太美妙，只要一想到，喉咙就开始干痒灼烧，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然而当他微张开嘴，露出鲜红的舌尖，就听得对面的青年声音润朗：
“有没有兴趣关注一下我的公众号？扫码关注一波，公众号奖励领10元。”
“赵儒”：？？？
公众号是什么？
明明距离他出手的距离就差一步，但寻安偏偏不上前。一侧还有裴策在戒备地盯着，“赵儒”实在不好轻举妄动露出马脚，怨毒之色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继而转化成了迷茫的神情。
锋利的指甲已经伸长出，不耐地暗地里刮划着座位底。
“广告？”
如果是广告，那也是违背了规则……想到这里，他又兴奋了起来。
“这可不是散发小广告啊。”寻安面容和煦，“这叫支持创业。自媒体创业起步不易，大家都是从社畜一路走来，理应互相理解互相支持，赵儒，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一席话说得“赵儒”晕头转向。
“赵儒，你怎么回事。”裴策厉声道，“这么不近人情，我很好奇你的上司是怎么留你在公司到现在。”
“赵儒”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裴策这么一恐吓，他那身伪装的人皮好像分分钟就要掉了。虽然还是迟疑着，但一头雾水的“赵儒”胡乱点出一个扫码界面就向前递出，露出手机背面的一点赤红。
反正就是扫个码而已，寻安也要掏出手机，就利用那个时机——
寻安纤细白净的手指搭上了他的手机，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爆发，毫不留情地向外拉扯。
鬼怪觉得势头不对，瞳仁的黑色扩散至整个眼部，嘴角咧至耳根，恶鬼之姿再也不加隐藏，咆哮着就要上去抢夺。
手机夺到手的那一刻，寻安就有所准备地避开。而此时车椅底下的赵儒本尊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感，束缚着他的无形禁锢就此被打开，他当机立断、紧咬牙关、伸出双臂，攥紧鬼怪的脚踝就往里拉。
鬼怪上身向前倾，下身刚立起，重心不稳。利爪只在空气中挥舞了一道，整个身体便极为难堪地向下摔倒在地上。
“裴策！”
裴策应声，手中多了一条细长的皮带。
旁边一个NPC面露惊恐却又羞赧地提裤，脸上的每个器官控诉。
皮带成了紧紧捆绑鬼怪双手的绝佳工具。
裴策单膝凶恶地压在他背上，寻安迫使鬼怪抬头看他。真正的赵儒手脚并用爬出座位底，大口呼吸空气，眼中中闪烁着光。
寻安笑得玩味又恶劣，拍拍鬼怪的脸：“出行在外，怎么不懂得保管好你的个人信息。”他炫耀似的转起从鬼怪手中抢来的手机，手机背面暗色的红像是泼上去的鲜血，“注意脚下安全，这句话对你同样适用。”
他又将鬼怪的脸按在车门上。
堂堂杀人越货的怪物，从来只有他抢别人手机后捕猎人类的份，如今毫无尊严。
赵儒也帮忙掐住鬼怪被束缚在背后的双手，虽说只是出于安全防范，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心中格外解气。
被不知是谁的袜子塞住大嘴的鬼怪只能扭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车门一开，他就被推出门外。
像一袋有害垃圾，碰多了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