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认命

温良攥紧手心,深吸口气,才道:“我知道有个东西可以改变你现在的处境。”

时锦目光的焦点终于定格在温良脸上,他敛了敛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温良向时锦靠近几步,“我曾经在一个荒山上捡到一块石头,我原以为那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却不想那块石头上附着一个名为‘系统’的妖怪,它能无条件地满足我的愿望。”

时锦蹙起眉,表情越来越奇怪,等温良说完,他看向温良的眼神无异于在看待一个疯子。

尽管温良早就猜到时锦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可是他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连那块石头也不在他这里,他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言语说服时锦。

“我没有撒谎,你相信我。”温良急道,“系统曾告诉我很多事,它说太子性情暴戾、杀人如麻、德不配位,即便坐上了龙椅之位也会在有朝一日被人推翻□□,那个人就是你瑄王,你才是真正的帝王,你不该被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等待处决。”

温良越说越激动,可时锦没有丝毫反应,表情麻木得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待温良话音落下,时锦才缓缓启唇:“你跑来天牢里,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温良愣了愣:“我……”

时锦打断他的话:“既然如此,现在你的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不,不是这样的。”温良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他绝不能空手而归,他疾步上前,跪在床边,双手死死扯着时锦的衣摆,“瑄王,我是真心诚意希望你能够改变现状,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那把龙椅,这都是系统告诉我的,只要你帮我拿回系统,拿回那块石头,我可以帮你把这一切变为现实!”

只要拿回那块石头就行了。

虽然他不知道那块石头的具体位置,但是他隐约听见了一些风声,他听说那块石头是花家的传家宝,在被他捡到之前一直被花家供奉在主家,后来貌似被找了回去。

如今花家没落,要从花家拿走那块石头应当比之前容易,而且时锦和花家有来往,如此一来也许更为简单。

除他以外,可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块石头的真正用处。

花家都家破人亡了,难道还有人会在乎那块石头的下落不成?

温良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他不信时锦真正走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时锦好歹是个皇子,不可能没有亲信在外面为他奔波。

就算时锦被看得紧,他也可以自己去联系那些亲信。

然而没等他想完,时锦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时锦的力道不重,却还是控制得温良动弹不得。

温良被迫仰头,对上时锦阴鸷的双眸。

“怎么?如今我虎落平阳,连你这条叫不出名字的狗也急着来踩我一脚?”时锦的脸部轮廓绷得极紧,他像是回忆到了某些不好的事,眼底的暗流在疯狂涌动,“究竟是你傻还是你把我当成傻子?或者换个说法,是谁怂恿你过来说这些话的?一次不行,想第二次置我于死地是吧?”

温良吓惨了,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他顾不上下巴被时锦捏得疼痛,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瑄王……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话,如今那块石头应该还在花家,只要你找人随我一起去花家搜查,并能找到那块石头,到时我就可以把你从这儿救出去。”

时锦看着温良泪流满面的脸,忍无可忍,放开温良的下巴,猛地转过头:“滚!”

温良早已哭成泪人,他跪在地上,不想走,更不想错过这个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他哭道:“瑄王,左右你也没有退路,不如你信我一次,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屋内十分安静,衬托得温良哭哭啼啼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

时锦闭了闭眼睛,只感觉太阳穴跳得发疼。

这两天他有想过谁会来看望他,哪知道他心中名单里没有一个人来不说,却来了温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他和这个温家人有任何交集,即便这个人所说的话为真,也不该千辛万苦地跑来这里对他说。

而且他已经赌不起了……

他在这场斗争中失去了所有,金钱、权力、地位、名声,统统没了,他唯独剩下他的母亲,他不想再拿他的母亲冒险。

时锦揉了揉太阳穴,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他低声道:“在你告诉我这些事之前,你都没有打听过吗?”

温良问:“打听什么?”

时锦自嘲的笑了笑:“我好歹是皇帝的儿子,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处决?”

温良怔住:“那你……”

时锦转头看他:“我不过是被发配边疆罢了,还不至于丢了性命。”

温良突然间得知这个消息,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高兴是时锦免于一死,失落是时锦还未走到绝路自然不会和他一起背水一战。

果不其然,下一刻,时锦道:“如今我不再是瑄王,只是时锦而已,不管你此次见我的目的为何,不管你方才说的话真与假,我都没有东西去赌了。”

末了,时锦的目光落在温良脸颊的泪痕上。

温良哭得伤心,泪痕在脸颊上蜿蜒而下,他本就长得清秀好看,现在瘦了一大圈,让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格外灵动。

温良眼中裹着泪水,仰着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时锦,绝望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时锦心中竟然浮起一丝异样感,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驱使他抬起手,指尖沾上温良眼角的泪水。

温热的触感立即从指尖传到他的感官世界里。

时锦愣了下,诡异的是他不排斥这种感觉,仿佛这种感觉天生就该存在于他和眼前这个人之间。

“为什么?”时锦原本不在乎这些,此时却忍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温良不说话,只有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时锦继续问:“为什么?”

温良哭着摇了摇头,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用哭腔回答道:“因为是你。”

“是我?”时锦听不明白,“我怎么了?我们从前认识吗?”

温良欲言又止:“我们……”

时锦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神采,他专注地看着温良,认真地等待着温良的回答。

两个人面对面,距离如此近,近得温良能清楚看见自己映在时锦眸子里的模样,就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生出一股冲动。

他想把这一切都告诉时锦。

他想要时锦知道自己原本的将来是什么样。

“瑄王,其实我们……”

温良的话刚起了个头,便被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温良和时锦同时心生警惕,打住了话头,一起往后看去。

只见屋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道墨蓝的身影,那个人的身形极为颀长,却又极为消瘦,发白的面色使他看上去格外憔悴,但他的脸也极为好看,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饶是温良并非第一次见到他,也被那张脸惊艳得怔愣了一瞬。

倒是温良身前的时锦浑身气压骤然下降,他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时烨,眼中的仇恨几乎要顺着空气溢出来。

可惜时烨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时锦身上,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温良。

温良被时烨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往时锦身上靠了靠。

时烨抬脚往里走。

时锦顿时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恐惧和愤怒在他脸上交织,他试图用拔高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你来做什么!”

时烨对时锦的声音置若罔闻,径直走到温良身边,他长得极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温良时,身上的气势宛若巨山一般压了下去。

温良被压得快要窒息,急忙往时锦怀里躲,显然把时锦当成救命的稻草。

时烨看着温良狼狈的样子,忽然扑哧一笑:“原来灵石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时锦懵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气得声线也抖得厉害:“你居然偷听我们谈话!”

时烨掀了掀眼皮子,反驳得理直气壮:“我光明正大地听,何来偷听一说?”

时锦差点吐血:“你!”

这时,温良也隐约明白了什么,他震惊地睁大发红的眼睛,想问又赶紧把话咽了回去,他不知道时烨听到了多少,更怕多说多错,于是咬着唇不说话。

可惜时烨没有放过他的打算,道:“我还是低估了你,想不到你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主意打在灵石上。”

温良自知躲不过去,他嘴唇哆嗦,只能装傻道:“太子殿下,你在说什么灵石?我听不太明白。”

时烨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寒冰:“就是你打算用来帮瑄王篡位的灵石。”

温良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他吓得两条腿都在打哆嗦,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装傻下去:“太子殿下,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灵石,我……”

“不知便不知吧。”时烨不以为意,“忘了说,灵石在我手上,若你想拿到灵石,恐怕只能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这句话宛若一道惊雷,在温良耳边炸响。

温良一时没支撑住,从跪下的姿势变成瘫坐在地上。

他整张脸惨白无比,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散,他满怀希望而来,结果在这一刻被绝望的巨网笼罩得结结实实。

原来太子早就知道了那块石头的好处,甚至赶在他之前拿到了那块石头。

若是这样,他还有何挣扎的余地?

他败得彻彻底底,就像那被人踩在地上的咸鱼,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温良神情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最后一次地看了眼时锦,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太监还守在屋外,见他出来,眼中浮起一丝轻蔑:“想说的都说完了吧?走了。”

温良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太监身后。

走出昏暗的天牢,外头明亮的光线迎面洒下。

温良眯了眯眼,等他适应光亮后,又看见了那一面高大的暗灰围墙,如同他今后的人生,再也没有任何鲜亮的颜色做点缀。

他从小就不是会屈服于命运的人,可是造化弄人,他的挣扎、他的反抗、他的努力到头来变成束缚他的绳索。

他总觉得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认命”二字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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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良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时烨和时锦两人。

时锦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他一方面在想温良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一方面又在想时烨对温良说的那些话。

既然连时烨都这么说……

那么温良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这世上真有能逆转乾坤的石头?

时锦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他能感觉到方才温良还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惜都没来得及。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几个士兵从屋外拖进来一个鲜血淋漓的人,留下一路血痕,最后把那个人扔在床前。

屋内瞬间被刺鼻的血腥气味填满。

时锦被拉回思绪,皱了皱眉头,他看向地上那个鲜血淋漓的人,哪知道却在下一刻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平、平安?”时锦当场从床上弹坐起来,他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仔细一看,

只见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液染透,从被鞭子抽打得破烂的衣服下,可以看见一条条皮开肉绽的骇人伤痕。

平安的脸上沾染了不少血,但挡不住他在死亡前一刻凝固的痛苦表情,许是痛苦到了极致,他的脸狰狞到吓人的地步。

平安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