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耍性子

温池昨晚才碰过那个碗,怎会不知碗里装着什么?就算不知,这会儿闻着碗里飘散出来的味道也该明白了。

刹那间,温池那张被炭火烤得绯红的脸变得一阵青一阵白,他想起昨晚入口的苦涩味道,顿时恶心得差点又干呕起来。

若芳躲在若桃身后,本来她和若桃商量好等到温池吃下一颗糖过后再把安胎药端过去,哪知道这碗药的味道太重了,只要长着鼻子的人都能嗅到这碗药的味道。

见温池探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药碗,若芳略显无措,也不知是该把药碗端走还是直接把药碗递给温池。

若芳犹豫了一会儿,转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更有主见的若桃。

若桃伸手道:“给我吧。”

若芳应了一声,赶紧拿过若桃手里的糖,随即把药碗递给若桃。

若桃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碗,转过身,刚要开口劝温池喝药,就见温池二话不说地钻回了被褥里,床上又拱了一个包。

若桃无奈地摇头,却也没放弃,走上前坐到床边,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劝道:“公子,你先把这碗药喝了,奴婢再给你糖吃好吗?”

温池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若桃道:“公子。”

若芳也劝道:“公子,奴婢只盛了一小碗,两三口就喝完了,公子还是快些把药喝了,免得后面药都凉了。”

等待了有些功夫,被褥里才响起温池闷闷的声音:“你们端走吧,我不想喝那个。”

若芳急道:“可是张大夫说公子你胎气不稳,需要喝了安胎药好生调养才行,也算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公子就别任性了。”

“可我真的不想喝。”就连温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一向不是个不能吃苦的人,哪怕他小时候不习惯中药的味道,也一次次地喝下去了,可这时他心中的抵触情绪极为强烈。

他不想喝那碗安胎药,太苦了,苦得他昨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时都能回忆起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孩子,他发现自己突然变得矫情起来了。

若芳和若桃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温池却不为所动,依然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了粽子,连脑袋都不愿意露出来。

若芳抿了抿唇,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了,她伸出手便要接过若桃手里的药碗:“若桃,我还是先把这碗药端回厨房里温着吧,等公子愿意喝药时再端过来。”

然而若芳的指尖还没碰到药碗,只见若桃端着药碗的手倏然一偏,灵活地避开了若芳伸过去接碗的手。

若芳愣住:“若桃?”

若桃仿佛没听见若芳的声音,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用被褥把自个儿裹得结结实实的温池,她的目光带了些凉意,神情也越来越沉重。

“若桃?”若芳心里骤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收手按住若桃的肩膀,“你怎么了……”

若芳的话音还没落下,便诧异地看见若桃一把扯过温池身上的被褥。

温池没想到若桃会胆子大到来拉扯他的被褥,因此也就没把被褥裹得多紧,当室内明亮的烛光透过被扯开的被褥洒在温池脸上时,温池整个人都呆住了。

若桃不顾若芳还按着她的肩膀,豁然从床边站起来。

她手里还稳稳当当地端着那碗药汤,垂着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的温池。

“公子,倘若此刻面对这碗药的人不是你而是太子殿下,想必太子殿下会毫不犹豫地喝下这碗药。”若桃的表情没什么起伏,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可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平白无故地生出一阵令人心骇的冷意,“奴婢知道这碗药不好喝,可奴婢不认为这碗药难喝到让公子如此使性子的地步。”

后面的若芳也惊呆了,她万万不敢相信若桃竟然敢当着温池的面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

“若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若芳用颤抖的手拉了下若桃,她感觉有一股凉意在顺着她的背脊往上窜,“你还不赶紧向公子道歉!”

若桃神情不变,没有丝毫恐慌及惧怕,但她也没有表现出对温池的不耐或者其他不好的情绪,她仿佛只是不赞同温池不喝药的行为罢了。

温池被若桃这川剧变脸一般的变化震到说不出话来,他仰头愣愣望着若桃的脸,好久,他才妥协似的呐呐道:“不然你把药搁桌上吧,我等会儿再喝。”

若桃想也不想便果断拒绝:“不行。”

温池:“……”

“若桃!”若芳脸白得像纸一样,又慌慌张张地去拉若桃,“你疯了吗?”

“若芳,你别劝我。”若桃冷声说完,再扭头看向温池时,似乎下定了决心,“既然公子不想自己喝药,那奴婢来喂公子喝药吧。”

说罢,若桃猛地逼近了一步。

若桃是习武之人,平时她压着身上的气势,又装得唯唯诺诺,很难让人看清她的真实面目,此时她不再隐藏,身上的气势如同巨峰一般沉甸甸地压向温池。

温池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感觉到危险,本能地要往床下跑。

但若桃的武功在温池之上,她察觉到了温池想跑的意图,眼神一凛,随即动作极为迅速地伸手在温池胸口点了两下。

温池当即僵住了,他心知自己被若桃点了穴道,焦急之下张口便要求助若芳。

哪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若桃又在他喉间点了两下。

他张口发出来的全是口齿不清地呜咽声。

温池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眼睁睁看着若桃神色淡然地端着药碗靠近,心里真是又气又急,气的是若桃强迫他的行为,急的是他真的不想喝那碗药。

可此时此刻,纵使他再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了。

若桃推开若芳又来劝阻她的手,用另只手捏住温池的下巴并迫使温池抬起头,在温池极不情愿的目光中,若桃低声说了句抱歉,随即端起药碗贴近温池的嘴唇。

温池还没做好准备,就品尝到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若桃那只端着药碗的手逐渐倾斜,颜色偏黑的药汤悉数涌入温池口中。

温池本来就抗拒这极苦的味道,昨晚一口气喝完后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这会儿若桃许是担心药汤洒落,喂药的动作较为缓慢,让那又苦涩又难咽的药汤在温池口中过了一遍才滑向喉咙。

一时间,温池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泡在那乌黑的药汤里,他在药汤里沉沉浮浮,苦涩至极的药汁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

他痛苦得快要窒息。

偏偏他被若桃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只能仰头张嘴地承受着还有些温热的药汤。

喝到后面,他已经咽不下去了,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药汁从嘴里溢出,顺着嘴角往下滑落,浸湿了雪白的衣衫。

温池鲜少外出,即便之前去晋州待了两三年后晒黑了不少,但很快又白了回来,由于方才咳嗽得厉害的缘故,他的脸色惨白成一片,一双漂亮的杏仁眼却浸着红,他嘴角、脖间以及衣衫上都是黑色的药汁,看上去可怜极了。

到这个时候,若芳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抢过还剩一点的药碗。

“行了。”若芳气愤地瞪向若桃,“若桃,你真的很过分。”

若桃垂眸看了眼若芳手里的药碗,随后一声不吭地解开了温池身上的穴道。

温池立刻栽倒在床上,他趴在床沿边上又咳嗽又干呕,瘦弱的肩膀抖得厉害。

若芳手足无措,踌躇着上前:“公子……”

“你们先出去吧。”温池急忙打断若芳的话,说完,他又干呕起来。

“可是公子……”

“你们出去。”

若芳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瞧见温池这副惨样又想起她方才震惊之余的袖手旁观,也着实厚不了脸皮继续待下去,她叮嘱了温池几句,端着药碗便走了——看也没看若桃一眼。

温池干呕了好久也没让那股子恶心感消散半分,幸好咳嗽是缓了下来。

他翻过身,虚脱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睁开眼就看见若桃依然站在原地,悄无声息得如同鬼魅一般。

见温池看过来,若桃脸上终于浮现出羞愧的情绪,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公子,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请公子责罚奴婢。”

温池连看都不想看若桃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我不罚你,我只想一个人静静,你出去吧。”

若桃并没有起来的意思,甚至还磕了个响头:“请公子责罚奴婢。”

温池无语。

没等温池开口,若桃又道:“公子腹中的孩子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娃,那他极有可能会继承太子殿下之位,因此公子怀着的不仅是你自己的孩子,还是太子殿下的孩子,更是大封国的将来,太子殿下如此拼命地拿下这片江山不就是为了你和孩子,可是公子你却仅仅为了一碗药便如此使小性子,你有想过腹中的孩子有想过还被困在宫内的太子殿下吗?”

语毕,便是良久的沉默。

温池没想到若桃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怔了一瞬,随即诧异地撑起身子看向仍旧跪在地上不起的若桃。

只见若桃几乎把脑袋埋进胸口里,她的情绪颇显激动,瘦弱的身子紧绷,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温池知道若桃原本是时烨身边的人,理应站在时烨的角度为时烨着想,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若桃会为了这两天的事儿对他不满到如此程度。

本来温池心里还有些火气,但是想到时烨,他忽然又气不起来了。

“我知道了,我不怪你。”温池扶额,叹着气说,“你起来吧。”

可若桃还是不起,继续闷声道:“若今后公子还这样耍小性子,奴婢仍然会选择像方才那样做。“

温池:“……”

若桃抿着唇,不再吭声。

温池真是又想生气又不知该如何生气,最后他只能一边安慰自己说若桃没有坏心眼一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道:“你且放心,今后我尽量好好喝药。”

若桃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还要好好吃饭。”

温池噎了一下,连叹几口气:“是是是。”

若桃得到了温池的保证,紧绷到极致的小脸才逐渐绽放出笑容来,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温池身上的药渍,顿时又无措又愧疚:“奴婢端盆热水来给公子擦洗一下。”

温池没有拒绝,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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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那碗药汤给温池造成的影响持续到了半夜。

温池躺在床上,仍旧感觉嘴里苦涩得厉害,他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可惜那些水根本冲不淡他嘴里的苦涩感。

温池又一口气喝了四五杯水,直到喝不下去了,他才放下水杯,回到床上继续躺着。

床边的烤炉散发出艳红的暖光,里面时不时传来炭火燃烧的声音。

温池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个脑袋,他蜷缩在床头,用脑袋对着烤炉,艳红的暖光落在他的脸上,把他整张脸都烤得红通通的。

他目光怔怔地看着烤炉里的炭火。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像是被灼伤了眼睛一般,一股酸意飞快地涌了上来。

温池眨了眨眼,原本清晰的视线瞬间被水雾模糊了,他的泪水宛若不要钱似的往外流,划过脸颊,不一会儿便浸湿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