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问问紫宸,再带上你也无妨?”厉尘想了想说道。
华子虚终于是忍不住,站起身子怒目看向他,指着自己常年病弱苍白的脸,讥笑道:“你要带我去天界?你瞧瞧我如今这副鬼样子是拜谁所赐。也罢,你要去我不拦着你,但自此后,你也别再管我要在哪,我今日便离了这里回北海去。”
话说完,四周只剩下华子虚粗重的喘息声,厉尘垂首不语,良久才轻声道:“阿婴,对不起。”说罢,他转身离开。
华子虚默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泛红了眼眶低喃道:“你要是走,再也没人唤我阿婴了。”
可最终,厉尘还是随着紫宸离开了。那日风大,他就躲在礁石后头看着那二人,看到厉尘四处在张望,最终无奈摇头化龙而去。
再之后,华子虚就离开了东海,但也不曾回北海去,而是悄然入了九幽之中。数万年的岁月里,他带着对天界的仇恨、对厉尘的怨愤过着日子,直到紫宸归寂,天界设陷追杀厉尘。
他噙着嘲弄的笑意出现在厉尘身前,望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放肆大笑道:“曾经不可一世的龙君何以沦落至此?”
他以为会看到厉尘痛悔的神色,谁知厉尘倚在石前,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张经由年岁逐渐收敛了桀骜的俊容淡淡笑了下,叹息道:“阿婴,数万年未见,你过得好吗?”
只这么一句,让他心底筑起的扎满荆棘准备应对厉尘的城墙瞬间崩塌。这万年间他在魔界拼搏厮杀,有人被迫臣服、有人笑里藏刀,都对着他说过不少的恭维之话。可唯独厉尘这一句,令他浑身一震,忍不住红了眼眶。
最终华子虚带着满身狼藉的厉尘回了九幽,为他扫荡一切,助他登上魔君之位。华子虚想着,这回你总能与我剑指上阳、踏平天界了吧。
谁曾想到头来他还是输了,输在了厉尘爱上了那个九天之上冷情冷心的女子,为此竟然甘愿付出自己的性命。
记忆太过刻骨,令华子虚阖眼皱紧眉头。
池鱼看他这般,以为是旧疾发作,忧声问道:“左护使,您还好吗?”
他睁开眼,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心头陈杂万分。
“我很好。”华子虚说道,随后眼神微微向后延了下,就从边上起了身,对着她行了一礼说道,“臣下还有事先行离开,外头风大,少君早些进殿的好。”
“我知道啦,谢谢左护使。”池鱼对着他笑了笑。
华子虚离开没多久,临渊便来到她身侧,弯下腰将一件披风覆在她身上,轻声问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池鱼皱了皱鼻子说道:“不过是问问我阿爹的旧事,但看他脸色不太好看也就没有细问。”
临渊默了默,说道:“日后离他远些。”
池鱼知道他不喜欢华子虚,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华子虚还是挺温和的一个人,于是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左护使人看着还是蛮不错的,听说是他救醒了我?”
他垂眸淡淡“嗯”了一声,随即转移了话题:“进去歇息。”
“嗯……那个……”池鱼拉住了他的袖子,仰头抿唇道,“你、你拉我一把,脚麻了。”
临渊原本习惯性地伸手,忽地俊眉一挑,就在池鱼将手递来时他又手了回去。
池鱼扑了个空,微微一怔,问道:“怎么了?”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问道:“成天你啊你的,忘了我前头说的话了?”
池鱼小脸微红,回避开他的目光。“什么呀……”
其实她自然是记得的,他让自己唤他名字。可是唤了一千多年的尊称,忽然改口总觉得别扭。
“你要是不……那今晚没肉吃。”他好整以暇道。
“好好好,我唤你名字就是。”她气哼哼说道。好不容易能在这儿吃上荤食,她可不想再过上清汤寡水的日子了。
“临渊。”她细声唤道,娇软的音调带着几分羞涩。
他心中微动,面上还是淡淡的模样,点了点头道:“嗯,日后就这么唤知道了吗?”
“知道啦,我饿了,我要吃肉!”她红着脸嚷嚷道。
他含笑将她揽起,带着她进了身后的紫逍殿。
水巫宫中,华子虚支颐侧靠在卧椅上,墨发未束就这么任由青丝凌乱散落在耳侧,使原本就过于阴柔的面容更添上几分病态的柔美。
外头走进来一人,正是离恨宫中的总管事莫岚,他恭恭敬敬对着卧椅上的人一拜,唤道:“左护使。”
“药,送过去了吗?”华子虚问道。
“送了。”莫岚说道,“三天一颗丹药,从无遗落。”
华子虚淡淡“嗯”了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随手丢了下去。
这位平平无奇的总管事身影虚晃了下,下一刻又回到了原地,手中拿着的正是那瓶小瓷瓶。
华子虚说道:“接下去换这瓶,还是三天一次。”
莫岚踌躇着问道:“这样……会不会让君上察觉出什么?”
“药还是那个药,只不过本座减少了药量而已,放心吧。”
莫岚微一躬身:“那属下先回去了。”
华子虚挑了挑眉,捻起一缕长发轻轻顺下,轻笑了一声喃喃道:“也该开始了,总不能你们在快乐,而我饱受煎熬。”
……
池鱼在九幽过的这一段时日,最大的慰藉就是能够肆无忌惮的吃着肉,什么鸡肉鸭肉五花肉,她是来者不拒。
临渊看着她吃,无奈摇了摇头:“你是不是什么都不挑的?”
“自然不是。”填饱了肚子,她心情大好,窝在他怀中说道,“我不吃同类的。”
“同类?你是说鱼?”见她点点头,临渊轻捏了下她柔软的脸颊,低眉笑道,“你可是条龙,货真价实的龙。”
她一拍额,恍然道:“对啊,我破解了真身,还未见过自己的本体呢!”
“想瞧瞧吗?”
她兴奋地点了点头,随后小跑着出了门。
临渊勾起唇角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就见她跑向了外头捏诀一变,一条通体金鳞的小应龙冲天飞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对着底下负手伫立的人影发出一声龙吟。
他仰头注视着她,见她看来,清润的面容露出恬淡的笑意。然而下一刻,他蓦地笑容微僵,眉眼逐渐凝重起来。
方才她甫一化龙飞天时,一身金鳞晃住了他的眼,如今习惯之后他看得真切,她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黑雾,那是……魔气!
池鱼在天空飞舞时,华子虚透过窗柩也看到了,他看得有些痴迷,眯起眼轻声道:“啧,真像他,化成本体就更像了。可惜你身上还有那个女人的骨血,若不然我定会将你视为亲女对待……真是可惜了。”
在空中游荡了一会,池鱼就重新化为人形落在临渊身旁,展颜对着他笑道:“你看我漂亮吗?”
他微微扯唇:“漂亮。”
“怎么了,你好像忽然不太高兴。”似乎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池鱼疑惑道。
“没事。”临渊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修长的指骨轻扣住她的臻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皱紧了眉头,闭上眼强自压下心底的担忧。
“临渊。”她轻声唤道。
“鱼儿。”他喉间微微滚动,哑声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说实话吗?”她安静地靠在他胸膛上,沉吟道,“我不太喜欢,这儿阴阴沉沉的终日没有阳光,嗯……风景也不如婆华山好,还有……还有池子里的那些莲花比起盘龙山的差远了,若不是有你在,我一点儿也不想待着。”
“那你喜欢凡界吗?”
“喜欢呀。”她猛地抬头,扬唇道:“凡界多好玩呀,佳节甚多、万家灯火,还有各种好吃的。你说过会带我去看凡界的山河的。”
他深邃的眸中倒映着她单纯的笑颜,良久他嘴角噙着一丝淡笑:“好,知道了。”
知道什么?怎么突然间他变得有些古怪。
她有些疑惑,想开口问话时,侍女端着木案走了过来,俯身道:“少君,该服药了。”
临渊凝眉不语,默默看她走了过去接过药丸就着水服下。
侍女离开后,他才牵过她的手重新进了宫殿中,说道:“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你早些休息。”
她抿了抿唇,乖顺点头:“那你早点回来。”
直到临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池鱼才收回了目光。一双杏眸变得有些暗淡,低下头沉沉叹了口气。
不知怎地她有种错觉,似乎这段时间里,他的性情正在一点一点的改变着。从前的长霖上神虽是性情寡淡,但眉目间还藏着一抹和煦。如今的他就算是对着她温润的笑着,她却能从他的眸底看到一丝阴郁。
池鱼一直以为他们躲在此处只是在躲避天界的追捕,却不知他为了自己和华子虚交换了什么,更是不知这一场劫难远远还未过去。
历经了两次至亲死别之苦,她此生最怕离别,可当下她还不知很快又将面临一场生离。
她拨弄着床前的流苏,弯唇幻想着,也许再过不久,她就可以与他一同枕辉月、踏清风,游遍凡界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