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宫中有几处冒着地热的阴池,其中一处就在麓水台下。
华子虚从临渊手中接过一直昏睡不醒的人儿,出言道:“君上在外稍等,臣下要替少君洗髓换骨。”
“洗髓换骨?”临渊微诧道。
“上古神龙虽是神兽不假,但与其他神兽不同的是他们的灵根中暗藏一缕魔性,一旦他们的魔性压制不住了就是四界生灵涂炭之时。这也是为何天界非要诛杀厉尘君上和少君的缘由。少君在婆华山修了千年仙骨,从本质上压制住魔性,却也使她化龙过程更加困难,因此需要将她体中仙气散去。”
临渊打断了他:“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华子虚似笑非笑道:“自然是用我魔界秘术为少君洗髓换骨。”
“等等。”临渊深出了一口气,问道:“你想散了她的仙气,注入魔气?”
华子虚不置可否道:“用我魔界秘术自然会在体内留下魔气。”他顿了下,勾唇道:“当然,君上要是不希望少君体内留有魔气,届时只需将少君送入凡界,等到魔气退尽再接回来也未尝不可。”
临渊眉眼沉着,喉间滚动半晌,将拦着的手垂下。华子虚勾了勾唇,抱着池鱼落入麓水之中。
身后传来华子虚不时暗哑的嘶吼声,池中不断有阴雾缭绕而出,紧接着雾中雷霆阵响,忽地夹杂一声龙吟响起。
他蓦地回身,眸底倒映着迷雾之中竟有金龙破水而出的幻影。
再不多时,阴雾散去。
台下传来华子虚气弱的虚咳声:“君上……劳烦君上亲自下来带少君回去歇息吧。”
不待他说完,临渊已经出现在麓水中,伸手接过浑身浸湿的人儿,敛眸看了眼跌坐在水中无力起身的华子虚,淡淡道:“多谢。”
华子虚脸色苍白,胸口急促起伏两下这才淡笑道:“无需客气,只是少君刚去了仙骨,体弱得很,还需君上悉心照顾。”
他点了点头,带着池鱼离开了麓水。
“左护使,您又是何苦为了一个小丫头自毁一颅。”一只骨瘦形销的手扶起华子虚,叹息道。
终于,眼前这个面容阴柔的男子再也支撑不了,吐出一口黑血,栽倒在来人身上,望着临渊和池鱼消失的方向,扯唇道:“因为她是厉尘的女儿,我欠厉尘一条命,合该还给他的子嗣。”
“左护使这般待他们,可说到底君上曾是天界之人,怕是不会与我魔界齐心。”
华子虚斜睨了一眼来人,冷笑道:“那又如何?他还能回天界去吗?只要待在九幽之中,任谁也抵挡不了魔气侵袭,况且就算他不入魔,本座有的是办法让他入。”
临渊抱着怀中人儿进了紫逍殿。
抬手在她额间一探,跟随她多年的额间火纹已经全然消失无踪。再探灵元时,从前那只怪模怪样的小锦鲤额角破出两道犄角,身子从鱼身转而为龙,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探查她,那颗小脑袋龇牙咧嘴对着他的神识闷声一吼,企图以此来震慑他。
他睁开眼,深深凝视着她的睡颜,想起日前的种种,直到此刻他才稍显心安。继而唇角勾起一抹柔意轻声道:“幸好,你还活着。”
此时,门外响起叩门之声,侍女在门外恭声说道:“君上,左护使命奴将压制魔气的丹药送来,说是给少君服下用的。”
临渊心下微凛,这才想起华子虚说过,池鱼解开真身后魔气也会入侵体内。他立刻摸向池鱼的脉搏处,果真此时的她已是仙气全无,随之在周身流窜的是一股阴秽冰寒之气。
“进来。”临渊沉声道。
侍女将丹药端来,临渊亲自喂了池鱼吃下丹药后,见她体内的魔气逐渐沉缓下来,方才舒了一口气。
“华子虚呢?”
“左护使灵力消耗严重,正在静养中。”
临渊点了下头,轻声道:“下去吧。”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守在床榻旁打坐静修。在幽冥司耗去大半灵力,又使用了禁术封住灵脉,如今的他也是强弩之末。
几日之中,起初池鱼始终沉沉昏睡着,令他心焦难安,甚至怀疑华子虚到底将人救醒没有。到后来,池鱼开始会皱眉说起胡话了,时常嘤咛着叫到‘阿爹阿娘’,时而是唤他或者枯木和锦昭。虽然还是不曾清醒,倒也让他放心了不少。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这其中除了侍女每三日端来丹药给池鱼服下再也没人来打扰他们,就连华子虚也始终没再露面。
终于在一日清晨,临渊正坐在床榻之上,盘膝凝神进入冥虚之境。
忽地耳闻身侧传来一阵轻咳之声,细哑的声音轻唤着:“水……水。”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身前躺着的人儿,她皱着眉喃喃低语着,眼皮轻轻滑动着,似乎马上要睁开眼睛。
“好,马上,水来了。”他唇边轻颤道,慌忙从榻上下来,快步走向放着茶盏的桌子。
等到他倒着水来到床前时,池鱼已经睁开了眼,静静望着头顶的帘帐。
“鱼儿。”他小心翼翼唤道。
池鱼神色微微恍惚了下,缓缓转过了头看向他,眼角不经意间滑落了一滴清泪。
“上神。”
临渊俯下身,牵起她的手放到唇间轻轻一吻,弯唇哑声道:“终于醒了,你让我好生担心。”
她看见了他眼底的血丝、额间微微凌乱的鬓发,曾经仙风道骨的上神为了她竟成了这般模样。她抿着唇,抬手覆在他显得憔悴苍白的脸颊上,轻声道:“上神好像很累。”
临渊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眸子,低语道:“不累,一点也不累。”
她微微扯了下唇角,然后说道:“渴。”
临渊揽着她起身,将茶盏递到她唇边,轻柔地喂她喝了几口水,问道:“饿不饿?”
池鱼摇了摇头,看着此处陌生的殿宇问道:“这是哪儿?”
他神色有些黯然,牵出一丝苦涩:“九幽。”
“九幽?”
她露出一丝神伤,他竟然带着自己逃到了魔界。
看着面前对着她万般缱绻的男子心中有说不出的触动。
若不是她,他一个堂堂上神,何至如此……
“你不要多想。”他微叹,将她单薄的身子揽进怀中,轻声道,“这是我甘愿如此,比起失去你,这样的结果已是万幸。”
“上神……”她俯在他胸前泪水浸湿他的衣襟。她不明白,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何九重天要对她这么严苛,到头来还要连累他沦落至此。
“从今以后,这儿再也没有上神……”临渊轻抬起她的下颔落下深深浅浅的细吻,轻声低喃道。
***
醒来后,池鱼总喜欢独自一人坐在麓水台上,因为只有在这才能看到远处甚是缥缈的夕阳。
“临渊。”她轻轻念着。
他让自己日后唤他临渊,可是‘上神’这一称呼唤了千年,哪是她能说改口就改口的呢。
正想得出神,一道低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少君,外头风大,您穿得有些单薄了。”
“左护使。”池鱼仰头唤道。
华子虚在她身旁坐下,也学着她将双腿垂下,长靴在水面轻拂,拨起一片小水花。
“看到少君,臣下就想起厉尘君上,当年君上也曾与臣下坐在麓水台上饮一壶美酒、赏一池莲花。”
池鱼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原来他以为自己是喜欢着满池的黑莲。她掩起嘴角的苦涩,这池中紫黑一片,哪能比得上盘龙山上那一池子粉白相间的莲花,她坐在这儿,不过是贪恋那一丁点冲破浊气的光亮而已。
听到华子虚提起厉尘,她不免有些感伤,问道:“左护使与阿爹相识很久了?”
华子虚长眸微眯,阴柔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慨。
“我自混沌初就于东海跟随厉尘君上直到他被紫宸诓去了天界。”提起紫宸,华子虚就恨得牙痒痒,脸上随之有些狰狞。
跟随厉尘在东海的那段时日是他有生以来最为快活的日子,再不用惧怕天界的追捕,也无需面临抢夺地盘的杀戮。但每当午夜梦回时想起自己失去了化龙的机缘,他就对天界众人恨之入骨。
那时候的厉尘还是不可一世的,他曾有意无意向厉尘提起称霸四界的事。谁知厉尘没什么野心,只想盘踞一方做他的东海龙君,久而久之,他渐渐也打消了念头,直到紫宸的出现……
要不是紫宸,他与厉尘也许就这么一辈子在东海自在逍遥过下去。可紫宸仅仅用一场赌注就将人诓去了天界!
犹记得那日,他坐在礁石上脸色遍布阴沉。
厉尘走到身前,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着他道:“阿婴,我走了,你好生待在东海,若是谁敢欺负你,本君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你不是说不参与四界纷争,只想待在东海做你的龙君?”他气急败坏道。
厉尘耸了耸肩,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是啊,可是本君向来信守承诺,既然我输给了紫宸,那就得信守赌约,否则我这堂堂龙君如何令人信服。”
“你走了,我怎么办?你知道的偌大东海我只与你说得来话。”华子虚缓下了脸色,试图说动他。
厉尘看着他皱起了眉头,这话是不假。东海之中,自己是不屑与他人接触,而华子虚则是因为生性孤僻阴沉,不愿与他人接触。自己若是走了,他岂不是孤零零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