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既定,东海上风云渐涌,惊涛骇浪肆虐而起,天地霎时变幻了颜色。
随之,一人一龙在空中缠斗了起来。
厉尘的龙鳞固若金汤,紫宸的每一道术法在他身上都击起一阵火花,使得昏无天日的东海在须臾间天光乍亮。而他那条巨大的龙尾随便一扫便能削去方圆千里内的山峦巨峰,短短数招,已经让东海之滨一片狼藉。然而紫宸目光淡然地在他龙身周遭幻影浮现,任凭厉尘如何吐纳施法也没有碰到紫宸衣袂分毫。
这场大战斗了三天三夜,两厢缠斗至今也没有分出个胜负。
厉尘龙尾一把,将万千碎石卷入化为飓风涌向紫宸,才慢悠悠开了口:“喂,已经二千九百九十招了,你做好输的准备了吗?”
碎石飓风中响起紫宸轻快的笑声,紧接着他从中缓缓踏空而出,一袭紫袍在风中飞扬,俊美的脸上勾勒出一丝笑来,他看着厉尘扬眉反问:“那龙君做好准备了吗?”
“哈哈哈……”厉尘放声大笑,“自父神归寂后,天界何时出了这般人物,有趣有趣!”说罢,他在空中发出一声天崩地裂的龙吟,化为一道残影朝着紫宸袭来。
几招之内,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东海之上炸开庞然的术法之气,天光再次昼亮久久未消散。
此等壮烈场景使得遥遥相望的天魔妖界众生纷纷战栗哆嗦起来,半晌过后,东海一片平静,方才空中缠斗的一人一龙此时全没了踪影。
东海之下数万丈,极渊之中的龙门冰窟此时残垣断柱一片狼藉,冰窟之上躺着一条万丈金龙,此时龙首微垂,正重重喘息着。
数米之外,一道紫袍人影单膝跪地,一手捂住胸口处,丝丝血迹从嘴角淌落。
那人在片刻后缓缓起身,望着龙首道:“三千招,不多不少。”
金龙看了眼他,随后慢慢幻化出人形,赫然化成倚在残垣上玄衣长发,面容邪魅不羁的男子。
他眼底满是不甘,却还是轻哼了一声:“愿赌服输,本君依你所言。”
……
锦昭说道:“这位龙君厉尘后来随着紫宸帝君去了九重天,期间与那上清天的锦芳仙还有过一段往事。再后来帝君闭关紫云台即将归寂的消息传遍四海八荒,天界生怕届时放厉尘回东海,没了约制的力量他会坠入魔道与天界作对,于是趁其不备将他关入诛神塔内企图灭他元灵。然厉尘是什么人,那是连帝君都未曾在他手上占过便宜的万龙之尊,仅凭一己之力冲破诛神塔逃出天界去了九幽,最终成为魔界之主。”
“天界行事为何这般不厚道,这哪是怕他成魔呀,这分明是怕他不成魔,生生逼着人家入魔。”池鱼忍不住皱眉道,对于天界此等行事作风极为不齿。
锦昭嘘了一声道:“我这是趁着我师父与月下仙翁二人喝醉诓出来的话,现在的天界小辈还不知此中真相,皆以为是那厉尘趁着紫宸帝君归寂时叛逃天界。”
“呸,好生不要脸。”池鱼替那厉尘愤愤不平道。
锦昭看着她忽然有些尴尬,讪笑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不要激动啊。”
“好好好。”池鱼缓下了心绪,睁着好奇的双眸等着他的下文。
这丫头,不会以为我不远迢迢来这只是为了给她将故事吧。锦昭叹了口气:“我在师父的幻水镜中见到了厉尘的面容,你可知我看到的是谁?”
“哎呀,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锦昭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看到的是你阿爹的面容。”
此话说完,好阵子周遭都是一片寂静。
半晌,池鱼才错愕道:“你、你是说,厉尘就是我阿爹?”
锦昭迟疑着点了下头,看她回不来神的模样,忙又道:“不过你阿爹有兄弟也不一定,没准厉尘就是、就是……”说到最后他开始没了底气,因为四海八荒谁人不知厉尘并无血亲。
“怎么可能……”池鱼喃喃道。虽然她阿爹是条威风禀禀的龙,可她从没将这俩人联想到一起过。厉尘,龙族之君九幽之主,怎么可能是她阿爹呢。
“小鱼儿,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或许锦芳仙那日举措与你阿爹有关。”
“这个消息可让我好生消化不了。”她捂住胸口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样。
锦昭在旁陪她坐了一会,有意的转移了话题,问道:“近来可还安好?”
池鱼戚戚艾艾地瞧了他一眼,心道,哪里能安好,成日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犯了病再给上神惹麻烦。不过此事她决定还是先不跟锦昭说比较好,毕竟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知道了也只是徒添烦恼。
不过,有件事她确实想问问锦昭。
她两颊飘上可疑的红晕,支支吾吾道:“前些日子,我做了好些个梦,梦中上神带着我去了许多地方。”
顿了下,她娇羞道:“在梦中他……他好温柔,他还问我愿不愿意与他结为仙侣。”
话音刚落,锦昭抬手覆在她脑门上,说道:“没说胡话吧?”
她嗔看了眼他,一把将他的手拍下,“我说真的呢,那梦可真了。”以至于她最近待在上神身边怪别扭的。
“春|梦!”锦昭说道,“你这是喜欢上神了。”
池鱼红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喜欢上神?像凡界话本子中小姐对书生的那种喜欢?”
“正是。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不得了,竟对长霖上神动了心思。”锦昭啧啧直嘬牙,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小鱼儿,我劝你趁着情根未深种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吧,他那样的上神又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小仙呢。”
锦昭说的毫不留情,只为断了她这个念想。看她自个儿发愣,叹了口气又道:“九重天的男仙多得是,得空了我帮你物色物色可好?”
……
回去的途中,池鱼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走到拂雪阁门前听见里面有婉婉说话之声,再上前两步,便看见妩苏站在廊下与长霖说着话。
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将手中的锦袋递给长霖。
长霖对着她微微一笑,收进了怀中。
站在门口的人儿忽然间有些失落,颇为幽怨地看了长霖一眼,腹诽道,之前还说对妩苏医仙没有意思呢,这会对人家笑得这么温柔。
她撇撇嘴垂着头往自己屋子走。
长霖眼尖地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从门前闪过,轻轻皱了下眉,然后对着妩苏感激道:“这段时日辛苦了。”
妩苏微微一笑:“没什么,这次的安神香比前几日的多了几味药材,这样她也能睡得安稳些。”
“有劳。”
“长霖。”见他看来,她犹豫了片刻又摇摇头,扯唇道,“没事,我先回去了。”
妩苏走后,长霖才缓步走到池鱼门前,轻敲了两下门。
直到里头的人儿轻声道:“进来。”他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方才去哪了?”长霖走到蜷缩在床榻上的人影前问道。
“下山了。”她将脑袋搭在膝上闷闷道。
长霖站在床前只能看见她小脑袋上的发旋,这丫头埋着头一点要抬起的意思都没有。随后他又督了眼与玉牌一起放在桌上的传音螺,心下微燥,语气稍稍严厉了些:“不是说过禁足三个月,不许乱跑吗?”
她抬起头无精打采道:“我就去了一会儿。”顿了下,从床榻下来,瓮声道,“我错了,这就去静室受罚。”
待她从身边越过时,长霖拉住她微愠道:“知道自己会间歇失忆就好好待着这儿,万一在山下发作了……”
话还没说完,她忽地甩来他的手,眼圈有些泛红,嗔声道:“我知道自己是个麻烦精,待在这儿只会给上神和大家添麻烦,我这就回盘龙山找爷爷去。”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长霖微微一怔,也是气极,就这么脸色铁青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口。
她时常乱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知道了她下山是去见锦昭后,自己竟控制不住对她发了脾气。长霖放在身侧的手指微曲,半晌才叹了口气,朝她离开的方向寻去。
彼时,池鱼抹着泪捏诀飞下了山,回到了下午和锦昭见面的溪流旁,就坐在石头上一抽一抽的啜泣着。
今天得知了厉尘可能是她阿爹的事,又经锦昭提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长霖,脑袋顿时乱成一团浆糊,回去后又见他与妩苏廊下私语,这才忍不住对着长霖使了小性子。
此时山风一吹,她也清醒了大半。
其实,长霖说得对,她若在山下犯了病,到时候大家又得人仰马翻的找她。
“你就是仗着上神对你的容忍和耐心无理取闹。”她拨了拨沁凉的溪水,垂眸喃喃道,“小秃毛说得对,上神岂是你一个小鱼仙能够觊觎的。”
山林幽深、树影重重,此时忽起异风吹得梢叶沙沙作响。
从黑暗中蓦地伸出一只手将池鱼从石头上拽落,一把长剑抵在她胸前。
借着月光,池鱼看清了来人。
“锦芳仙。”她失声唤道。
来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大罗锦芳仙梦莹,只见她的面容比起在天帝寿辰时见到的时候还要苍白憔悴几分,单手提剑指着她,神色冷冷道:“说,你父亲究竟在哪?”
原本池鱼还对锦昭说的事将信将疑,此刻她忽地有种感觉,或许这位锦芳仙就是她知道自己身世的关键。于是咬唇道:“您和我阿爹是什么关系?”
梦莹一阵失神,握着剑的手轻颤了下,别开头道:“无须多问。”
“我阿爹死了,一千多年前就死了。”她踌躇着开了口。
“不可能。”梦莹眼中又出现了和那日在景园中所露出的癫狂之态,蹲下身捏住她的下颔说道,“我探过司魂阵中的血鳞,它还好端端的,那就证明厉尘没死,快说你父亲究竟在哪!”话到最后,她已是声色俱厉,美艳的面容微微狰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