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鱼缸与鱼

跟沈伊的事有了个好结果,许白的心仿佛卸下了一卡车的重量。

生活里从此多了个如同女儿一般的女票,就像她的小尾巴一样,每天腻着她。

许白坐在林兰的床沿上,笑着给沈伊回短信。

她头也不抬地说:“那你以后岂不是要叫沈伊嫂子?”

林兰从衣柜里拿出裙子,丢在她身边:“哼,明明比我小,我才不要呢!”

“叫一句又不会死。”

“等她真的来了再说吧。”说罢,林兰把她赶出了房间。

“怎么了?”她握着手机,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门外。

林兰在里面冲她说:“你都变成T了,现在不许你看我换衣服。”

“我没看呀,只是觉得你的床软一些……”许白自言自语地朝客厅走去。

她把表妹“嫌弃”她的事给沈伊说了,伊伊则告诉她在学校一切都好,两人又打了会儿电话,像普通热恋中的情侣一样缠绵了很久。

许白把手机搁在桌上,开始盘算离职的事。

包括策划部的汤莹在内,公司最近又招了许多年轻人,人员流动很大。她和行政的关系很和谐,偶尔会一起下楼吃午饭,也就听到了许多流言,都是欺骗员工之类的,比如不定期交五险。

由于是行政亲口说的,许白相信不是空穴来风,加上这公司原本就爱拖发工资,她知道离职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这些她都不关心,她更烦恼的是离职后又上哪儿去找工作呢?

许白在公司一直很低调,不喜欢拉帮结派,只是做自己手头的事情。猫弟最近换了位置,坐在了她对面,她就更不怎么说话了。除了试玩,猫弟开始手把手带着她改设计,每天安排她做的事情并不多,可就是没完没了地叫她改。

久了,许白便明白了这种套路——上面就是不让人闲着,哪怕你改得再完美,也要找事忙到下班。

她本身挺喜欢工作这件事,无奈于完全没有成就感,不仅不是她喜欢做的事,公司还要搞这么多花样来折磨底下的员工。

再加上许白身体不是很好,吃了饭偶尔会在电脑前趴一会儿。

坐在她身边的汤莹说:“哈哈,你才睡醒的样子看着好呆萌呀!”

她睡眼朦胧地盯着汤莹,一时没缓过劲来,又看向汤莹的电脑,正在放演唱会的视频,是她不感冒的男团明星。

“呃,有点累。”许白起身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

她回来后看见企鹅一直在闪,便点开了。

是汤莹:[好无聊呀,走走走,去吸烟室聊天。]

许白笑了,不动声色地拿着烟去了吸烟室,才拨了下打火机,汤莹就跟着进来了。

“好他妈想睡觉呀,丢我根烟呀,一点都不自觉。”汤莹开着玩笑。

许白一直对这个大大咧咧的直女没辙,便把烟递了过去,却还是善意提醒:“女孩子少抽点烟。”

“唷,哥哥,说得你不是女的一样。”汤莹点燃后坐到了角落,“一天看你在我旁边抽烟,我烟瘾都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来的这批同事,不论男女都跟她很聊得来,而且都知道她是T。许白经常在心里自嘲,是不是因为她太好说话了。

她轻轻扬起嘴角:“我就提醒你一句,你怎么这么多话。”

“你简直比我男票还啰嗦。”汤莹也笑了,“才来公司的时候觉得你好高冷,熟了才发现是个逗逼,还是个啰嗦的逗逼。”

“教育我女的养成的习惯,她敢抽烟我会骂死她的。”

“你说你是不是个双标鬼,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又不许你们女的做。”

“你以后当了妈就知道了。”

汤莹白了她一眼,继续说:“真不知道你们家小萝莉是怎么想的,你要是我男的早就被我拍死了,大男子主义附身,像个直男一样。”

许白噗地笑了:“你上班一半的时间都在吐槽我,你累不累……”

“谁让你有这么多槽点让我吐。”

这时,门开了,又进来了几个稀奇古怪的员工。

全公司最小的男生像个幽灵般从许白身后飘过,说了句:“许哥,我好想找个妹纸来安慰我呀,你就不要抢占我们的资源了。”

许白笑着说没有,她只要一个。汤莹又转而开始吐槽那个男生一天穿得像个gay一样,还白了个无数个眼。

一时间,吸烟室热闹起来。

许白被这些人呛到不行,随即回到电脑前思考自己的问题,却理不出头绪,忽然有些绝望。

除开上班时间,她还是会顶着疲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架起画板练习。不知道是压力太大,还是杂念太多,她画得一张不如一张,再也没有小时候作画那种顺畅的感觉了。

简直就像突然不会画了一样……

[老婆,我好想你,我都不知道离职后该怎么办,最近画也画不好。]

[阿白,我也好想你,我下晚自习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哦,别太心急,你就是太累了,离职后休息一段时间吧,然后再慢慢找工作。]

许白摘掉了最近配的眼镜,她只有画画的时候才戴。回到家这几个月以来,她的体重已经恢复到正常值,一想起半年前还关在小黑屋和梁海梅吃泡面,突然有种很科幻的感觉,好像那并不是发现在她身上的事。

她明显感觉到一过了25岁,体力和记忆力都开始下降,可她还要面对那么多挑战,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老婆,我想这个周末回学校看看。]

[想去就去吧,阿白,我会在家陪着你的,不论你做什么事,只要你开心,我都支持你。]

许白笑了,随即走到书房打开电脑,随手登录了游戏,却没上得去。她原本想再去给她灵感的这款游戏逛逛,后来才想起梁海梅改了密码,她也懒得问了,便又登录了之前用的企鹅。

企鹅里几十个好友,全是当时玩游戏加的人。

许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悔恨在加深。

她输入了一段简短的话,意思是她并不是13岁的小男生,骗了所有人她很抱歉。

在承认了这个错误后,有些人很吃惊,有些人却不在意,还问许白要她现在用的企鹅。

除了一个人,她不知道该什么说才好,那个人就是段冉。

最后那段时间,都是梁海梅用她的身份在和段冉诉苦。许白觉得,这事还是问问梅梅再说,可当她和沈伊在一起后,已经不怎么联系梁海梅了。

梁海梅在得知消息后,也只回了句:[你还知道给我说一声,我还是很开心的,小白,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许白觉得这个结局蛮好,她也不愿再去猜梅梅到底是怎么想的,那感觉会很崩溃。

天气逐渐开始暖和起来,周末的气温很舒适。

许白乘公交回到了母校,刚一看见大门上写着的“谨川中学”,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她陷入了无限感慨,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常说上学的时候是最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用操心,还有一堆傻乎乎的朋友。

保安没让她进去,因为已经开学了。许白也不太想去,便从门外眺望校内的建筑,时不时有些心虚地瞄一眼门卫,生怕是以前那个收过她N张假条的人……

有几个班正在扩建后的操场上体育课,那穿校服的小身板,一下就把许白的眼睛闪花了——纯粹的美好,她竟觉得有些刺眼。

她没有多作停留,转身朝以前经常吃饭的街道走去,路上全是她满满的回忆,此时却显得格格不入。她突然想起了米咏儿,这个在她挣扎的高中生活里默默给了她安详的人。

自从咏儿出国后,她们便很少联系。开网店的时候,梁海梅总说赚了钱就带她去西班牙看咏儿,可事实却是,最近这几年她和咏儿几乎断了联系,也不知道彼此过得怎么样。

不过,许白相信咏儿过得很好。她也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校园生活,沈伊才是她的现在和将来。

[老婆,我回来了,心里有点难受。]

[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也好心疼阿白老公。]

许白在床上翻了个身,把手机举了起来:[有个朋友介绍我去一家公司做销售,我暂时也想不出法子,就先去待着吧,这家游戏公司感觉要完蛋了,我准备拿了钱就走。]

[嗯,我知道了,那就先去做着吧,我会乖乖的。]

介绍她去干销售的是她以前在梦梦西游认识的一个大哥哥,而当时在游戏里喜欢她的那个大白,在知道她和梁海梅分手后还曾暗示过想要跟她在一起。

[你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吧,我们都叫他大白,春节那阵他说要来看我,被我一口拒绝了,我乖吧?]

[阿白你要不要这么受欢迎,我心好累,既要防女的还要防男的。]沈伊说罢,发了个白眼的表情。

许白笑了:[他明明知道我喜欢女的,我都说有女朋友了,他还想把我掰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真的是……我知道啦,你照顾好自己,你现在可是我的。]

和沈伊拌完嘴后,许白写了份离职申请,次日就交给了猫弟。出乎他意料的是,猫弟什么都没说,就签下了字。

自由后的许白开心坏了,汤莹却对她的离职感到震惊。

“你们怎么都要走啊?”汤莹在吸烟室问她,“公司没赚钱只是暂时的吧,再多待会儿看看呗。”

许白淡淡地说:“我可没时间等它倒闭,我已经不年轻了。”

走完交接手续这个流程,她就离开了这家游戏公司。去新公司上班还有一周时间,沈伊在学校的时候,许白便试着画画。

猫弟后来给她发了个信息,问她离职原因。

许白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猫弟这是在演哪一出,便和她的原主管聊了起来。

[你就这么不喜欢上班么?]

许白随意回复到:[还好吧,我可能没适应。]

[我打算提拔你的,让你去管网络营销这一块,你原来干过网店,会比较熟。]

不管猫弟是不是出于好意,许白都不想再做跟网店有关的事了,简直是噩梦。

[没事,反正我都离职了。]

[小白,你知不知道我觉得你像哪种动物?]

许白想了想说:[不知道。]

[你像牛,总是卖力地做事,没有一句抱怨。]

许白放下手里的画笔,回复说:[其实我觉得,我更像一条拖着鱼缸的鱼。]

[为什么?]

[鱼只能活在水里,可我不得不生活,每天上班的时候就从水里出来,快死了又回到鱼缸里呼吸,只能隔着鱼缸看外面的大海,自己又去不了。]许白开了个玩笑:[而且,鱼很滑手,谁都抓不住我。]

沉默了一阵,猫弟说:[你是我私底下很喜欢的一个职员,所以我才想找你谈谈。]

许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笑着对猫弟说:[汤莹说我是无公害动物,只喜欢做自己的事,无毒无害。]

可猫弟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无公害动物其实更可怕,因为你永远猜不准,万一她哪天就有害了呢?]

许白盯着文字,脑子里回放着小时候妈妈只顾打牌不管她的画面,还有爸爸不让她考美院的事,以及被梁海梅家暴的零散片段……

她的胸口瞬间被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海所淹没,瞳孔闪烁着奇异的黑光。

许白摇了摇头,转而看着自己画的东西,在各种伤害后,黑色已经成为了她笔下的主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