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轻轨就要驶入终点站,许白才勉强抬起头来瞟了眼广告屏幕上的时间,接近10点。
轻轨缓缓减速。许白拖着书包,恹恹地迈出车门,她没看身边的人,也没几个人像她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所有人都归心似箭,除了她。
许白在标志牌前停住脚,看出了这个站能到什么地方。有一个最熟悉的名字:逾洋步行街,4出口。
她便摸出轻轨卡朝出口走去,又站在出口闸那里,愣愣地伸出手,琢磨着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再晚点轻轨就收班了……
没等她想好,出口闸便一下把卡吞了回去,闸门立即向她敞开。许白叹了口气,也不再犹豫,拽紧书包,低头走了出去。
她从来没这个点来过逾洋步行街。虽然逾市夜生活很丰富,但也只有固定几条街道比较热闹。许白不想去那里,也不想再坐车去北城酒吧,她没那个嗜好,搞不好还会遇到危险。
此时,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呆着。
来到地面上,寒风吹过她的发丝,许白才发现天已经这么黑了,连主干道上都没几个人。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逾洋步行街中心走去,很快便来到了27.5米高的纪念碑下面。纪念碑四周都是比它高出许多的大型购物商场,就这么把它围了个圈,已经全都打烊。
许白不想走了,就坐在碑下面寻思这才过了几年,逾洋步行街就繁荣得不像样儿了。
四周静悄悄的,许白有点不知所措,便扭头冲身后说道:“笨碑,每天都有那么多外地人拿着相机对你拍,你跟个明星似的。现在大晚上了,立在这里孤独不?”
她知道纪念碑不会回答她,便又说:“没事,你今晚有人陪了。”随即闭了嘴,再自言自语下去恐怕真的要疯。
许白不想发疯,她脑子里始终有三个人拼命拽着她的理智——她的爸爸和梅梅,再加上她自己,就是个汉堡包了,可惜她是夹在最中间那个,受虐又里外不是人。
忽然,许白对面的商场一下子走出一大群人,还几乎都是女人,无数双跟鞋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步行街。她警觉地抡起书包,伸着脖子看,发现都是才下班的柜台小姐。
女人一个个从许白身边走过,全都一脸迷惑地瞧着她。她不敢动,就缩在那里,心想都这么晚了她们才下班,工作真的挺幸苦……忽然又想起了也是上倒班的白明芝。
等她们走光了,许白才起身朝别处走去。在小卖部旁,她遇见了一个像巡逻的男人,穿着治安管理的黄背心。那人站在花台后面盯着许白,许白真怕他会走过来问自己是不是迷路了。
但他没有,就这么盯着,仿佛在思考她一个学生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独自出现在这里。小卖部的人也没闲着,也支起身子一直观察她。许白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那人才躲回暗处,依然时不时地瞧她。
可那巡逻的一直没走,就守在几米开外。许白突然有些后悔,她掏出手机按下开关,就这样傻傻地盯屏幕,再麻木地看着N条来电提示的短信:梅梅问她在干嘛,其余全是爸爸打来找她的。
两行眼泪滑过许白的脸颊,她撅起嘴,狠狠地擦光了它们,一种残忍的快感从心底传来,随即又变成钻心的痛。
这时,电话又亮了,是许文辉。
许白再也控制不住,她正要接,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半夜不回家。直到手机的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没电了。
没办法,她只好朝小卖部走去,那人见许白来了也没吭声,就这样盯着她。许白拿起他桌上的公共电话,拨下了许文辉的号码,又立马把听筒压了回去,再拿起来,打给了梁海梅。
“这谁的号码,你人在哪儿呢?”
许白背对那小卖部的人,告诉梅梅她在逾洋步行街。梁海梅也没多问,说马上来找她,叫她站着别动。
在寒风中等了片刻,许白便看见梁海梅从马路边的计程车上下来,一下子朝自己冲了过来。
许白也红着眼跑到马路边,仿佛终于活了过来。
梁海梅一下把她抱进温暖的怀里,又抓着她肩膀问:“你大半夜跑到这里来干嘛?我刚才还在纳闷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然后你爸就来电话了,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儿!”
许白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直到梅梅都快把她的手搓烂了,她也没懂自己怎么会跑来这里……或许是因为,这里有太多她和梅梅的回忆。
“你叫你爸来接你回家,我从奶奶家溜出来的,我门都没关死,因为我没钥匙。”
许白望着梁海梅一脸心疼的样子,缓缓开口道:“我想跟我爸坦白。”
“坦白什么,说你喜欢我?”
许白点点头,已经下定了决心。
梁海梅欲言又止,就这么看了她几秒,随即把手机递给许白,笑出酒窝:“想说就说吧,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愿意跟你一起承担后果。”
“我有想过离开你的话,就不会承认了。”
许白淡定地拨通了号码,梁海梅似乎比她更紧张,在她身后一直抱着她。
“有许白的消息了?”
听见许文辉关切的声音,许白抽了下鼻子,喊道:“爸爸……”
“许白?你在哪儿呢?”
“我在逾洋步行街的……我没事,梁海梅找到我了,我手机没电了。”
“嗯嗯,没事就好,我来接你。”
“我现在不能回家。”
“为什么?”许文辉见许白没回答,又轻轻开口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嗯,我想给你说件事……”
“你说吧,什么事我们都能接受。”
许白听见对面还有白明芝的声音,想必妈妈也在担心她吧。
“我……”她看了眼梁海梅,梁海梅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说吧,不论是什么事,我和你妈妈都能接受!”
许白的心砰砰直跳,如果这次不开口,她恐怕一辈子都没胆说了。随即一跺脚,立马有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从唇齿间穿过:“我喜欢梁海梅……”
对面突然没了声,许白知道许文辉在重组思维。
“哦,这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
“我和你妈以为你被绑架了,所以才不敢当着绑匪的面说出口。”
“不是……”许白破涕为笑,冲耳朵贴在手机上的梅梅使了个眼色,做了个“你这个绑匪”的嘴型。
“我来接你,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挂了电话,梁海梅长舒一口气,又把许白抱进怀里。许白呆呆地看着手机,她觉得爸爸不可能不生气。
之后,梁海梅便回了奶奶家。许白等在路边,突然想起爸妈现在都会开车了,家里上个星期也刚买车,但她最近一直在烦恼其他事情,没注意到这些。
冷清清的马路边,一辆灰色小轿车调了个头,停在许白身边。许白拉开副驾车门,坐了上去。
车里只有许文辉,他说妈妈上班去了。许白觉得温暖多了,后来发现是车里开了暖气。
回家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许文辉专心开车,许白则看向车窗外,还在想刚才那个画面,想她现在在父母心中到底变成了什么,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课,米咏儿便着急地问许白昨晚去哪儿了。说班主任晚上打电话给她,还问她来着。
许白没想到这事还真惊动了班主任,大家都以为她被拐卖了。
许白给出的理由是她不想调座,班主任也没再逼着她和米咏儿分开。但许白知道,班主任肯定不信是因为这个,她也不可能明说原因。
家里,许文辉依旧对许白很好,只是偶尔脾气会很暴躁,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些无法琢磨的东西。许白知道他一时无法接受,或者压根就不相信。但她的腿还健在就行,也闭口不提梁海梅。
许白实在想不通爸爸怎么会是这种反应,但她没时间想了,高二结束,学校集体补课。她的身高也终于长定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迎来了高三生活。
这也就代表,班主任彻底不管她了。怕一个不对,许白又会折腾出事,到时候万一真有什么闪失,她负担不起。但又不能完全不管,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白摸清了班主任的心思,也知道自己成了班里的“问题学生”,再一看学习也就这样了,死活就是个专科,便长期翘课。她不想给班主任添麻烦,也不想班主任逮着她,便模仿班主任的笔迹签病假条出校。
有一半理由是真的,在被补课轰炸了几轮后,她老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月经也来得不规律。但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就是软得很。
一般上午还剩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许白就走出教室,拿着假条朝校门口走去。保安收了假条后,她就出校去玩。偶尔去逛逛美术用品店,大多数时间则是被梁海梅叫去荷苑——逾泉分校附近的洋房小区。
梁海梅在那里租了个60平米左右的平层,不论中午还是下午放学,她都回那个地方一个人住,父母很少去。
慢慢的,荷苑便成了她们最常幽会的秘密小窝……
“老婆仔,你怎么收到了这么大份的礼物?”米咏儿抬头见许白手里捧着个大盒子。
“不知道梁海梅那家伙又在搞什么鬼。”许白把礼物拆开,发现里面是一套很漂亮的衣服。
“难不成……这是她送你的18岁生日礼物?”
许白笑了,把盒子盖上,藏进了课桌底下。但实在太大了,还是引得包括王珂在内的女生跑来问东问西,直夸梁海梅浪漫。
跟梁海梅在一起两年多了,许白很清楚她心里在期待什么。便给梅梅回了条短信,说寒假会跟她出来玩,补过生日。
到了那一天,许白穿上了梁海梅送给她的衣服,两人在外面吃了一顿丰盛的火锅,后又被梁海梅领去了荷苑。
“干什么呢,还不许我看。”许白闭着眼,她睁眼也看不见,因为梅梅正捂着她的眼睛。
“进屋就知道了。”
等许白站在了屋子中间,梁海梅才松手。
许白模模糊糊地瞧过去,平时白色的墙面上贴着几十个白色和粉色的气球。她低头一看,茶几上也放着一个白色的心形蛋糕,上面还点着蜡烛。
“老婆,生日快乐!”梁海梅把许白拉到沙发上坐下,摆弄起手里的摄影机,“我要把今天都录下来。”
等她们吹完蜡烛,又吃了蛋糕。许白才说:“录下来是因为以后都录不了了吗?”她突然想起,高三一毕业,她们就会分隔两地。
“不,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永远都是我老婆,我一辈子都保护你。”
许白握紧了梁海梅的手,无声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梁海梅热切地看着许白,那眼神,仿佛就能把她吃了。
没再说什么,梁海梅吻上了许白的唇。缠绵了一会儿,梁海梅便拉起她的手,把她推倒在床上……
“嘘,别动,让我来告诉你,拉拉到底是怎么做的。”
许白看着梁海梅,知道自己已无处躲藏。
“行,疼我就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