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晚生是个宝,女孩晚生是棵草。”
一个响雷惊醒了熟睡中的男人。雨声终结了他在梦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不愧是雨城,又下雨了。他喃喃自语,坐起身来。
这时,妻子抱着女儿,牵着儿子,从房间那头走了过来。
男人侧目欣赏。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瞬间,比他画过的任何一幅画都美!
“怎么了,honey,做噩梦了?”
“呃,我想是的。”男人从妻子手中接过不到两岁的女儿,心不在焉地逗着这个小天使。
“肯定是画展把你折腾累了,忙完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他转头看向妻子,又略微蹙眉。
“不,亲爱的,我从未觉得累过,绘画是我的事业。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噢,是你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在逾市发生的那些事吗?”
“哈哈!”男人被妻子不太精准的措词逗乐了,“也可以这么说。”
“给我说说看吧,说了就没什么能困扰我们的大画家了!”妻子补充道,“你也该给我讲故事了。”
从小热爱绘画的男人,为了追梦,美术学院毕业后,便在家人的支持下独自从国内奔赴国外,成立了绘画工作室。几年后,事业有成的他,结识了来画室作画的洋妹纸Lilian。对国画有着浓厚兴趣的Lilian,很快对男人心生爱慕。随后,男人正式向她求婚。
可令他意外的是,在Lilian坚毅的外表下,竟隐藏着一颗爱冒险的少女心。
她很喜欢听人讲故事。
Lilian要男人每晚给他讲一个有趣的故事,才肯答应嫁给他。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就这样,伴随着热恋中的男人总会脱口而出的真心话,他们组建了家庭,有了一儿一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论白天再怎么忙碌,一到入睡,他便会搂着爱妻给她说故事听,哪怕内容简短又无聊。
“早知道我刚才就睡过去了。”男人顽皮地说,“那今天就不用讲了。”
“你别想耍赖,你知道我不听故事不行。”妻子笑了。
安顿好孩子,夫妻便躺回床上。
“对不起,Lilian,我天生不是做编剧的料。那些无厘头的故事,你一定都听腻了吧。”
“不,我永远不会厌烦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不会的。”
男人眼神暧昧地望着枕边人。
妻子接着说:“看,我要你每天给我讲故事,其实就是要你每晚都陪在我身边。”
几秒浪漫的沉默。
男人吻了吻妻子的额头,说:“亲爱的,刚才那个梦确实让我回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是关于什么?”妻子来了兴致,“一个人吗?”
“对,关于一个人。”
“噢,肯定是你那些女孩子。”妻子往男人身上蹭了蹭。
“亲爱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怎么说呢,其实我无法定义她,我只能说,她是个很特别的人。”
男人语气中透着认真,妻子便不再打断他。
“据我所知,她是拉拉,你们称之为Lesbian的人。”男人一口气说完。
“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说她特别了,因为她喜欢女人。”
“不,她特别之处在于她是个相当迟钝的人。是的,我敢打赌她从来都没弄明白过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
见男人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妻子轻声问:“她叫什么?”
“她叫什么不重要。”男人随即说道,“如果你想听她的故事我会全部告诉你,今晚,明晚,以后的每个晚上。”
“故事很长,对吗?”
“是的,亲爱的,有29年那么长呢。”
“honey,你似乎非常了解她,她是你的朋友吗?”妻子捏了捏男人的鼻子。
“我不认识她,只是熟知关于她的一切。不过,你相信吗?”
“别得意,我会在你的故事中找出答案的。”
“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男人口气坚定。
“那就让我看看,我们的大画家会怎样讲述一个神秘友人的故事吧,虽然他并不承认。”妻子打趣着。
男人笑了,他认输般耸了耸肩,不再与妻子争论。
“我只能向你保证,这次的故事绝不缩水,你准备好耳朵,我们就开始。”
“开始吧,honey,我都迫不及待了!”
是的,就在这样一个雨夜,男人开始了他婚后所讲述的一个最为漫长的床头故事。
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
1990年初,第三个晦暗的星期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婴就这么诞生在这个世上。过了预产期20天,小家伙才舍得离开妈妈的身体,像粒种子一样在逾市生根发芽。
虽然男人对妻子全程保密了故事中女孩的姓名,不过,她当然是有名字的。
女孩的爸爸姓许,妈妈姓白,她叫许白。
她收获的第一个标签,便是外婆的说者无心:“男孩晚生是个宝,女孩晚生是棵草。”
听者有意的年轻爸爸许文辉内心极为不满,却碍于颜面,不好发作。
许白的爷爷曾上过战场,打过胜仗。回逾市安家后,膝下共有6个子女,许文辉排行第5,也是唯一的儿子。在独生子女横行的年代,许文辉或多或少也希望许白能是个大胖儿子。但他又从心底反感迷信一类的说法。
是女孩也挺好,只要她健康快乐。许文辉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小棉袄”了。
“你别太惯着许白了!”
从许白记事起,奶奶总是这样教育爸爸。可似乎有一种魔力,迫使许文辉愈发溺爱许白。
许白从小就有许多坏毛病,比如挑食、浪费。许文辉最多也就抱怨几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有段时间,许白最享受的一件事,就是把正在客厅陪家人打牌的爸爸闹进卧室,让他弹吉他哄自己睡觉。后者也相当乐意。
小孩就像小狗一样,总会凭直觉在一大群人中分辨出谁最疼爱自己,然后死缠烂打。
直到有一次,许白真正让许文辉动怒了。
那天阳光明媚。一家三口走在街上,许白突然松开妈妈的手冲向马路对面,与一辆急速行驶的计程车擦身而过。
所有人都惊呆了!除了许白,她才回过神来,就看见爸爸那张乌云密布的脸与平时大相径庭。在许白的小脑袋瓜里,只能用一个最简单的词语形容爸爸当时的模样:害怕。
她预感自己会挨骂。结果挨骂的却是妈妈。
“你怎么就没看牢她!”
“她一下子就冲过去了。”白明芝脸色苍白地解释道,“我完全没反应过来!”
之后,许文辉不再理任何人,独自跟在母女身后,用沉默的方式消化着刚才的惊魂未定。
“许白,你吓着你爸爸了,为什么要横穿马路呢?”
“我,我没看见车子。”许白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这句话来。
白明芝没再说什么,觉得孩子没事就好。许文辉也恢复了常态,只是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应该更加保护好女儿,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而在年幼的许白看来,爸爸应该打自己一顿,他明明很生气的。可事实是,许白从未挨过打,被骂的次数也是极少的。
由于从小经受过许家“军事化”的教育,作为唯一的儿子,许文辉没少挨过父亲的棍棒。对父亲怀有敬畏之情的他,更崇尚“说服教育”,不认同“黄金棍下出好人”。况且许白是个女孩子,做爸爸的更是下不了手。
这种“偿还心理”就这么潜移默化地被许文辉神奇地运用在许白身上。
久而久之,许白也吃透了这种“潜规则”,摇身一变成“人生小赢家”!
犯了错就对爸爸做个委屈脸,全家也不好再说什么。相比同龄孩子,她就能穿最好的衣服,用最好的书包,每天吃吃喝,喝喝睡。只要站在幼儿园门口眼角泛泪,就可以不用上学,回家投入爸爸的怀抱。最惨的也不过是有次自己调皮,摔倒在凉席上磕破了嘴,事后在全家大惊小怪之余,被送去医院缝了几针。
总之,许白把自己上小学前的生活形容为“一根平滑的直线”,没有波折。非要说有什么令她感到不快,那就是内心莫名的孤独。
公认最稳定的结构是三角形,一个三口之家更是如此。
每当许白看见妈妈离去的背影,那种失落感便犹然而生。三班倒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许白平日里能见到她的次数少之又少。
相比外表老成的许文辉,许白幸运地遗传到白明芝光滑嫩白的肤色基因。姣好且相似的面容,让外人一看便知——这是一对母女。
可白明芝给许白的感觉并不像妈妈。事实上,爸爸给她的感觉才更像一个母亲。
睡觉和打牌这两件事,已占据了白明芝所有的休息时间,至于带孩子,则顺理成章地交到了乐此不疲的许文辉手里。前天爸爸带自己去理发店剪了头发,昨天爸爸给自己买冰淇淋吃,今天爸爸拎自己去公园散了步……诸如此类的记忆,在许白小小的认知里,她只有爸爸,没有妈妈。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呆坐在窗前,第一次听到收音机里放出这首曲子时,许白是完全懵逼的。
为什么她要这么唱?爸爸才是最好的。许白学会对自己发问,并用她的见解对自己作答。
至于问题的答案正确与否,除了时间,从未有人对它加以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