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看不进书了,将书放在枕头边,继而情不自禁地在床上打滚。
床单被他折腾得起了大片大片的褶皱,这张床单恰巧是韩凛曾经睡过的那一张,尽管早已洗过了,完全失去了韩凛的气味,但一想到明天韩凛要来见他,他的身体仍是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被他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内裤,轻轻嗅了嗅,然后,不知道第几次将这条内裤弄脏了。
他缓了口气,重新去洗了澡,才去洗内裤。
他将内裤晾在了阳台上,兴奋地自言自语着:“我明天就能见到韩凛了!”
他又回到了床上,继续在床上打滚。
不管是不是住校,他每天睡前都会看书、打游戏,但今天他既不想看书,也不想打游戏。
他在网上搜索着有关韩凛的消息,看到有人夸奖韩凛,他比自己被夸奖了还要开心;看到有人骂韩凛,他就有理有据地为韩凛辩护。
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韩凛,韩凛,韩凛,我喜欢你。”
他又在网上找到了韩凛参加财经节目的视频,反反复复地看着,一不小心睡着了。
时间过得出奇的慢,好不容易才以龟速不情不愿地爬到了晚上七点。
他忐忑地在公寓内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去窗口张望。
七点四十九分零一秒的时候,他看到了韩凛,韩凛照旧穿着西装,由于天气寒冷,外面还配了件过膝的羊绒大衣。
如同有心电感应一般,韩凛也抬起头来,望向了他。
下一秒,他收到了韩凛的微信:不扔奶糖给我么?
自从赶走了韩凛后,他便再也没有吃过奶糖,被韩凛这么一问,他不假思索地拿出一颗韩凛买的奶糖,又跑到阳台,将奶糖扔了下去。
韩凛接住奶糖,朝着江岁晚微微一笑。
江岁晚登时心如擂鼓,将自己缩进了窗户里头。
他跟韩凛现在至多只能算是朋友,但他却觉得他们好像在谈恋爱。
——是错觉,他提醒着自己。
他站在门口,等着韩凛敲门,却又坐回了沙发上。
绝对不能让韩凛发现他的心思,不然,他恐怕就没办法这么轻松地与韩凛相处了。
不久后,门被敲响了,他慢吞吞地去开了门。
门外的韩凛提着一只纸袋子,里面不知道藏了什么,是要送给他的元旦礼物么?
果然,韩凛将纸袋子递给了他,他堪堪接过纸袋子,没来得及往里看,竟然听到一声又娇又软又熟悉的“喵”。
他吃惊地低下头去,纸袋子里面是一个笼子,笼子里面是他的豆沙酥。
他将纸袋子放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将笼子从纸袋子里面拿了出来,进而将笼子打开了。
豆沙酥从笼子里走了出来,扑到江岁晚怀里,一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江岁晚,一边“喵喵”地叫着。
豆沙酥的大尾巴不停地甩着,并舔了一下江岁晚的面颊。
韩凛其实不止带了豆沙酥来,他将门外的塑料袋也提了进来。
江岁晚抱着豆沙酥,双眼湿润:“谢谢你,韩凛。”
“别哭,我的本意不是惹你哭。”韩凛想要以指尖揩去江岁晚眼尾的湿意,一感受到江岁晚的体温,即刻将手指收了回来,“对不起。”
“没关系,我……”江岁晚坦诚地道,“我喜欢被你碰触。”
韩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江岁晚,抽了纸巾将江岁晚的眼泪擦干后,便将塑料袋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有猫粮、猫罐头、猫砂以及猫窝。
他补充道:“我没有养过猫,这些是宠物店的店员推荐的,不知道豆沙酥会不会喜欢?”
江岁晚瞧着豆沙酥道:“你是不是很喜欢韩凛给你买的猫粮、猫罐头、猫砂、猫窝?”
豆沙酥给面子地“喵”了一声。
江岁晚笑道:“豆沙酥说他很喜欢。”
“他喜欢就好。”韩凛眼尾的余光扫到了阳台,阳台上晾着的似乎是他的内裤。
他的内裤总不可能这么多个月一直被晾在阳台上吧?
那么,是江岁晚对他的内裤做了什么?
江岁晚循着韩凛的视线,看到了韩凛的内裤,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恐惧地等待着韩凛质问,却听到韩凛道:“你吃晚饭了么?”
他松了口气:“还没有。”
韩凛又问道:“你愿意陪我去吃晚饭么?”
江岁晚当然舍不得拒绝:“我愿意。”
我愿意……同时也是结婚时对于誓词的回答。
韩凛又不喜欢他,他不该胡思乱想。
他揉了揉豆沙酥的皮毛,从厨房拿出两个碗,临时当作豆沙酥的食盆与水盆。
他为豆沙酥倒上猫粮与温水,便与韩凛一道出去了。
他踏着夜风,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件事:“你是怎么让他们把豆沙酥给你的?”
韩凛毫不在意地回答道:“我送了江罗晔一笔大单子,那笔单子的利润大概是江氏去年净盈利的一半。”
“你……”江岁晚明白韩凛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但还是想听韩凛亲口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不开心,更不想看见你哭。”韩凛侧过头去,凝视着江岁晚道,“即使最爱你的妈妈不在了,即使你爸爸与哥哥都靠不住,但是岁晚,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开创你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不相信自己,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优秀。”江岁晚苦笑道,“我是个傻瓜,整整十七年都以为爸爸和哥哥很爱我。”
“他们不爱你没关系,有……”韩凛意外地发现,他居然想对江岁晚道,有我爱你。
这样是不对的,他不能一时兴起撩拨江岁晚。
于是,他改口道:“但你必须爱你自己。”
江岁晚偷偷地擦去了眼泪:“嗯,谢谢你总是鼓励我。”
韩凛假装没有看到江岁晚在哭,到了车前,问道:“你想坐在副驾驶,还是想坐在后座?”
“我想坐在副驾驶。”副驾驶离韩凛更近。
韩凛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等江岁晚坐好后,又亲手为江岁晚系好了安全带。
韩凛的气息很近,近得铺洒在了自己的脸上,江岁晚抿了抿唇瓣:“你可以亲我一下么?”
看到韩凛眼中霎时充满了愕然,他又慌忙指着自己的额头,解释道:“你不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么?你作为成年人,可以亲一下小孩子的额头么?”
韩凛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满足了江岁晚。
他亲了一下江岁晚的额头,而后坐在了驾驶座上。
刚坐下,江岁晚的手便伸了过来,他不明所以地望住了江岁晚。
江岁晚为韩凛将安全带系好,低着头道:“礼尚往来。”
韩凛失笑道:“既然是礼尚往来,你为什么不亲一下我的额头?”
“你又不是小孩子。”江岁晚明白韩凛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口中虽然这么说着,仍是出于抗拒不了诱惑而在韩凛额头上亲了一下。
韩凛故作镇定地问江岁晚:“你想吃什么?”
“吃西餐吧。”江岁晚报了西餐厅的地址,又伤心地道,“我和妈妈都很喜欢这家西餐厅,可惜妈妈吃不到了。”
这家西餐厅的名字曾经出现在调查报告里,江岁晚的生日是二月十四,江岁晚卖掉心脏的那天也是二月十四,从医院出来后,江岁晚去了这家西餐厅,还撞见了江罗晔。
韩凛捂了捂心口,才发动了车子。
倘若前世的江岁晚没有卖掉心脏该有多好?
纵然最后会破产,他都不愿意江岁晚卖掉心脏。
活生生的江岁晚才是最重要的。
江岁晚发觉韩凛若有所思,故意用打趣的语气道:“在想你喜欢的Omega么?”
前面是红灯,韩凛停下车子,认真地对江岁晚道:“我没有喜欢的Omega。”
“所以你什么时候会有喜欢的Omega?”等你有喜欢的Omega了,我才能命令自己死心。
韩凛思忖着道:“我也不知道,我喜欢的人兴许不一定是Omega。”
不要给我希望。
江岁晚努力地笑着:“Alpha与Omega的信息素能交融在一起,赋予双方无上的快感。”
韩凛并不赞同:“喜欢一个人仅仅是喜欢对方的信息素未免太过肤浅了吧。”
“是么?”江岁晚没有信息素,更不清楚信息素交融是什么感觉,但从父亲的表现来看,Alpha与Beta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半个小时后,他们便到了西餐厅,没有等位,由服务生引着进了包厢。
——韩凛预料到江岁晚可能想吃这家西餐厅,请程秘书提前预定了包厢。
这家西餐厅是无法自己任意点菜的,只能从主厨定下的套餐中选择。
而且每天的套餐数量都是有定额的,时间这么晚了,他们的运气不错。
江岁晚不想让韩凛破费,便点了最便宜的套餐,但被端上来的却是最昂贵的套餐,最便宜的套餐的要价仅是最昂贵的套餐的零头。
当年,他与母亲一道吃的,也是最昂贵的套餐,不过套餐的菜色已换了大半了。
——是上错菜了吧?
他正想叫住服务生,却听到韩凛道:“是我把套餐改掉了。”
江岁晚疑惑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我点了最便宜的套餐让你没面子了么?”
韩凛摇头道:“是因为我想让你享用最美味的食物。”
韩凛的同情心着实太过泛滥了,但江岁晚并没有拒绝韩凛的好意。
他的语文成绩向来是全省第一,自认为词汇量不差,可当他吃着黑松露牛排,满口都是他形容不出的美味。
最后的甜点是一道出了名的分子料理——龙吟草莓。
当年,他与母亲吃的甜点便是龙吟草莓。
他一边吃着,一边在心中道:妈妈,我是不是应该不管不顾地向韩凛表白?
我会被韩凛拒绝么?
被拒绝之后,我该怎么办?
难得现在我和韩凛能像朋友一样相处。
妈妈,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胆小鬼,一点都没有你的风范,不像是你的孩子?
他苦思冥想着,最终胆怯占了上风。
吃完龙吟草莓后,西餐厅差不多要打烊了。
韩凛结了帐,服务生将他们的外套送了来。
韩凛先为江岁晚穿上羽绒服,才穿上了自己的羊绒大衣。
“谢谢。”韩凛十分绅士,如果韩凛要谈恋爱,出身良好的Omega必定会趋之若鹜。
江岁晚讨厌自己这样想,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烦恼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提前自寻烦恼?
室内有中央空调,一走到外头,江岁晚立刻被寒风冻得瑟缩了起来。
江岁晚的羽绒服是有帽子的,韩凛为江岁晚将帽子戴上,才问道:“要牵手么?”
江岁晚又兴奋又犹豫,良久,终是将手伸向了韩凛。
韩凛牵了江岁晚的手,并将俩人的手藏到了自己的衣袋里。
停车场不远,短短的三分钟便到了。
韩凛松开了江岁晚的手,江岁晚坐在车上,即便韩凛开了空调,他依然冷得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他瞧着车顶的繁星,鬼迷心窍地问韩凛:“假如我要求和你上床,并且承诺不要你负责,你会不会同意?”
韩凛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他正思考着合适的措辞,竟听见江岁晚笑道:“骗你的,我才不会要求和你上床。”
江岁晚震惊于自己会如此直白地问韩凛,他本来是想赶紧把话题揭过的,但因为想看一看韩凛的反应,而沉默地观察着韩凛,韩凛掩饰不住的为难让他死心了。
韩凛不喜欢他,韩凛不想与他有进一步的发展,韩凛不会愿意抱他。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韩凛认为江岁晚是在试探他,他不想敷衍江岁晚,拒绝的话又太伤人,他才会思考了那么久。
然而,见到江岁晚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的样子,他的心脏竟是抽疼了。
疼得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让江岁晚展颜。
他没有再出声,将江岁晚送回了公寓。
江岁晚一开门,豆沙酥便跳起来,用一双毛爪子抱住了他的双腿,又冲着韩凛呲牙咧嘴。
韩凛无奈地道:“我不会拐走你的主人的。”
我希望你拐走我。
当然,要带上豆沙酥。
江岁晚咬了咬唇瓣,抱起豆沙酥,抓着豆沙酥的右前爪,对韩凛挥了挥:“韩凛,晚安。”
“岁晚,晚安。”韩凛想要摸摸豆沙酥的毛耳朵,豆沙酥不给面子地偏过了毛脑袋。
“豆沙酥,晚安。”他向外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到了江岁晚面前,“记得要像之前一样,每天给我发你吃了什么。”
“嗯。”江岁晚点了点头,“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你今天总共对我说了四次‘谢谢’。”韩凛严肃地道,“我不需要你对我说‘谢谢’,我只需要你好好照顾自己,当然也要好好照顾豆沙酥。”
“我会的。”江岁晚等韩凛走远后,将门关上了,他靠在门上,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会越陷越深的,你还说你没有喜欢的Omega,你明明是情场老手,哼。”他用手指梳理着豆沙酥的皮毛,“豆沙酥,豆沙酥,你说是不是?”
豆沙酥用黑溜溜的眼珠子瞧着他,又“喵喵喵”地叫了几声。
“明天,我带你去买食盆、水盆、猫爬架,再买点零食、玩具。我虽然在打工,但手头不太富裕,没办法买和之前一样贵的了,对不起,不过我会好好打工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想见妈妈么?”
豆沙酥不懂为什么女主人消失了,更不懂为什么小主人不住在原本的家里了,还消失了无数个月,一听到小主人提起女主人,他当即欢快地不停地叫着。
江岁晚不常想起母亲,一想起母亲,他便哀伤得不能自已。
他始终走不出母亲过世的阴影,就像他始终斩不断对韩凛的情丝。
第二天,一月二日,他起了个大早,喂豆沙酥吃了猫粮,喝了水,才将豆沙酥装进笼子里。
他提着豆沙酥,先去吃了早饭,又去宠物商店买了牵引绳,而后,他将豆沙酥从笼子里放了出来,为豆沙酥戴上牵引绳,坐上了出租车。
他本来是想省钱坐公交车或者地铁的,但不论是公交车,还是地铁都没办法携带宠物,他才不得不选择了出租车。
出租车将他载到了墓园,他在墓园门口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百合花。
墓园里依然没有什么人,他一手捧着百合花,一手牵着豆沙酥,到了石阶前。
石阶对于豆沙酥而言,太高了些,他抱着豆沙酥,走到母亲墓前,将百合花端端正正地放在正中央,才哽咽着道:“妈妈,我带着豆沙酥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