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盛夏,滚滚热流将空气填充得严严实实,使得隐藏在层层树叶当中的夏蝉不住地鸣叫着。
蝉鸣爬上了明净的窗户,只有些微成功地挤进窗缝,穿过百叶窗,闯入了房间内。
这间房间四面苍白,并不是一般的住房,而是A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一间vip病房。
病房中央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妇人,妇人戴着氧气面罩,正吃力地呼吸着。
突然,病房门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个穿着T恤衫,运动裤的少年。
少年轻手轻脚地到了病床前,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唯恐吵醒了妇人。
不过,妇人还是醒了过来,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
妇人虚弱地抬起手来,摸索着覆上了少年的面颊,笑道:“岁晚,发生什么好事了么?”
母亲的嗓音非常沙哑,嗓子仿若含了一大把砂砾,说话间,雾气染白了整只氧气面罩。
江岁晚的眼眶登地热了起来,点了点头:“妈妈,我考上A大了。”
“恭喜你,等妈妈出院了,一定好好帮你庆祝。”江母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只拿一双慈爱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出色的孩子。
江岁晚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了,握着母亲的手,没有再说话。
江母积蓄了一些力气,才又问道:“岁晚,你考上A大的什么系了?”
江岁晚答道:“工商管理,A大的王牌专业。”
“为什么要选工商管理?”江母叹了口气,“你选自己喜欢的专业就可以了,不需要为家里的生意牺牲你自己的志愿。”
江岁晚理所当然地道:“我当然是因为喜欢工商管理,才选工商管理的。”
江岁晚一向是最乖巧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不哭不闹,刚会走路就吵着要帮她做家务,从小不挑食,更不需要她盯着做作业。
江母清楚江岁晚并不喜欢工商管理,但既然江岁晚这么说了,她便没有当场将江岁晚戳穿。
江岁晚心虚地低垂着双眼:“我是在网上查到录取信息的,等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再带来给你看。”
“好。”江母摸了摸江岁晚的头发,“岁晚,哥哥呢?”
她口中江岁晚的哥哥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而是江父从孤儿院领养的孤儿。
江岁晚小时候,江父、江母忙于事业,为了不让江岁晚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江父才想出了领养孤儿的主意。
“哥哥在公司,等他下班,就会过来看你了。”江岁晚陪了母亲不过一刻钟,病房门便被打开了。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去,瞧了一眼,即刻挤眉弄眼地道:“哥哥,你来得这么早,是翘班了么?”
江罗晔义正言辞地道:“我怎么会翘班?我来这附近拜访客户,顺便来看看妈妈。”
江母故作失望地道:“只是顺便么?”
江罗晔赶忙道:“不是顺便,不是顺便。”
江岁晚火上浇油道:“就是顺便,就是顺便。”
江罗晔无奈地道:“好吧,我承认我翘班了。”
江岁晚一推江罗晔:“哥哥,你快回去上班,不许和我抢妈妈。”
“小气鬼。”江罗晔捏了一下江岁晚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面颊,引得江岁晚气呼呼地抗议道:“不许捏。”
江罗晔无赖地道:“捏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哥哥是大坏蛋。”江岁晚从小就很亲近江罗晔这个哥哥,伸长了手,“我要捏回来。”
见江罗晔主动低下了头,江岁晚毫不客气地捏了好几下后,吐槽道:“手感一点都不好。”
江罗晔夸奖道:“你的脸手感比较好。”
“那是当然的。”江岁晚洋洋得意着,又催促道,“你快回去上班吧。”
江罗晔刚刚走出几步,又听见江岁晚道:“我今晚不回家了,我要陪妈妈。”
等江罗晔走远了,江岁晚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告诉哥哥,他考上A大工商管理系了,等他毕业,就能帮哥哥了。
明天再告诉哥哥吧,他这么想着,又向母亲撒娇道:“妈妈,刚刚哥哥欺负我,你为什么不帮我?”
江母含笑道:“你不是欺负回来了么?”
江岁晚抵赖道:“我才没有。”
没多久,江母便已睡过去了。
热闹而轻松的气氛霎时消失无踪了,病房再度陷入了寂静与沉重之中。
江岁晚默默地坐在母亲病床前,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随便吃了点饼干果腹,才躺在了一边专门用来陪夜的床上。
他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母亲出院回家了,还亲手做了丰盛的菜肴庆祝他考入A大工商管理系。
他开心得手舞足蹈,吃得肚子都突出来了。
哥哥见状,取笑道:“岁晚,你长胖了,胖得像一头小猪。”
坐在一旁的母亲慈祥地道:“能吃是福。”
母亲身旁的父亲却是担忧地道:“吃太多不好。”
不远处,原本懒懒地趴在猫窝里的布偶猫——豆沙酥陡然“喵”了一声,不知道是在附和谁。
然而,他一睁开双眼,苍白的墙面却立刻刺入了他眼中。
他不断地眨着眼睛,希望梦里的一切才是现实,可惜,不管眨多少次眼,眼前的景象都没有顺应他的心意。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不但没有突出来,还瘪瘪的,有些饿。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江母正醒着,扯掉氧气面罩,精神奕奕地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道:“我听到你睡着的时候砸吧嘴了,你快回家吃饭去吧。”
江岁晚舔了舔唇瓣道:“我梦到你给我做了一大桌我喜欢吃的菜。”
江母承诺道:“等我出院了,一定给你做一大桌你喜欢吃的菜。”
“嗯,我下午再来看你。”江岁晚帮江母把氧气面罩戴好,又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才走出了病房。
回到家后,他先是让厨师给他做咖喱猪排饭,然后才去洗澡。
洗完澡后,他打开电脑,登陆了A大的官网查询,上面显示他的录取通知书昨天晚上就发出了,而且根据物流信息已经在派送了,也许下午他就能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医院给母亲看了。
他兴奋得难以自已,冲到猫窝前,抱起懒洋洋的豆沙酥,抚摸着豆沙酥细软的皮毛道:“豆沙酥,豆沙酥,我马上就能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豆沙酥用湿漉漉的双眼看着他,又摇了摇蓬松的尾巴。
直到浓郁的咖喱香传来,他才放下豆沙酥,去了餐厅。
他一边看着综艺,一边吃着咖喱猪排饭,时而捧腹大笑,甚至因此险些被噎到。
他还没吃完咖喱猪排饭,意外地听到了哥哥的脚步声。
“哥哥。”他抬起头去看哥哥,哥哥竟是满脸悲伤,他又猝不及防听到哥哥道:“妈妈不在了。”
“妈妈不在了?”他疑惑地问道,“妈妈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江罗晔解释道:“妈妈刚才因为抢救无效过世了。”
江岁晚能听懂哥哥所说的每一个字,但组合在一起他却丁点儿不懂。
他的手却已经听懂了,无力地松开了筷子。
筷子掉落在了地面上,一声脆响后,翻转着身体跑远了。
紧接着,他的双眼也听懂了,分泌出了大量的液体,在眼眶里互相推搡着。
推搡失败的泪珠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水痕。
须臾,水痕越来越多,一道又一道,终于彻底占领了他的脸孔。
“妈妈不在了……”他的脑子是最后才听懂的,他想要站起身来,双腿却不听使唤。
从电视里流淌出来的欢声笑语死死地堵塞了他的耳朵,不久前,他还被逗笑了好几次,现在他却觉得这声音分外扎耳,实在讽刺。
江罗晔抽了纸巾帮江岁晚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偏偏这个时候,家政阿姨走了过来,将一封挂号信送到了他手里:“小少爷,有你的挂号信。”
他拆开挂号信,里面果然装着他的录取通知书,但是母亲却永远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