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白衣渡我11

离许家人问斩的日子已过去几日了,许如卿仍然杳无音讯。

虽然他说过还会回来,但殷子时知道,他是待不长久的。

花盆里的花开的肆意,枝桠毫无顾忌的生长出来,有一种杂乱无章的美感。

殷子时仔细的给它浇水,见贤师兄每次看到这盆花就想给它修剪修剪,殷子时都拦了下来。

这是盆自由的花。

任何雕琢都会污染它。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门没有关,殷子时就偏过头去看,一个黑衣公子倚在门边,脸色苍白,微微扬起嘴角:“见善,我回来了。”

眼前的人削瘦又苍劲,同最初那个华贵的世家公子相比称的上是大相径庭。

他眉眼间又添了些阴郁,还有一些戾气,看得殷子时忍不住皱眉。许久未见,竟产生恍如隔世之感。

“安之,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殷子时放下花洒,走过去同他说话。

“在来的路上耽搁了。”许如卿轻描淡写的说。

应当不是什么好事,见他不想多谈,殷子时就没有追问下去。

“你的剑呢?”殷子时问。许如卿背着行李,唯独那把剑不见影踪。

“当了。”许如卿无所谓的说。

那把剑是许如卿从家中带来的,他平素里十分爱护,如果不是实在难以度过的境地,他是绝不会典当的。

看来此次下山之行并不顺利。

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担心,殷子时执着的盯着他的眼睛,想问个清楚。

许如卿垂下了眼睛。

殷子时抿唇,每当他不想交谈的时候就会这样,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

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如卿转移话题:“我此次回来,只是想与你告别,如无意外的话明天就走。”

“你要去哪?”

殷子时有些吃惊,先前虽然早有所料,但没想到分别的日子来的这么突然。

“我想去的地方有很多,从前听闻的美景,如今都想去看看,人生这么短,一天都不想浪费。”许如卿微微笑起来。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殷子时的确有些意动,只是实践起来有点麻烦。他这思索皱眉不言语的模样,落在许如卿眼里就是无声的拒绝。

许如卿脸上的笑落寞下去,自嘲般低喃:“是我想差岔了……”

殷子时正走神,没听清他这一句,一句疑惑的“什么”还没问出来,就见许如卿站起身要同他告辞。

“我先回未名居,有些杂物还未整理。”

殷子时还想说什么,他转身要走,殷子时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手中的手腕骨节突出,清瘦了许多,脉搏缓慢的跳动着,肌肤透着凉意。

许如卿却被一股惊惶攫住,猛地挣开了他的桎梏。又见他发愣,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出声,沉着脸离去了。

他在生气。殷子时清楚的知道,许如卿不是生他的气,而是在气自己。

他毕竟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竭力维持的表象被戳破,现实像一截陈年的腐木浮在水面,上面生满了腐烂的真菌,散发着肮脏的气息。

他命不久矣了。

殷子时是会医术的,他先前见许如卿面色难看,尽管他竭力掩饰,还是有几分异样,心中就有了疑惑。

近距离看,他的耳朵失去了光泽,气息也不稳,直到摸到脉搏,殷子时才知晓,他并非是大病初愈,而是药石罔顾。

他这短短的二十年人生,第一次茫然无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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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要从许如卿那日离开刑场说起。

许如卿离开了刑场,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会儿就想要回普宁寺去。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急迫的想见到那个人。

只是出了城门,就有几个人堵了他的去路。

是四个穿布衣,面容普通的青年男子,气势汹汹的拦住他,不发一言就掏出匕首向他捅过来。

许如卿用剑去挡,时不时提防背后冷不丁的一刀子,五人缠斗乱做一团。许如卿被他们近身后,长剑就难以施展开来,换了匕首后也只是勉强招架住他们的攻势。

他们是练家子,招招都是直取要害,不像许如卿,习武仅仅是为了防身。

若不是教头曾经教导过他,凭之前的水平只怕连十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许如卿身上渐渐多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汩汩地流出来,将他的青衫染湿。

他心知再这样下去自己难逃一死,就拼命的重创了一人,将包围圈杀出一个缺口,然后逃了出去。

身后有追兵,流血过多的身体也逐渐发冷,许如卿不由得沉下了心。

眼前的场景渐渐开阔起来,许如卿僵化的思维一点点活络,熟悉的山林,熟悉的悬崖,他心一横跳了下去。

追上来的三人在悬崖边上往下望了一眼,见这悬崖烟雾缭绕深不见底,不由得啐了一口。

“算这小子走运!”

“老大,大人要的是他的首级,咱们这样怕是交不了差……”

“走!下山去这崖底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如卿攥紧藤蔓吊在悬崖边上,听顶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这才费力的爬上去,撕下衣袖勉强将伤口包住,踉踉跄跄的离开此处。

这是都城边缘的一座无名山,他从前总是来此游玩,对这座无名山峰熟悉的很。这悬崖虽然陡峭又深不见底,但人若是从此处摔下去,首先会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并不会滚下去。崖边又有许多粗藤蔓,爬上去也很容易。

幸好今日的雾够大。

派来杀他的人都不曾蒙面,想来是认为必定会得手罢。至于幕后之人的身份,他心知肚明,除太子一派,不会有其他人。

只是何伯伯是中立一派,他不愿连累到他。是以虽然早发现了有人跟踪,许如卿还是将他们引到了城外。

剩下的一切,悉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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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卿去了医馆,大夫为他止了血,又让他在医馆修养几日。

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大夫却遗憾的告诉他:“那匕首上淬了毒,虽不能令人暴毙,但这毒缓缓侵入五脏六腑,令人逐渐失去生机,蔓延至全身之时,便会毒发身亡。”

“治不好了吗?”许如卿指尖猛地一颤。

“那毒已入脾,难以根除,老夫虽为你除了一些,但余毒未清,假以时日仍会危及性命。”

“那……我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不过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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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的生命只剩下三个月,你会做什么?

我只想呆在我爱的人身边。

但又不想被他看到我死去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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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在轻轻的敲着木鱼,低声诵读经文,声音飘过来,带着说不出来的慈悲。

殷子时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拨弄着念珠。他抬起头仰望佛祖,心里很轻很轻的说,佛祖,您怎么能失信呢?

您答应过我要让他得偿所愿的。

“见善。”住持停下动作,认真的问他。“你真的要下山云游吗?”

“是。”殷子时低头答道。

“为何突然起了念头?”住持不解的说:“我曾以为你们几人之中,唯独你不会有这个念头。”

“只是忽然明白,生命真的很短暂罢。”

殷子时双手合十,朝住持行了一礼:“还望师父允许。”

住持就叹息一声说:“去罢。”

不入红尘,又怎么会识破红尘。

只是原本白纸般纯粹的一颗心,染上色彩,就再也不复当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