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白衣渡我9

正午的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许如卿背着剑来到京兆尹的府邸,门口守着两位门人,看见来人,一脸吃惊。

“劳烦通报一声,许如卿前来拜访京兆尹大人。”许如卿朗声道。

“许公子请稍等。”其中一个门子说着,转身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家丁簇拥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出来,男子愁眉锁眼,又是欣慰又是叹息:“我就知道你会来。”

许如卿低低的喊:“何伯父。”

何兆尹同许丞相两人私交甚好,何、许两家也是世交。只是关系再亲近,也不可能对官途指手划脚,何兆尹偶尔建议许丞相一两句,许丞相虽说听进去了,但实际做出来的事也不一定会与这意见相同。

在朝为官,多的是身不由己。

许丞相站在三皇子那边,何兆尹却是个中立人物,各不相干,与几方势力都相安无事。

这次谋反的事情何兆尹事先并不知晓,如果他知道,就算许丞相不会听他的,也要尽力劝一劝,这场以身家性命为筹码的赌局,胜算太小。

他们还没开局,就满盘皆输。

正是敏感时期,何兆尹除了让狱卒照顾些许家人,其他的事也不敢多做,担心触怒了魏帝。

他明白许丞相其实也是骑虎难下,但明白是一回事,情感同理智往往是分开的。

“你父亲他执迷不悟,走错路了也不肯回头,偏生要走到底,他怎么就……怎么就这般固执呢!”何兆尹又是气愤又是痛苦。

“他不肯承认他错了……非要用性命作为代价。”

许如卿静静的听着,偶尔应和他两句,心里止不住的叹息。

又听何兆尹道:“先前你出事我也为你说话,只是他听不进去,叫我不必管你。”

许如卿瞳孔好像被刺了般缩了缩。

“他叫我不必管你,自己却问了许多个名医,如何治这个病。我早同他说过,这本不是什么病,名医们也是这么说的。”

“毕竟血浓于水。”何兆尹望着他。“孩子,我也不求你原谅他,只求你对待他的态度好一些,让他……走的安心些吧。”

许如卿眼睛酸涩,他闭了闭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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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没有立即去天牢探望,何兆尹说还未到最佳时机。许如卿就在京兆尹府住了下来,整天和护院教头习武。

教头武艺高强,许如卿本是三脚猫的功夫,也在他的磨练下有了几分样子。

过了十日,谋反之事趋于平淡,谈论的人都少了许多,何兆尹就在这天夜里,带许如卿去了天牢。

天牢建在皇宫深处,位置很偏,防守的人却很多。何兆尹同那守门的狱卒不知说了什么,派了一个狱卒带领他们,他们便被放行了。

天牢阴暗潮湿,空气中有难闻的气味,十分令人不适。一路走来,两边牢房里的囚犯眼睛隐晦的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窃窃私语。但越往里走越静,穿囚服的人蓬头垢面,听到声音头都不曾抬一下。

何兆尹见他疑惑,就小声的告诉他:“这些都是犯了死罪的,前面的囚犯尚且有兴致交谈,后面的都自知无望,所以话都不想多说,只闭目等死。”

许如卿看着那一张张麻木的面孔,心里浮现出许丞相充满威严,冷酷无情的脸。

他……会是怎样呢?

嗒嗒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牢房里传得很远,他们越来越近,只远远瞧见一个穿白色囚衣的散发男子,脊梁骨挺直的,盘腿坐在地上。

分明是个阶下囚,偏偏有一种高傲的气质,好似不是在昏暗无光的天牢,而是在明亮的高堂之上。

狱卒将牢门打开,叮嘱他们尽量快些,就走到远处去了。

牢内只有一张床,地上垫了许多干草,有点像在畜生圈里。

许如卿同何兆尹一同围着许丞相坐在干草上。

许丞相眼睛微眯,看着许如卿,生硬的问:“你来做什么?”

许如卿微微垂了垂眼睛,一脸沉静。

“来探望您……父亲。”

许丞相扭过头去,眼睛不着痕迹的瞪了何兆尹一眼,冷声道:“我早已把你逐出家门,你是在喊哪个?”

许如卿微微一僵,没有再开口。

何兆尹试图打圆场:“许兄,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死要面子?你明明——”

剩下的话语尽数湮没在许丞相的目光里,何兆尹瑟然的闭了嘴。

“许如卿。”他缓慢的开口,声音疲惫又沙哑:“你大可不必走这一趟,没有用的,谁都救不了我。”

“你应当去看看你的母亲,她很想念你。”只是不敢说出来。

“我知道了。”许如卿点头,又静静的看着他。“我只是……很想做点什么。”

许丞相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有一丝寂寞感从心中缓慢的滋生。

他长大了。

他们并没有说多久,也做不了什么事,只拎着一个食盒给许丞相改善伙食。

长久的沉默后,何兆尹打破了宁静:“我有一样东西给你,许兄。”

他们站起来,走到一个角落,很轻声的争执起来。许如卿看到何兆尹脸上悲愤的神情,许丞相原本是固执的不发一言,后来何兆尹的眼睛越来越红,他就妥协了,收下了何兆尹的东西。

何兆尹还想说点什么,狱卒却走过来,冲何兆尹行礼:“大人,六皇子派来督查的官员已经近了,您快些走吧。”

何兆尹有些不舍的看了许丞相一眼,然后便同许如卿一起站起来要转身。

许丞相却突然开口:“许如卿——”

许如卿疑惑回头,许丞相把他拉过来,像很久很久以前抱着还是个婴孩的他那样,轻轻的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要好好活下去啊许如卿。”

许如卿鼻子酸了,瓮声瓮气的想说话。许丞相却放开许如卿,在他手心放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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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囚犯是分开关着的,他们到的时候,许夫人正唱歌谣哄怀里小丫头睡觉,神情是母亲所特有的柔和。

这个小丫头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只是年龄相差太大,他们的关系疏远的很。

她发上的环钗都被取下,发髻微微乱了些,整个人还是干净的,有一种洗尽铅华的美感。看得出来被特意关照过,并不像其他女囚那般苦。

许如卿走近,轻声喊她:“母亲。”

许夫人就停止了哼唱,愣愣的看着他,不自觉的流出了泪水。

许如卿伸出手拭去了她的泪水。

“如卿……你不要回来,走远些,别被我们牵连到……”她轻声细语,有点怕怀里睡着了的小孩子醒过来。

“我问斩那天,你不要去看。”

这是我所能予你的最后的温柔。

许如卿牙关紧闭,盯着这双娴静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才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