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渡我6

这个春天快过去的时候,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也将要来了。

这是魏国的传统节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红灯笼高高挂在门前。在这晚,未婚男女即相看花灯又相看良人,女子若是看上男子,便将香囊赠与他,男子收下,便表示同样对她有意。

许如卿去年在花灯节颇受女子欢迎,只是他自己对女子没有兴趣,整个灯会都忙着拒绝小姐们递来的香囊,灯会结束后简直身心俱疲。

但灯会上各式各样的屏灯挂灯,色彩纷呈,颇为有趣。便是无事,在灯会中四处走走,也可大饱眼福。

许如卿同殷子时说起去年花灯节的盛况时,眼神亮的灼人。

殷子时从未参加过灯会,一来他一个僧人并不需要寻觅良缘,二来他本身不是爱热闹的性子。

只是见许如卿如此向往,也不忍扫了他的兴致:“终南山下的终南镇虽比不上都城繁华,却也不差,届时若是想游玩一番,也是可行的。”

许如卿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脸上的笑逐渐褪去了。他眼里只有一点微光,像将熄的火堆上仅剩的一簇火苗,灰烬被风吹起,火苗也随着风摇晃,随时要熄灭的样子。

“我不想去。”

殷子时便止了话题,将一本未开封的话本递给他,见他仍怔怔然的样子,想了想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住持安慰他一样。

许如卿的眼睛忽然红了,看了他一眼,然后久久的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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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节这天很快就到了。

天色将晚,有星星点点的灯远远的亮起来,殷子时也点上了油灯。

他换了件青色的僧袍,又翻出帷帽戴上,便将门关好出去了。

他来到未名居,手放在门上刚想敲,发现门是虚掩的,便推门而入。许如卿正坐在石桌旁发呆,听到响声抬眼看他,惊讶的问:“你怎么来了?”

殷子时走过去,将帷幔拨开,露出一张平静冷淡的俊脸,居高临下的看他:“走吧,灯会要开始了。”

许如卿微微瞪大了眼,刚露出一点欢喜,又沮丧起来:“我不去,我不想去。”

骗人。

殷子时凤眸微眯:“你分明是想去的——”

许如卿还想反驳,却听他说:“你跟着我,我陪你去。”

许如卿愣了愣,随即温柔的笑起来,飞快的跑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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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人来人往。

灯会的入口全是卖面具的小摊,进去的人大都会挑上一个,纵眼望去皆是戴着各色脸谱面具的人,暖黄的灯光映人们的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温馨。

许如卿便拉着殷子时停在一个摊边,摊主是个和善的老人,热情的给他们介绍这些面具,许如卿微笑的听他介绍,最后挑了两个面具,一个是秀丽的旦角,另一个是咧嘴笑的丑角。

许如卿坏心眼的把旦角面具递给殷子时,自己将那丑角面具戴上了,就见他拨开帷幔,面无表情的戴上旦角面具,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竟然有几分温和。

许如卿面具后的眼睛慢慢弯了,如同面具一样,咧嘴笑出声来。

他们两人都是出色的人物,就算被面具遮了面容,也有姑娘向许如卿递香囊,许如卿都态度温和的拒绝了。也有看上殷子时的姑娘,因见殷子时身上穿着僧袍,便只能望洋兴叹。

灯会果然如同许如卿所说,只是四处走走,所见所闻都不虚此行。精致的屏灯和小巧的挂灯,或绘花鸟鱼虫,秀雅山水,或描传说人物,讲述爱恨情仇,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殷子时说是让许如卿跟着他,实则还是许如卿走在前面,同他讲一些趣事,告诉他何处好玩。

只是殷子时的目光掠过衣衫华美的男女,掠过各色的点心小食,掠过精美的书画,目光定格在一盏素色的花灯上,这暖黄色的的花灯绘了佛祖给众菩萨讲经的场景,佛祖那慈悲的面容更是惟妙惟肖。

摊主是个穿素白僧袍的僧人,殷子时远远冲他行了个佛礼,他笑着回礼。

殷子时便走到摊前,想问这花灯的价格,只是他不善言语,更无法同许如卿那般与摊主议价,刚想叫许如卿来看看,一转头,却发现许如卿不见了。

他拨开帷幔,转身四处张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有他熟悉的那个。

他们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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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子时提着花灯,走在汹涌的人群里。

那摊主见他同是僧人,直接将花灯送给他:“很少在灯会上看到僧人,如今相遇也算有缘。赠予你罢,只当结个善缘。”

殷子时还想将铜钱递过去,他却将他的手推回来,敛了笑容,严肃的与他说:“我赠你花灯是见你诚心礼佛,并非是看重身外之物。也不是同你客套,莫要折煞我了。”

殷子时只好接过花灯,同摊主道别,在灯会的人群中寻找许如卿。

他嫌帷帽碍事,便将它执在手中。面具后的眼睛波澜不惊,那光头却分外吸引人的视线。

一个戴面具的粉衣姑娘突然跑着撞进他怀里。

他皱了眉正要推开,怀里的姑娘忽然笑了。

面具后的那双眼星光璀璨。

“见善禅师,我找到你了。”

殷子时便认出来,是陈诗喃。

陈诗喃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秀丽可爱的笑颜,唇红齿白的,在灯火下美的惊人。

她叽叽喳喳的跟了他一路,无论殷子时怎样讲道理她都不肯走,还总要扯着他的袖子,他扯回来,她就又抓在手里,如此几次后,他便不去管她。

灯会上的人很多,有时用摩肩擦踵来形容也不为过。殷子时的面具便在人挤人时被撞掉了,他刚想去寻,低头一看却不知被踢到那个角落去了,只好无奈的放弃。

殷子时在找许如卿,许如卿同样在找殷子时。

他在人群中寻找,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殷子时也远远望见了他,微皱的眉便放松了。

许如卿停下脚步,看那青衣僧人拨开人群向他走来,他身后跟了个粉衣姑娘,蹦蹦跳跳的,活波可爱。

殷子时的面具不知什么时候丢了,手里只拿着帷帽,一颗光头在形形色色的男女间十分突兀,显得格格不入。

有认出他的人冲他行佛礼,他便回礼,眉目间的冷淡都好似被这热闹的气氛冲淡一些。让人感到温暖。

许如卿一直盯着那姑娘扯他袖子的手,一时失神手里的面具便不知不觉落在地上。

他低头看面具上的笑脸,心里却是空落落得难受。他刚想弯腰捡起来,却有路人从面具上踩了过去。

面具便咔喳一声碎了。

许如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木然,如同什么东西跟这面具一起碎掉了。

他慢慢的蹲下身,将那面具碎片捡起来,好生用手帕包着,放入怀里。

他想,他好像又做错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