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明煦遵照承诺,又帮胡梨连打了三天饭。
但他心头莫名有股气,偏偏他压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这气也就无处排解。
他就清楚一点,这股气的来源必定是胡梨。
正值午休时间,五班不少人回了寝室,至于在教室的,有趴在课桌上睡觉的,也有学习的。
胡梨往脑袋下垫了个U型枕,也靠在桌上睡了,她有午间小睡的习惯。
湖明煦一手撑着头,目光下斜,瞪着胡梨落在他课桌上的那几根手指。
高中已经是一人一桌,但他们是同桌,两张桌子还是挨在一起,加上课桌不大,难免有过界的时候。
他瞪着瞪着,猛然想起小学时期,那时候“三八”线盛行,同桌的男女生少有和平共处的,为这条线,有的两条胳膊肘能互相怼到乌青,有的就拿笔戳,戳到校服上都是圆珠笔渍。
他和胡梨不一样,他们也争,但都是给对方画画,小学流行骂别人猪头,他们画得最多的就是猪头。
想着,他挪近椅子,右手握着笔,左手微微扯过胡梨的右手,没见她有反应,他勾勾唇,心安理得地开始作画。
他本想画只猪,可看了看这只奶油白的手,连青色筋脉都透着一股精致劲,已经不是小学的小肉球。
想了想,他猪照画,但是憨态可掬,是只巨可爱·猪。
画完猪,他盯着自己的成品,心头的阴翳似乎散了些,不由满意地点点头。
胡梨是被那股绒绒痒痒的触感闹醒的。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察觉右手背有异样,她看过去,发现上头不知几时多了只卡通猪,鼻子占了脸的二分之一,鼻孔又占了鼻子的二分之一,丑萌丑萌的。
她盯看片刻,视线缓慢挪移,最终停在身侧。
湖明煦不逃不避,迎上她的视线,而后拿笔敲了敲桌沿:“你刚才过线了。”
场景之熟悉,一度让她穿越回小学。
胡梨面无表情地起身去厕所,好在湖明煦用的是水性笔,要洗掉不难。从教室回来,她二话不说,开始收拾桌子。
湖明煦不明所以,“你做什么?”
“我觉得你需要一个人静静。”
实验班人数是各班里最少的,最后一排常年空着两张桌——他们的兄弟学校玉岩中学每年都要输送几个特优生来行知借读,着落通常都在实验班。
本学期看来是不可能来人了,胡梨打算占张桌子学习。
只是她还没摞几本书,就见老方路过窗边,紧接着站到了后门框里。他冲着胡梨招招手,又指指湖明煦,示意他们过来一趟。
两人跟着老王去了办公室,一进门,发现数学老师也在。
湖明煦看这架势已经明白今天的主题。
果不其然,两位老师老调重弹,问他要不要去参加数学竞赛,这是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机会。
湖明煦叹口气,“‘九二共识’都达成了,我和你们的不参赛共识怎么还没达成?”
老王左手背击打着右掌心:“你天分那么高,就这么浪费了?”
“我对竞赛又不感兴趣。老王,你就摸着良心说……”说着,湖明煦扯起老王的右手。
后者怒吼:“心脏在左边!”
“哦,搞错了。”湖明煦嘻嘻笑。
老王哪能看不出来他就是故意凑趣,千言万语归作“你啊你”。
湖明煦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不是,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来我坐那研究什么‘哥德巴赫猜想’、‘黎曼假设’之类的。想这些,那我还不如想一想哲学三个基本问题。”
湖明煦边说,边注意到数学老师有话要说,他赶紧抢先:“没有瞧不起纯数学的意思,而且现在纯数学,不代表以后不会被应用,我单纯就是对研究不感兴趣。”
数学老师本就寡言,闻言没再说什么,还是老王怼他:“我们就让你参加竞赛,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净扯!”
“不怪我扯。我去什么奖都不拿吧,你们不会信,也对不起学校的悉心栽培;万一拿个大的,肯定东一个劝,西一个请……老王,你忍心让我陷入这不仁不义不孝的境地?”
当年初三差一分进数竞省队,来找他的人就不少,要么是安排他进少科班的,要么直接签约一本线录取,湖明煦不想被安排和束缚,也是对竞赛这条路不感兴趣,故而都没有答应。他可不想再经受一遭。
老王听他东拉西扯,头大,赶紧挥挥手,“行了行了,净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就肯定你能拿奖?”
没想到湖明煦就等着这句,一拍大腿,“就是,万一那边拿不到奖,回来高考,心态还崩了,那就真的‘吾命休矣’了……”
两位老师顿时沉默,的确,这个时机并非毫无风险。
见状,湖明煦抬了抬下巴,“所以,你们就别逼我了,说不准后年我就拿个理状回来了呢?行知的竞赛光荣榜一贴一面墙,可就缺个状元。”
这不可一世的模样让人来气,又让人爱得紧,老王嘘他:“你怎么那么能呢!”
看来是哄住了。湖明煦笑得眯起眼,“那我走啦?”
“走走走,见你就心烦。”老王挥挥手,转身面向一直安静旁观的胡梨,“班长,找你说个事……”
湖明煦得以全身而退,回到教室,第一时间就是把胡梨的那些书往自己书桌上垒。
开玩笑,班里就数他们两个最不务正业,他俩坐在一起,还能“法不责众”,万一她搬走了,他估计他就是打个盹,语文老师能整节课钉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稍后,胡梨从办公室回来,看见被迁移的书,挑了挑眉,湖明煦当没看到,问她:“老王找你什么事?也让你去参加竞赛?”
胡梨摇摇头,“冬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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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知没有春秋游,安排的都是冬游,通常在高二上学期。说冬游,不如说是拉练,他们要在十二月的寒风中走上二十公里,中餐就吃自己带的干粮,之后再坐车子前往风景区,晚餐通常是吃烧烤。唯一能让行知学子兴奋的也就是晚上的露营。
不过,老王在班会课上提起冬游的事,底下还是一片哀嚎。
行知的这一安排一向为人诟病:本来么,上学期有十一长假,又有运动会,而下学期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原本的“五一”小长假也缩了水,顶多三天,再给上学期加个冬游,如此一来,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明显不合理。
奈何行知我行我素,这么多年坚决不改,安排的行程也死板。
且声称为期一天半的冬游,一半天倒是一天半,但一天半的“半”永远在周六,并且娱乐项目通常是看个日出,然后坐上大巴车各回各家。
老王在讲台上叉起腰,食指点着讲台:“你们都不乐意去是吧?正好!运动会我们班团体第一,我还说总算一血前耻;黑板报,一群大老爷们爬上爬下,我以为你们改邪归正;结果好了,期中考一泻千里,平均分就比普通班第一高两分,我缺你这两分吗?啊?对,我就缺了!你们高二三十分的时候是不缺,这回还就多亏这两分,不然,我就是往头上套尿布都没脸出门!”
底下几声零星的笑。
“还笑?行了,你们下周五就待在这好好学习!”走之前,还不忘加一句:“你们就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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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说归说,这趟冬游,五班最终成行。
这次连三个竞赛班都有份,一共十九个班,两周分两批进行。
因为冬游要在外过夜,行知一向戒慎,光是约法就起码十章,在校门口集合时又强调了一遍。
五班正好在一班后头,徐先锋趁乱溜到一班队伍后排,章静个子高,排在女生队伍末尾。
徐先锋审视着她的手,果然,没带手套,他递过去一双绀紫色手套,“这只手以后还想不想画画了?戴上。今天最低8℃。”
章静的两只手一贯怕冻,她点点头,“知道了。”心道,她不是个马虎的人,但徐先锋无微不至,她像是越来越马虎了。
一班人没少见徐先锋来找章静,见状纷纷起哄。
徐先锋冲他们摆摆手,“喊什么喊什么,我妹!”
章静睫毛一颤,随后也跟着笑了。
大部队由一名体育特长生扛着一面红旗领头,浩浩荡荡地从校门口出发。身后,高一的学弟学妹趴在栏杆上,馋哭了,能呼吸新鲜空气,就是拉练也馋。
一早上,他们穿街过市,到江边后,不是唱军歌,就是各个班成语或诗词接力,惹得行人纷纷探看。校长觉得彰显了行知人的精神面貌,转头就带头来了首《保卫黄河》,“风在吼,马在叫”高扬一路。
中午吃完继续走上五公里,到坐上大巴车的时候,大伙都瘫在了座位上。五班按班级座位排座,原来同桌,现在还同坐。
胡梨是倒数几个上车的,湖明煦见她面色如常,就知道她脚已经好全。今天早上六点起床,他困着呢,转眼就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因为暖气。
今天气温低,司机见一车的人都睡着了,怕他们感冒,开了暖气御寒。
湖明煦最受不了暖气,嫌憋闷得慌。还好他穿得不多,除了行知规定的校服,里面就一件T。他赶紧拉开校服拉链保命。
侧头一看,却见胡梨已经睡着了,头微微倾向他这头。长这么大,他似乎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睡颜。
她睡觉的样子可半点不强悍,尤其她今天穿了条米色毛衣,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柔美?
湖明煦被这个形容词吓了一跳,正襟危坐,只是过了数秒,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那头撇。
他发现胡梨的睫毛很长,倒不是他偶然瞥到的电视广告里一刷就一排苍蝇腿的长睫毛,也并不密集得恐怖,颜色淡一些,但很翘。
他像是沾了一手心柳絮,几分发痒,一瞬间竟然很想上手试试手感。
也不知道拨人的眼睫毛,这人会不会醒?小学时期,他对胡梨施过的恶作剧无数,但好像还没有拨过眼睫毛?
念头刚落,他恶向胆边生,抬起手一点一点凑近,而后照着睫毛上翘的弧度轻轻一刮。
大概力道还是重了,胡梨有所感应,皱了皱眉,脑袋也跟着动了动。
但没醒。
湖明煦乐颠颠地笑,又去碰她的睫毛尖。没想到她性格强势,睫毛却一点也不扎人。
他玩得太投入,冷不防旁边两道冷冻射线射来,他慢吞吞感应到,回过头就见老方站在他座椅边上,眼睛里就四个单词——Iamwatgy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