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章静脸憋得微红,她难得见胡梨吃瘪,尤其湖明煦后面这几句跟背近代诗似的,损的不是一点两点,她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校医把震惊的下巴端回去,轻咳一声,也赶来劝说:“小姑娘,你一跳一跳的,另一只脚不得跟着上下颠簸,还是背着好。”
胡梨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沉默片刻,重新趴到湖明煦背上。
“我这周不回家,没带书包,你们俩的书包我拿,不重。”章静提起两人的书包,笑道。
胡梨点点头,“谢了。”
湖明煦托起她,而后稳稳地直起身,说话如唱词:“走喽——”
章静转身向校医道谢,跟上去。
跟之前一样,湖明煦一路保持着约两米每秒的脚速到了花坛前,之后没往大门口去,他脚拐了个弯,往行政楼走。
行政楼前有一块空地,被划为停车场。
胡梨心里有了数,“你刚才还打给了家里?”她敷脚的时候,他去教室拿了两人的书包,没想到他还去通知了大人来接,难怪刚才路上说不用叫车。
“不是你,那只能是我喽。”
胡梨着实有些意外,“你今天,挺周全。”
“我每天都这么周全。”他哼唧一声,“再说,不开车来,难道让我把你背上公交,再从公交站背到家?出租车也进不了小区。我出场费很高,怕你付不起。”
两人耍着嘴皮子,眨眼车在近前。
湖明煦皱了皱眉。他先才看到车屁股就忍不住想翻白眼。
他爸大毛病没有,就是承袭了舒市人的劣根性——虚荣。平时就爱大搞排场,加上有几个闲钱都拿来买车了,没事就爱把车开出来显摆。之前送他,被他果断拒绝,今天难得让他接一回,又来这一套?
开的还是家里最贵的那辆。
更绝的是,司机在后视镜里见他们走近,下了车,毕恭毕敬道:“小湖先生,湖先生出差了,让我来接你们。请上车吧。”
说着,服务周到地拉开了车门,候在车旁。
小湖先生?
湖明煦生理性不适,不过打工人尽职尽责,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他在车前放下胡梨,让她先坐进去,而后让出位置,打算让章静也坐。
章静把两人的书包递给胡梨,摇摇头,“不用了,我打算去趟新华书店,和你们不顺路,门口有直达的公交,我坐车去就行。阿梨也得尽快卧床休息。”
车里,胡梨挑起眉,面朝外,“你已经连续三周去新华书店了?”
章静睫毛轻颤,霞光映红她半张脸,她微微垂眸,“最近解析几何有点跟不上,想多找点习题练习。”
胡梨建议:“徐先锋数学不错,你可以让他陪你去选参考书。”
章静固然知道徐先锋数学好,从小学学奥数开始,就一直是他在辅导她,但……她目光闪烁,“我问过老师,自己去找就行了。”
胡梨没再多说什么。
湖明煦扒着车门,“真不用送?顶多绕点路。”
章静摇头。
他也不勉强,挥挥手坐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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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学校门口的那条马路上汇入车流。
一路上,胡梨都在闭目小憩,耳边是湖明煦和驾驶座的交谈声。他属于对什么都感点兴趣,或许更确切地说,他是找不到特别感兴趣的,所以“雨露均沾”,也就什么都懂点。
这会,他已经和司机从金融危机后舒市的房价谈到股市。今年中国股市大逆转,尤其是十月过后,堪称一匹疯牛,仿佛梦回A股初兴的那些年,股市小白都能在这趟浑水里捞一笔。
司机大叔也忍不住眼馋,往里头投了笔钱,大概见湖明煦有些见地,便问他看法。
后者双手交叉叠在脑后,闲闲地靠在座椅上,“这种就跟赌博一样:赚了,会想赚更多;赔了,会想赚回来;反正就是见好就收难,见坏就收也难。而且赌博有个庄家在幕后,股票也是资本在幕后操作,他们肯定顾自己挣钱,哪管你死活。如果这笔钱是叔你的血汗钱,我们就当体验一回,见好就收;如果是叔你手头的闲钱,当然也见好就收,炒股跟赌瘾一样,都是越养越大。有钱可以存存银行,买买金,我们小老百姓还是比较适合用智慧和汗水去实现伟大复兴。”
司机大叔笑着称是,说自己一个亲戚之前也炒股,被08年股灾折腾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他也就是过个干瘾,改天就去银行买些息高点的国债或理财。
胡梨见湖明煦说得头头是道,不觉好笑,按他的个性,无论在赌桌或是股市,怕都是一掷千金的大手笔。
她闭着眼,就这么听了一路,直到车子冷不防停下。
到了?
她睁开眼,却发现是个露天停车场,不远处三个斗大的正红宋体字:门诊楼。
正愣神,车门被人由外打开,“下来吧。”
“你怎么让叔叔开来医院?”
湖明煦没好气,“脚是能开玩笑的?怎么都要拍个片子看看情况!”见胡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撇开眼,径直在她面前蹲下,“快点,别耽误我吃晚饭。”
末了,胡梨还是被背进门诊楼,看着湖明煦忙前忙后,填单、挂号、缴费……最后把她送去照X光。
她只用把自己的钱包交给他。
自知事起,胡梨就很少进医院,为数不多的几次都在小时候,和爸妈一起;每回爸妈也是忙前忙后,为她把一切安排妥当。
今天换成其他人为她奔波,若这人不是湖明煦,她心头未必会感到异样,而换作他……
这感觉,实难不微妙。
何况,一开始她都没想到他会送她来医院再检查一次。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湖明煦看了眼放射科的滚动屏幕,回来对她说。见胡梨盯着自己,他抬抬眉毛,“你这什么眼神?”
“好奇你今天怎么这么乐于助人。”
似是料到她会有此说,湖明煦抬了抬下巴,“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胡梨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他说的是他发高烧那次。
当时两人六岁,正斗得厉害,自尊心也是最强的时候,冷不丁承她一次情,她犹记得他当时被姨押过来道谢时有多别扭,神情恍恍惚惚,眼睛忽闪忽闪——大概就是所谓的比死都难受。
想及此,胡梨嘴角一翘,既然是报答,她似乎也心安理得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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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了X光,医生看片后还是那个结论,没伤到骨头,让她回去记得先冰敷,为防万一,比医务室老师多了道工序——加压包扎。
因为伤势不重,没包成粽子,只是没法再穿鞋袜。
从门诊楼出来,湖明煦把她送进后座,看着包扎处,满意地点点头,“现在终于是个名副其实的病号了,有模有样。”
一嘴的幸灾乐祸。
胡梨懒理。
等他坐进副驾座,司机大叔发动车子,而后笑眯眯道:“小湖先生,我跟你说个笑话吧。”
“说啊。”
“有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然后就天天欺负她,和她作对,你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吗?”
湖明煦沉思片刻,“女生嫁给了男生?”
司机大叔摇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女生嫁给了男生他爸,成了他的后妈,一辈子管着他。”
湖明煦:“……”
司机大叔拍拍他的肩,“小湖先生,对待女孩子呢,一定要温柔。引起她注意的方式有很多,但别说不中听的话刺激她,或者搞小动作捉弄她。最打动人心的,一定是温柔。”
湖明煦总算明白过来司机大叔是误会了什么,怪的是,他竟然莫名有些心虚,明明刚才在校医室还斩钉截铁地否认他和胡梨的关系来着。
他下意识从后视镜里打量胡梨一眼,后者微微挑着眉,看来也觉得莫名。湖明煦这才找回底气,他拇指一戳身后:“你说我跟她啊?我俩就是邻居,我们两家住对门的。”
大叔笑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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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到小区的地下车库又花了二十多分钟。
湖明煦把胡梨背进家门才放她下来。
胡家冷冷清清,金粉的夕阳此时被调成金橙色,打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浓郁如油画。
湖明煦不清楚状况,诧异地问:“叔叔阿姨都不在?”
胡梨也眨了眨眼,她没收到夏槿的微信,还以为今天家里有开火。她取出手机,这才发现半小时前,夏槿给她发过微信,说是夏外公一直嚷着害怕,看护让一帮子女赶紧过去。妈直接从厂里开去外公家,爸也跟着去了,让她自行解决晚餐。
她不想让二老担心,没透露脚伤的事,回了句“知道了”。
她简单和湖明煦说明,虽说在医院他说了今天是报答,该谢还是得谢,于是侧过头,“今天,谢了。”
湖明煦抱臂靠在旁边的壁柜上,“你就打算这么个谢法?”
刚才还说要报救命之恩的人眨眼又讨起谢礼,她挑眉,“你想怎么样?”
“我妈去外地开教学研讨会,得明天才回来,至于我爸,你听到了,今天也出差了,我家今晚没人。”
本来他还想上胡家蹭一顿,没想到夏姨也不在?
“所以?”胡梨反问。
“所以,你得管我饭啊!”说着,湖明煦掏出手机,“唔,听徐先锋说,现在外卖挺方便的,要不我们就点次外卖吧。”
他眉眼春风得意貌,“晚上务必只点贵的,不点对的。”
胡梨乜斜眼,“我不吃外卖,晚上我也不管你饭。”见他目光如刀射来,她轻哂,“我管你面。”
“什么面?”
“番茄鸡蛋面。”
“番茄鸡蛋面?”他皱着眉,“你做?”
“我做。”
“能吃吗?”
胡梨侧过身,扶着椅子往里跳。
得,爱吃不吃的意思。
“行行行,鸡蛋面就鸡蛋面。”他快步过去,知道她是要去洗手,嫌麻烦,干脆两只手穿进她腋下,架起她往浴室走,边走边说:“不是,你都这样了,折腾什么,点外卖得了。”
胡梨人生头一遭被人架着走,感觉过于微妙,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被人放在浴室洗手台前,她双手撑着洗手台,闭眼轻吸一口气,而后边洗手边说:“去年‘五一’在学校上竞赛课,有天食堂没开,我点过一次外卖,吃出一根头发。”
湖明煦听得头皮一麻,他挑食不挑食材,挑食物卫生,当初选择直升行知的原因之一便是行知食堂的卫生状况在舒市是出了名的好。
难不成,外卖和堂食的品质不一样?
他内心挣扎,最终妥协,微微挑起下巴,“食材简单可以,务必色香味俱全。”
胡梨懒得理他,洗完手便打算出去。
“等等啊,我刚开始洗呢。”
胡梨自顾自扶着墙往外跳,眨眼消失在门口。
湖明煦明白了,她是不想被他架着走。他囫囵洗完手,想起胡家书房有张办公椅,胡家除了三个卧室用的实木地板,其他区域都是大理石,不怕刮花。他迈步出去,越过胡梨后,直奔书房,眨眼提出那张办公椅折返。
胡梨才跳过七步,面前就被搁了一张办公椅,湖明煦拍拍椅背,“坐这个总可以吧。”
胡梨原本也想着用这个应急,闻言没说什么,在椅子上坐下。
倒是湖明煦,端着下巴颏上下打量,忽然贱贱地勾起唇,往椅背上又是一拍,“兄弟,之前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张转椅,今天才发现,原来你的真身是轮椅啊。”
“……”
胡梨寻思着待会是不是要给他那碗面里加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