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万万不可啊。”
老太监福来跌跌撞撞地奔进来,他一直住在先皇的寝宫偏殿内,平日里除了料理先皇的灵堂,不管其他事情,石昊其实是在荣养着他。
先王寝宫离石昊住的华阳宫不远,刚才有小太监心急麻慌跑出去找太医,正巧福来看见了,拉住询问了一两句后大惊失色。
他连忙往华阳宫来,一进来就见到皇帝扬刀向福王,福来噗通一声跪下,抱着石昊的腿:“皇上,皇上,不可啊,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福来老泪纵横:“皇上,先皇传位于您,正是因为皇上宅心仁厚啊。先皇曾说,皇上心善,连死人都知道疼惜,更遑论活人。若是皇上登基,必会善待弟弟们。皇上,先皇的孝期还未出,您千万不能骨肉相残啊。皇上啊,福王可比不得旁人啊,他姓石啊,若是死在宫中,天下人要如何说,后世史官要如何论断,皇上你务必三思啊!纵然福王有千错万错,您看在老奴的面子上,饶他这一回吧。皇上若是心里有气,老奴愿意替刘侍卫抵命。皇上,为了天下,老奴求您了。”
石昊的手缓缓落下了,石恒同袁宝珠不同,他是皇家血脉,身上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今日杀了他,朝野必将震动,宗室也无法视而不见,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即使自己手段强硬能够弹压得住,难免要大伤元气。
袁家作乱之事才平定数月,治大国如烹小鲜,天下经不起折腾了。
石昊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在他心里,父亲是像山一样高耸的男人,正是这个男人把自己的家国天下都托付了给了他。今日为了一个外姓人亲手杀了自己兄弟,来日去了地府要如何面对父亲。
石昊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毫无声息的刘立,他忽然懂了,当初母亲死后,父亲想必也面临这种两难的困局。
他闭上眼睛浑身颤抖,手中紧握的匕首无力地落在地上,只能强忍着心中剧痛缓缓道:“把福王送出宫,送到他的福王府去,让朱广才派兵严加看守,这辈子不许他踏出府门一步。”
他用吃人的眼神看着石恒,每一个字都从后槽牙里往外挤:“朕可以不杀你,但是只要朕活着一天,就不许你活着从里面走出来。朕要你虽然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石恒一看福来,便知道石昊不会杀他了,正在窃喜,听到这里呆住了,继而破口大骂起来。
石昊一刻钟也不想再看见他,怒吼:“带走!”
“遵旨!”一群侍卫粗暴地把石恒扭起来推了出去。
这日之后,皇帝彻底软禁了废太子石恒。
刘立的死,给了石昊很大的打击,胡晓光也非常难过,她原本想趁着天气渐渐转暖,去太华州抓紧时间安排一下打捞设备箱事情,可是这样的情形,让她不忍心离开石昊,算一算还有一年多时间,索性再等等。
石昊命刘小虎把刘立的遗物整理出来,送给了王柏,大家只当是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所以感情亲厚,并没有觉得异样。
除了石昊,没有人懂得王柏心里的痛楚,他本就是个沉默的人,此后只是更加沉默。
人间四月天已至,王柏府上花草葳蕤,隔着院墙都能感受到围墙内的绿意。
刘立果然信守诺言,他先是去求着工部的人将府中的格局改制,又精挑细选了贴心的仆人们,把这园子打理得逸趣横生,他天生是个有生活情趣的人。
草木犹在,人事已非。
王柏俯身,用手荡了荡那一池清澈的热汤泉,管理温泉的老奴见状道:“老爷,如今天气渐热了,这池子暂时也泡不得了。”
“锁上吧。”
“锁了可惜呀,”老奴又絮叨着道:“前些日子刘大人还夸老爷这园子选的好,他说这池子尤其好,即使天气热了,平日里大伙也可以从这里打水回去洗浴,省了厨房多少事儿,光是买碳的钱就省了不少呢。刘大人说了,居家过日子就得省着点,他说老爷您是个不会走歪门邪道捞钱的,就凭您那些俸禄,少不得他还得贴补您。”
王柏生性喜静,此刻却没有打断这老仆人,他耐心地听他讲完了,温泉里水汽氤氲,熏得他的眼睛湿漉漉的。
门房来报,吏部尚书刘大人拜访。
王柏出去时,刘录正安然地在中堂喝茶,“我从郭尚书家出来,他又新添了孙子,今日满月酒。”
王柏木然坐下:“结束了?”
刘录解释道:“并未结束,老郭人缘好,他家的酒席不到夜半不会停,我想到皇上明日召你汇报军务,想必你今晚该回来,便提前出来看看你。你这里太清净了,还是学学郭尚书,早日开枝散叶吧。”
王柏沉默着。
刘录早已习惯他的寡言少语:“今日郭府真是热闹非凡,六部官员都有,甚至提督衙门的参将参领们,除了今夜值守皇宫的,其他主官都去赴宴了。我见着朱光才还问他,你喝成这样,换班怎么办,他对我说,他今日负责值守西城区,福王府那一片儿,丑事二刻才换岗,到时候他的酒已经醒了。你说说这家伙,我明日上朝非参他一本不可。”
王柏听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刘录。
后者起身告辞道:“我先走了,内人刚生产没多久,我得回家帮忙照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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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朝会散的很早,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汉白玉的栏杆上,诸位大人出了金殿拾级而下,三三俩俩走在一起,赶在回到各部官衙的案牍劳心劳力之前交流几句。
“那不是提督衙门的朱广才吗?”一个武将眼尖,看到一个彪形大汉跌跌撞撞朝着御书房狂奔而去,似乎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出了何事这么急。既见天子,如此行止,成何体统。”都察院都御史正四平八稳地走下台阶,看到朱广才风风火火的样子,不悦地捋了捋下颌修剪精致的胡须。
“皇上,福王殿下昨夜坠入王府深井中溺亡了。”朱广才脸色煞白,浑身是汗,连万岁万万岁都忘了喊,进了御书房跪下就急急讲出这一句。
石昊提着毛笔的手顿住了,朱砂制成红墨汁因主人久不落笔,径自滴落,在奏折上晕染出血一样的墨迹。
“怎么回事?”石昊放下笔。
“福王一向贪睡,清早仆人叩门几次没有回应,本也没有没当回事。后来厨房一个小丫鬟去井边打水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东西,捞上来竟然是福王。”
朱广才擦擦脑门子上的汗,小声道:“臣细致检查了现场,臣觉得,福王像是自杀,并无他杀痕迹。”
“你昨晚在郭尚书家喝了不少,今日可看仔细了?”
“皇上,臣的酒量您还不知道吗。臣在提督衙门这些年一直主管缉捕断狱,基本□□不离十。”
石昊冷眼望着他:“你莫不是怕牵扯到自己,故而诓骗朕。”
朱广才变了脸色:“皇上,臣不敢,提督衙门自从掌管福王付保卫之事以来,一直尽忠职守,从未懈怠。昨夜王府内没有任何异常,皇上若是信不过臣,尽管让刑部彻查此事,还我提督衙门一个清白。”
石昊沉吟着想,朱广才精于断案,他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想来王府中确实没有留下什么他杀的线索,他当即拍板:“下旨命刑部彻查此事,不仅要还你提督衙门一个清白,更要还朕一个清白。”
福王溺毙,满朝哗然。
前段时间福王因刺杀皇帝未遂被软禁,此事人尽皆知,天下都说皇帝仁慈。按理皇帝既然当时并未处死他,日后便不会再杀他,可如今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在王府里死了。
提督衙门坚称自己并未失职,福王乃是自杀。
问题是,百官听闻这位福王被软禁之后彻底放纵性情,每日吃好喝好,日子过得好不快活,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群臣私底下都偷偷地想,此事若是没有个合理的解释,便成了一桩疑案,恐怕皇帝这残杀手足的名声是甩不脱了。
刑部派出最高明的仵作为福王验了尸,结论是:没有内外伤,没有被捆绑或拖曳的痕迹,死前未曾中毒。肺部严重气肿水肿,尸体有淡红色,口鼻腔边缘遗留泡沫,甲沟内嵌塞泥沙,一切都符合生前溺水症状。
刑部又派出了经验最丰富的捕头,彻查了王府内部的仆人,全部排除了嫌疑。同时将王府细致地检查了一遍,发现从王爷的卧房到溺水那口水井所经过的道路、草丛,只有石恒一个人的脚印,而且步伐从容不乱。
提督衙门的官兵们也能佐证,那一夜把守严密,没有任何人进去也没有任何人出来。
一切的一切都都指向一个结论:福王确实是自杀的。
刑部暂停了一切事务,举全部之力查了七八天,最后把结案的卷宗朝会上呈给了皇帝:“请皇上节哀顺变,让福王殿下早日入土为安。”
石昊一脸沉痛,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正欲下旨操办丧事,都察院都御史忽然提出了一个疑点。
他说:“福王死的时候穿着睡衣,既然是福王决议要死,步伐不乱,说明他是从容赴死的,照此来说福王应该穿身体面的衣衫才是。”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觉得有理,国人一向事死如事生,皇家更是如此,所以皇帝们往往登基之后就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寝,一应事务都弄得跟生前差不多。
刘录思索良久,提出一个设想:“会不会是福王那晚念及旧事,一时起意要寻短见,人在情绪极致激动的时候,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所以并未想到这些呢?”
石昊冷眼扫过窃窃私语的群臣,按下了手里的结案卷宗,沉声道:“再查。”
下朝后石昊召来了牛太医,告知他,福王或恐因情绪不稳而寻了短见,死前连衣冠都不曾穿戴整齐。
自己虽然同福王是兄弟,但是福王自出生起便长在宫中,所以对福王的脾性并不了解。
石昊让牛太医将太医院里保存的福王从小到大的脉案查阅一番,看看是否能寻到一些端倪帮助刑部破案。
牛太医不愧为太医院之首,他很快便从脉案中找到了石恒死亡的真正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我每天都在想,这玩意为什么总也编不完?我一定要在二月结束前写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