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杀的丫头居然敢弑君!苍天哪!
王康文面如土色地想,这可是要抄家灭门株连九族的大罪,那个没骨气的孽畜,即便是内务府用了大刑,她也不该签字画押,拉全家人陪葬。
“你女儿犯下弑君的大罪,本该将人证物证,连同卷宗一应交由刑部查办,朕念在你是老臣。哦,不,朕是看在你父亲王老太傅生前才冠天下,名满九州的份上,本打算给王家个体面,赐你满门自尽,不用去西菜市砍头了。”
“皇上,皇上饶命哪。”王康文再也忍不住,嚎哭起来,“皇上,此事都是那孽畜一人所为,皇上您开恩哪,饶了臣全家吧。”
石昊轻叹一声:“方才有人劝朕网开一面,朕不在意你,但朕在意她。算你走运,她这次没事,否则的话,神仙也救不了你,你明日上朝自己请辞告老还乡吧,朕不想开杀戒了,权当……”
石昊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他没有说下去,他心里想的是,权当我为了日后大婚积德了。
对王家来说,罪涉弑君,还能全身而退已经是奇迹中的万幸,自请辞告老还乡,说明皇上并未剥夺王家士族的身份,回乡也是个体面人家,如果儿孙努力上进,日后仍然能入仕途,一朝天子一朝臣,往后王家仍能飞黄腾达也不一定。
王康文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劫后余生,他痛哭流涕道:“老臣多谢皇上开恩。皇上大恩大德,老臣没齿难忘,回乡后一定著书立说为吾皇歌功颂德,铺路修桥为吾皇行善积德。”
石昊冷笑了一声,“不必了,王大人还是先回府写明日的奏折吧。”
“罪臣家的那个孽障,任凭皇上处置,千刀万剐也是她罪有应得,罪臣绝不为她开脱。”王康文跌跌撞撞起身:“罪臣告退。”
“至于你那个女儿,”提起这个人,石昊心烦地皱起了眉头:“朕索性好人做到底,你带回去吧。我瞧她心浮气躁,你回乡之后,去那崇山峻岭中寻间清净的庵堂,让她去清修这一世吧,不必下山了。”
胡晓光不许石昊大开杀戒,她说罪刑法定,既然自己没死,就不该让人家偿命,适度处罚就好了。谋杀和谋杀未遂量刑还是应该有区别的。
石昊虽然没有取王慕枝的性命,却要令王慕枝老死山野间,对她这种沉溺于世俗男子追逐吹捧的美貌贵族小姐而言,大约比死还难受。
石昊断定她这样耐不住寂寞的人,是不可能安分守己在山上青灯伴古佛的,若她私自逃走,王康文为了王家的安危定然会采取措施,所以用不着自己动手。
至于百卉,石昊坚持处死了她,若是宫中的奴才们都敢随意往主子饮食里加东西,那他这皇帝还要不要当了。
胡晓光想到这次真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石暄谨小慎微,她真要报销在这个地方,心里那一丝不忍就烟消云散,她拉上被子躺倒:“我累了,随你吧。”
夜色已深,前半夜皇帝处置事务,众人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终于诸事完毕,除了当值的人员,宫闱之中一片肃静,众人都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袁宝珠居住的宫室,袁宝珠心中有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见了来人不由发出惊叫,她的声音尚未来得及喊出喉咙,便被人点了穴道。
刘立随手取了旁边一个绣花枕头,死死地捂住袁宝珠的口鼻,沉声道:“袁姨娘,我奉正房刘氏夫人之命,送你上路。”
天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
袁宝珠“呜呜”地扭动了一阵,没了声息。
翌日早朝。
吏部尚书王康文上奏折称,因为老父亲王老太傅意外离世,他每日悲痛欲绝,寝食难安,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吏部衙门事务繁重,他作为主官实在无力应对,为了不贻误政事,请求皇上恩准他告病还乡,另选贤能。
王康文最近很不安分,为了能让女儿王慕枝攀龙附凤,他一直在积极联络同僚上书请皇上立后。
朝中权贵之家,适龄未嫁的女儿还真就数他家王慕枝正合适,大家都觉得王康文这国丈爷是十拿九稳,所以他最近风头正盛,此刻突然请辞,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群臣本以为皇帝会挽留一二,谁知皇帝只淡淡说了一句:“准奏”。
王康文取下官帽朝着皇帝跪地谢恩,之后又起身向同僚们拱手告别。
事出突然,大臣们惊讶之余,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
陆崇理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他瞧着皇帝从容镇定,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王康文则一脸如蒙大赦的神情,立刻明白其中必有曲折。
自古新皇登基,当然要重用忠于自己的人,贬谪旧人党羽,但是似王康文这般事事处处都小心翼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庸官,还真是不好处置。但这一局皇帝显然轻而易举地胜了。陆崇理对这位年轻的皇帝更加钦佩崇敬。
为人臣子的,只管尽好本分,无关之事不必好奇,陆崇理想通了关节后,和蔼地对王康文道:“王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多年,老太傅出此不幸之事,我也一直颇为痛心。如今你既辞官回乡,还望好生保重身体,免得老太傅在天之灵不安。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其余官员听到陆崇理这样说,立刻明白了此事毫无转圜余地,王康文此后将彻底远离武朝权利中心了。
即便是平日里同王康文不怎么对付的官员,在这种时刻也不再视他为威胁,纷纷拱手同王康文道别。
“王大人一路顺风。”
“王大人好走。”
王康文退出了大殿,文武百官重新归于平静,司礼太监悠长道:“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寿王石暄出列:“臣有本奏。”
司礼太监取了他手中奏折呈给了皇帝,皇帝翻开看了一眼,里面简单地写了几个人名,他合上了奏折,“寿王这是何意”
石暄跪下道:“皇上,臣有罪,自从臣的侍卫出事后,臣真是怕了,便在皇上的内宫之中安插了几个耳目。但臣并无恶意,只是以防万一。近日臣看到皇上登基后处理政务不分昼夜,一心为了大武,为了万民,臣对自己的小人行径深感愧疚,思前想后决定向皇上坦白此事,奏折上乃是臣的私奴名单,任凭皇上处置。”
文武百官:“???”
群臣还没有从刚才王康文请辞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万万没有想到寿王石暄又甩出这样一个更劲爆的消息。
圣人有云: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寿王今日所为,用实力证明了他不是身体不好,他是脑子不好。
说句实在话,文武百官但凡有点门道的,谁不在宫里买通几个太监宫女传递消息。毕竟君心难测,为官之道,会当差有本事虽然很重要,还得会揣摩圣意才能走上仕途通达的康庄大道。
但是,这家伙跑来主动告诉皇上:“皇上啊,我在你宫里安插了眼线,我来自首了,你感动不?”
他这是想不开了要自杀吗?!
大家看着寿王跪在御阶下的背影默然了。
沉默,铁一样的沉默。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的目光从群臣身上缓缓扫过,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那些心里有鬼的大臣们简直如芒在背,正煎熬着,皇帝却淡淡一笑:“朕念你初犯,小惩大诫罚去一个月俸禄。宫内的几人去内务府挂个名儿,日后只要小心当差,朕不予追究。平身吧。”
罚俸一个月?这算哪门子处罚。宫里的几个奴才竟然索性直接不罚了,群臣瞠目结舌。
石暄磕头谢恩,起身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皇帝像是说给寿王听,又像是说给群臣听,他缓缓道:“今日寿王对朕一片赤诚,朕十分感动。若有其他臣工也犯了类似的错误,主动去吏部言明者,处置同寿王。人皆有私心,唯天子不能有私心,以前诸位德行有失之事,朕既往不咎,以后朕待诸位臣工一视同仁,也望诸位待朕亦然,群臣一心,天下方可中兴。”
这下百官都明白了,皇帝给了寿王如此轻微的处罚,其实就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若是这时候不趁着法不责众的机会去老实交代,等到皇上彻查众人之时,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年轻帝王的手腕,方才处置太子旧党王康文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群臣打定主意,一下朝就去吏部投诚,什么多娶了一房小妾、强买了二百亩良田、管家在街上打伤了平民……,他们要把自己做过的这些鸡毛蒜皮的亏心事全说出来,之后夹着尾巴做人,彻底重新开始。
这样想着,大伙儿忍不住朝着空着的吏部尚书站位看了一眼。
有个大臣小声道:“可是吏部没有主官了。”
没错,吏部尚书王康文,一炷香之前辞官回家养病去了。
“此事朕已有定论。”
皇帝看向司礼太监,司礼太监从怀中取出一卷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擢升马冀中为兵部尚书,官正一品。刘录为吏部尚书,官正一品。王柏为京畿大营都统,官正二品。钦此!”
除了刘录接任吏部尚书之事有些突然,马冀中和王柏任职之事本就是大家意料之中,所以群臣听了并不十分意外。
至于荣世昌,这家伙就比较倒霉了,先皇遗旨,三年考绩不得为优秀,不得晋升,所以他只好老老实实在京畿大营待着,不过想必皇上三年之后也不会委屈了他。
马冀中、刘录、王柏立刻出列领旨谢恩:“臣等叩谢隆恩。”
皇帝含笑道:“国家正值用人之际,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朕期盼诸位都能全心全意为我大武效力。”
群臣跪下山呼万岁:“臣等自当为国效力。”
待众人平身之后,皇帝随口道:“哦,还有一事,昨夜先皇遗孀袁氏突发急病不幸身亡,朕连夜召见牛太医查看,说袁氏是厥脱之症。生老病死本是寻常事,朕已下旨追封袁氏为太后,朝会之后,请礼部妥善安置其身后事。”
袁宝珠死了。但是众人听到这件事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其中一重主要的原因是,今日这场朝会的信息量太大了,出的事情那真是一件比一件劲爆,群臣的神经都已经很疲惫了,连一向活得像斗鸡一样的言官们都觉得自己身娇体软。
文官们想着下朝之后该去恭贺一下新任吏部尚书刘大人,武官想着很该去拍拍新任兵部尚书马大人的马屁股,当然京畿大营的王都统也必须巴结一下。
瞧瞧,大家都是很忙的呀,哪有功夫去管闲事。
再说,曾经煊赫朝野的袁家都倒了,这位袁后好歹还多活了几个月,即使明眼人都知道她死的蹊跷,又能如何呢,难不成还要刑部进宫把皇上抓起来盘问一番。
司礼太监再次提示道:“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众人垂首对着龙椅上年轻的帝王,像面对高山的羊群一样沉默。
“既如此。”石昊满意地微笑道:“退朝。”
作者有话要说:真想春天快点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