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王康文这时候终于咂摸出门道来,原来那老鼠药根本毒不死人,毒不死人的东西怎么能说是毒药呢?
王康文不等皇帝说话,壮着胆子接了寿王石暄的话头道:“皇上明鉴,寿王所言一定是真的,寿王同皇上手足情深,怎么会谋害皇上。退一万步说,若是寿王有心谋害皇上,肯定是下剧毒,绝不会用这样无关痛痒的灭鼠药。”
石暄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微微朝着王康文颔首道:“多谢王大人信任本王。”
王康文见皇帝没有反驳,又战战兢兢道:“臣的小女慕枝也是一样绝对不会谋害君上的,且不说她对皇上情深一片,就她那个弱不禁风的样子,借她一个胆儿她也不敢做啊。她肯定是无心之失,想必她也是一时不察被奸人蒙蔽了。对对对,一定是那个下毒的宫女骗了我家慕枝,一定是那个宫女骗慕枝说宫里闹耗子,我家慕枝又胆小又良善,所以把寿王送她的灭鼠药转赠给了那个宫女。至于小女慕枝刚才说她被袁太后恐吓,想必也是有的,不过我家慕枝自小就比平常的女娃儿坚强些,所以当初在刺客围宫之时才勇敢地跟韩太妃一起去救圣驾,她肯定不会被袁太后几句话吓倒的。倒是袁太后此人,皇上您不得不防啊……”
为了让王家能从这件事中脱身,王康文开始了即兴胡编乱造,他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自家女儿柔弱,一会儿说自家女儿刚强。
王慕枝在他嘴里似乎变成了一团烂泥巴,根据角色需要想怎么捏造就怎么捏造。
直到石昊目光冰冷地看了王康文一眼,他才讪讪地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了。
石昊默然思虑了一番,依照石暄方才所言,倒是能同胡晓光的症状和牛太医的说法对上。
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石昊深知石暄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此事若是真同石暄有关,他应该避嫌才对,如今他这么急于入宫撇清自己,恰说明他心中无鬼,那么反而好办了。
刘立进来附在石昊身侧耳语了几句,他方才去了软禁袁宝珠的宫中查探,在堂屋的门缝边发现了一片梅子红色的绸纱碎片。这东西刘立记得,正是那日在回廊之下偶遇王慕枝时,她穿的衣裳同样的布料,这证明王慕枝确实是去过袁宝珠那里。
石昊起身扫了一眼屋子里一跪一坐的两个臣子,石暄慌忙欠身跪了下去,石昊平静道:“你们两跪在这里好好想一想,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朕说的。”
袁宝珠毕竟曾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现在已经落魄了,她骄人的气势依然还在。
看着石昊带着随从进来坐下,袁宝珠哼笑了两声,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待王慕枝被人带到了袁宝珠面前跪下,她的脸色才微微一变。
石昊示意王慕枝:“把你方才对朕说的话,再对她说一遍。”
王慕枝瑟缩了一下,但是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她立刻凸着眼珠子手指袁宝珠道:“是她,就是她让我下毒的,她说皇上身边有个狐狸精,让我替天行道,不然她就杀了我。她是太后啊,臣女害怕,臣女不敢不听话。”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袁宝珠吃了一惊:“哪有什么狐狸精,简直无稽之谈!我何时让你去毒杀什么狐狸精?”
王慕枝争辩道:“皇上,若不是她告诉臣女这些,臣女一个闺阁在室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知道皇上身边那个胡侍卫是女儿身,又怎么会知道她是狐狸精化了人形。臣女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胡晓光是不是狐狸精不确定,但是袁宝珠在后宫中跟那些嫔妃们争斗这么多年,早已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
最初的慌乱过去,袁宝珠镇定下来,听到这里她已然明白了一切,看来这个王慕枝是个不能成事的,自己还指望她说服王康文辅佐太子再次出山,结果她的心思没放在正路上,一门心思全花在了怎么弄死石昊的相好上。
袁宝珠冷笑了一声:“毒杀狐狸精,真是可笑?石昊身边有没有狐狸精与我何干!本宫巴不得他身边全是妖魔鬼怪!你这点小伎俩,本宫见得多了。就这样你还想做皇后,本宫劝你一句,你这样没脑子的女人,当不上皇后是你的福分,进了后宫你连渣都剩不下来。趁早让你爹找个杀猪的卖肉的把你嫁了算了。”
“你,你怎可如此侮辱人。我我可是官家小姐。”
王慕枝从出生之日起,身边丫鬟婆子一大推,无不捧着哄着,何曾听过这样难听的话,气得满脸通红,她本想骂一句贱婢,又想到自己犯了大错,对方即使是戴罪的太后也是皇家长辈,况且皇帝还在场看着呢。
王慕枝不敢放肆,憋屈得红了眼眶,抽泣着对石昊撒娇道:“皇上,请您为臣女做主。”
石昊不理会王慕枝,对着袁宝珠讽刺地一笑:“既然你并未让她毒杀胡晓光,朕十分好奇,你让她毒杀的正主是何人呢?难道是朕?”
袁宝珠眉毛一跳,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她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看着石昊没有吱声。
这正是王慕枝当面对峙也敢胡编乱造攀扯袁宝珠的原因,王慕枝知道,即使袁宝珠不承认是她唆使自己去杀胡晓光,也绝对不敢说出那日她真正要让自己做的事情。
袁宝珠沉默了,如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知道石昊把自己关在这个地方,除了送饭和洒扫之外,不派人看管其实是想让她死,但石昊又不方便亲自下手,所以故意留出时间空间想让她自己死。
袁宝珠却不想死,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和儿子还活着,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但若是今日她说出当日的计划,就等于给了皇帝一个斩草除根的理由,等于把自己和儿子都置于危险之中,所以她只能闭口不言。
袁宝珠庆幸地想,幸亏这个没脑子的丫头只是毒杀了石昊的侍卫,这算不得多大的事儿。
两害相权取其轻,袁宝珠拿定了主意,她轻蔑地看了石昊一眼,无所谓地笑起来:“没错,就是我派这丫头去杀你那个侍卫的,怎么样呢?我身为后宫之首,见不惯她不男不女的样子,自然要肃清规矩。”
石昊站起来,盯着袁宝珠,后者挑衅地直视石昊,“你能如何呢?你这个孽子,难不成你想为了一个贱婢弑母吗?”
“弑母?”石昊怒到极致,反而轻笑出声:“你说她是贱婢!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视若珍宝的两个女人,她们的命在你心里贱如草芥是吗?”
不等袁宝珠回答,石昊猛然转身离开,他挺直的脊背像一座高耸的火山,从心底渗出的怒意像火山里的岩浆一样满溢、流淌,虽然无声却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石昊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宫殿,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他用刀锋一样冰冷的眼神看了刘立一眼,转身离去。
石暄和王康文还像皇帝走的时候一样跪着,从眼神到言语,两人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交流,只是静静跪在寝宫里,宛如雕塑。但是石昊知道,自己临行前留下的那句话,他们一定思考过其中深意,相信这二人都已经权衡过利弊,知道该如何进退。若是不然,便不要怪帝王无情了。
石昊好整以暇地坐下,浅啜了一口茶水,淡淡看着跪着的二人,“既无话对朕说,便退下吧。”
“皇上,臣弟有话。”石暄双手按地,郑重地叩首行礼:“臣弟不该无召求见,夙夜来敲宫禁,置皇上安危于不顾。臣弟有事,皇上不召,臣弟便该等待天明上朝再禀报。”
石昊不置可否,平静道:“天下事务繁杂,前朝后宫之内的臣子奴仆众多,派系更是无数,寡人初登大宝,难免有些顾此失彼。寡人深知,这帝位若要稳固,除了本身勤于政事,还需要股肱之臣们多加辅助。但你与朕的诸位爱卿又不同,你是朕的兄弟,朕万分看重你,你莫要让朕失望才是。”
寿王石暄的脸忽然红了,他再次深深叩首:“臣弟,必不教皇兄失望!明日早朝,臣弟有事要报。”
石昊满意地点点头:“明日事明日报,你且退下吧。”
石暄走了,留王康文一人跪在地上,他越发慌乱不堪,他已经想过了,今日女儿闯下如此大祸,王康文自知绝无可能全身而退,唯今之计,只有狠心断臂求生了,反正女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便当没生过她算了。
“皇上……”王康文咬咬牙刚想开口说话,石昊打断了他。
“内务府已经查明,王慕枝正是此次弑君之事的主谋,人证物证俱在,她也已经认罪画押了。”
弑君!这两个字像一道马鞭,狠狠地抽在王康文脑门上,他瞬间战栗不已,连跪的姿势都保持不住,瘫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