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兵乱之后,皇后和前太子石恒被活捉,石昊事务繁忙顾不上他们,便将这二人暂且软禁在一处宫室,倒也不曾为难,只是断绝了他们同外在的联系。
石昊兑现了诺言,除了处死威北军参与此事的上层军官以外,并没有为难普通士兵,甚至还给了他们赏赐。
但是这只军队不能再回威北郡了,那是北方军事重镇,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石昊将这支残军分散之后,编入了其他的大营,原本威北大营的位置,正好腾出来给了后来的吕弘量大军。
由于威北大营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观感不好,陆崇理建议皇帝将威北大营改名为镇北大营,威北大将军改成镇北大将军。
石昊甚是满意,纳谏之后,他在朝堂上对吕弘量道:“威有恐吓之意,镇不仅含此意,更有平稳安定之意。朕希望镇北大将军日后能为国守住疆土,抵御北方强敌,如此便能使北方的百姓们安居乐业,日子兴旺。”
吕弘量到任之后,立刻派兵将袁华俊和袁明朗的满门家小押解进京,投入了天牢。
数百辆囚车驶入城门,一路都是百姓跟着看反贼家眷,道路挤得水泄不通,还有人往囚车内扔些臭鸡蛋菜叶子之类的。
昔日里风光在上的袁家女眷们,躲在囚车里瑟瑟发抖,鲁夫人半生心血保养着不让长起来的年岁,仿佛一夜之间全回到她身上,如今已经完全是一个脸色灰白的老妪了。
石昊的马车被人流逼在路边停着。
胡晓光道:“他们这样砸,还没等到进大牢过堂定罪,人就要死了。”
石昊掀起车帘,皱眉看了一眼,便挥手道:“去叫人维持秩序。”刘小虎应声去找官府的巡逻队了。
石昊这日是便装出城去迎接胡晓光,他们刚进城,正好遇上了囚车队伍。
前几日,见朝中局势已稳,他便让胡晓光取出了第二个设备箱里的零件,并派王柏护送着她去了指定的地点安装。他知道胡晓光这事得保密,还特意叮嘱王柏事事处处要听胡晓光的安排。
若是依着石昊的意思,他是要亲自护送她去的,但是当了皇帝之后,他却没有那么自由了。
往日里,他常常会离开京城去京畿大营小住,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只要同上书房请个假便可,反正朝中文武百官众多,他在朝堂上又一贯沉默寡言,即便是半个月不回来,估计也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可是现在,他一日不去,满朝文武都会知道。
这大概就是学生旷课和老师旷课的差距了。
虽然外面很乱,但是又完成一件大事的胡晓光心情极好,她坐在被堵住的车厢里一点没表现出来烦躁,倒是石昊十分不安的样子。
胡晓光模模糊糊明白一些,便问他:“你在为那些人烦恼吗?”
石昊踟蹰了一下道:“我若是像蒙九隆那样做,你会觉得我……”
估摸着脚程,京里的百官们都猜测到袁府的家眷这几日要到京城了,据提督衙门的眼线来报,这几日私底下的舆论很不平静。
人人都知道谋反是大罪,按律当诛九族,但是除了主谋的这二袁以外,其他分支旁系众多,有不少在朝中和外地为官,又或是与袁氏一族有姻亲,照着九族这么算的话,都要满门抄斩,一时间人心惶惶。
如何处置这件事,是石昊当前最棘手的问题,历代皇帝面对谋反之事镇压起来都是毫不手软的,石昊不在意天下和后世骂他嗜血,但是他在意胡晓光的看法。
他在乎她。
胡晓光看他蹙眉的样子,忽然懂了,一定是当初蒙九隆杀五国王室的时候,自己的一些看法影响了石昊的判断,她立刻道:“我不会阻拦你做任何事,也不会劝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你不需要管我怎么想,即使我觉得你残忍也没关系,就按照你心里觉得正确的方式去处理就好了。”
这是你的时代,你的天下,当然由你说了算。
石昊眼神忧郁:“你是我的枕边人,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胡晓光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脱口而出:“暂时还不是!”
石昊听了这一句忽然就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冰雪消融一样畅快的笑,就好像这些日子积累在他心里的阴郁一扫而光,他轻快地说:“对,只是暂时的,迟早会是的。”
石昊两日之内连发了六道旨意,向天下历数了袁氏一族的罪孽,从建国前袁氏一族在军中排除异己、冒领功劳,贪墨战利品,到建国后论功行赏之时争权夺利,到袁家派死士攻入行宫杀死先皇原配妻室,后又埋伏杀手在边境暗杀亲王,最后更是丧心病狂派刺客围攻先皇,失利后挟持皇后与太子图谋不轨之事,全部告白于天下。
这些诏书虽然措辞极其严厉,其实他还是给皇后和太子留了面子的,并没有说明皇后和太子离宫的真正原因,也没有提及太子杀死自己老师的事情。
即便没有老皇帝石怀玉留下的那封,册封前太子石恒为福王的遗诏,他也会这么做的,毕竟事关皇室颜面,还是那句老话,这世上多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事情。
这六道旨意就像天上的春雷,一道比一道炸得响,每一桩事拿出来都够一遍满门抄斩,京城的百官和天子脚下的百姓们当然是最先知道这些旨意的。
大家先前单知道袁氏一族不简单,没料到能牛逼到这种地步,大约是震惊到深处反而无声了,茶馆酒肆里竟然无一人敢议论一句。
那些和袁家沾亲带故的人家,两天来日日夜夜啼哭不停,做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哪怕是西天佛祖来说情也不管用了,诛九族是无法避免了。
第三日上朝,石昊询问群臣:“袁氏一族谋反之事该如何处置?”
大殿上落针可闻,静了片刻后,陆崇理冷声道:“皇上,按律当诛九族,斩立决!”
群臣立刻道:“臣等附议。”
年轻的皇帝看着伏在脚下的这群臣子,有一瞬勾起了嘴角,又迅速压平,他淡淡道:“就没有人想为袁氏一族求个情吗?”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无一人开口说话。
石昊索性点名了:“王尚书,朕记得,你同袁华俊当初似乎交好?”
王康文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撑着不失态道:“皇上说笑了,下官同袁贼关系平常,也就是平日上朝时见着点点头而已,如今他犯下此等罪过,所作所为简直丧心病狂,不诛九族不能平天下之恨!”
石昊环顾殿内,群臣们脸上的表情都很紧张,似乎都怕被下一个点名,都在努力思考着说辞。
默了默,石昊缓缓道:“既然诸位爱卿都不肯为袁家求情,那朕来说个情吧。毕竟这真要论起来,朕也算他的九族之一。”
王康文虽然被吓得够呛,但他毕竟是半生为官之人,立刻就懂了,袁家毕竟还出了一个皇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乱军营里去了,但是新皇把她迎接回宫之后仿佛并未为难,这样说起来,皇家还算是袁家的姑爷。
他立刻叩头道:“皇上英明,皇上仁慈,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巴掌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了,最终他并未株连九族,甚至连二袁本家之人都未杀光,只是把所有袁姓的男丁尽数斩首,女眷们则送往边疆屯田去了。
石昊又下了旨意给边疆的官媒,要求给袁家所有十五岁以上至四十岁以下的女眷再配婚姻,边疆之地虽然和原本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能比,可好歹活着不是吗,还有大女袁佳秀一家照应着,与穷苦人家相比也并不算很惨。
这番处置给石昊赢得了极好的口碑,天下人都称赞新皇刚柔并济,宅心仁厚,他成功的把自己的观感从只会打仗的一介武夫变成了仁慈的好皇帝。
胡晓光看到那道发给官媒的旨意时,知道石昊虽然饶了袁家女眷的性命,却耍了一个小小的心机。
在这个时代,女性是没有独立属性的,所以当年蒙古人屠城的时候是杀高过车轮的男性,留下工匠、女性和孩子当奴隶,她们和牲口一样,都是一种财物。
女性的归属由其父辈或丈夫决定,所以男性死光了,一个家族就灭族了。再者,石昊又强制四十岁以下的必须改嫁给别人,他没有杀人却诛了心,在这种情况下,袁家已经彻底没有了威胁,被扫进历史的故纸堆里。
对于此事,胡晓光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下朝之后,也常常会有官员来上书房找石昊汇报一些事情,有时候胡晓光会在场,她听到他们像石昊汇报关于这些事情的处置情况,前头几次,石昊总是下意识地看她一眼,胡晓光从来都神色如常,石昊渐渐地安心了。
胡晓光心里知道,袁家被杀死的男丁,孙子辈有些尚在襁褓之中,其中还有一位是当初袁华俊极力想要过继给石昊的,他甚至还抱过那个孩童。但是胡晓光从始至终没多说一句话,就像他从不问她的秘密一样。
胡晓光心里其实挺难受,但她知道,石昊属于这个时代,他的作为已经算得上仁慈,甚至已经有言官评价石昊妇人之仁。她不能用现代的道德标准去要求一个古人,也不能用现代的法律精神去约束一个古人的行为。
原威北大营官兵被分散安置,再也不具备集结作乱的能力,袁氏谋反主犯已经尽数伏诛,从犯押解上路,这一场犯上作乱之事已经基本尘埃落定,除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要小心啊,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