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做太子就是要草包些才好。

小保柱奇道:“爹,那人是什么东西,你怎的送他银子?你不说要攒钱给我娶个娘的。”

军医官眼看着热水全没了,想着营地里数百个病员无水吃药,实在气不过,奚落道:“不男不女的东西,太监呗。”

小保柱恍然大悟:“我就说咋看起来跟寻常爷们不一样,原来竟是个活太监,这可太稀罕了,戏文里听说过这玩意,活的还是头回见。”

禄来尚未走远,这些话语断断续续传到了他耳朵里,可他就是个太监,此事辩无可辩。

这老太监气得直跳脚,回头骂道:“你们这些腌臜人!离火炉子远一写,回头弄脏了洗澡水,咱家让大将军把你们的脑袋全砍下来。”

俗话说宰相门房三品官,禄来身为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跟着皇后娘娘一直是吃香的喝辣的,如今主子受亏,他也跟着吃瘪。

他泥一脚水一脚地踩回皇后帐篷里,靴子全被泥水浸透了,想起刚才的事情,越想越气不过,见到皇后便跪下了,呜呜咽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说自己去要点洗澡水都被伙夫们诸多刁难,军医官也拦着不给,好生被他们嘲笑了一番。

皇后正心情烦躁,听了自己的奴才这样说,一阵大怒,“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若是本宫不给这些混人一些颜色看看,岂非日后再无人将我母子放在眼里!”

她挥挥手便命人去将那军医官和小保柱绑起来,推出辕门外砍了脑袋。

小保柱自小生活在营地,一众大老爷们看着他长大,都将他视作半个后辈。军医官仁心仁术,更是救过不知道多少军官士兵的性命。

这两人一出事,立刻就有人去找同军医官交好的中骑都尉詹福求情了,待一级一级地求到袁明朗那里,袁明朗皱着眉头对袁华俊道:“国舅爷,那小伙夫砍了也便罢了,军医官妙手仁心医术超群,岂有大战当前,自杀军医的道理。”

袁华俊立刻拍了桌子:“胡闹,快去将人放了!”

可惜,中骑都尉詹福去到辕门前的时候,只看到两具尚在冒血的尸体,伙夫长哭得死去活来,军医营的郎中们正忍着眼泪跪在身边替这二人将头缝在身子上,好歹留个全尸。

事已至此,詹福叹了口气,正欲回头去禀报,听到人群外一个沙哑的公鸡嗓子叫道:“烧火的,咱家叫你速速送热水来,娘娘和太子急着要洗澡,你是耳朵聋了吗?”

禄来大摇大摆地挤进人群,一脸出了恶气的模样:“若是再耽搁,便将你们统统拉出来砍头。”

周围站满了围观的士兵,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曾经蒙受军医官的救命之恩,此刻全都红了眼光,攥着拳头。

伙夫长瘫坐在儿子尸身旁边,看到禄来,他猛地抬头,双目血红,詹福吓了一跳,怕他冲动再做傻事连忙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推出了人群,伙夫们架着他离去了。

詹福转身对老太监禄来道:“公公,洗澡水很快便送到,此处有血光之气,恐怕冲撞了您老人家。”

禄来听他这一说,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两句尸体,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见詹福身着官服,他撇撇嘴道:“咱家今日便卖你这当官的一个面子,单日后你们这些下贱军人,见着咱家再有出言不逊者,便如此二人一般下场!”

詹福压着气,对禄来道:“公公,他们自然是下贱,但这天下没这些下贱人当年也赢不下来,公公与其跟这些下贱人说废话,您不如回去好好伺候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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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石恒这几日度日如年,这恶心人的环境,让他的湿疹和脚气全都犯了,痒得直钻心。终于扎营住下来,太子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换了三回热水才觉得身上清爽了,然后被人伺候着,穿上了那件他日盼夜盼的龙袍。

营地里没有步辇,太子为了不弄脏龙袍和靴子,命人将他背去了中军大帐。

太子殿下虽然尚未成年,但是平素里伙食极好,自然生得白胖壮硕,将他放下后,背人的士兵累得不轻,软坐在地上半天没能起来。

威北将军袁明朗和袁华俊父子率领一众将官谋士们正在议事,见太子贸然穿了龙袍进来,都有些意外。

见礼之后,袁华俊有些不悦:“殿下怎么穿了这个?”

太子有些讪讪地,转念一想,自己可是要做皇帝的人,他挺直了腰板大声道:“舅舅,这不是迟早的事儿,我翻看了黄历,今日诸事皆宜,不仅宜换装,还宜破土攻城。”

太子说到此处有些来气,他一甩袖子,不慎将主帅桌上的茶壶抚落了,那可是袁明朗最爱的紫砂玲珑壶,落地摔个稀碎,众人听了声响儿,都忍不住看向了袁明朗,袁明朗心中不快,但哪能为了一只茶壶发作,仍是淡笑着。

太子只是无心之失,原也怔了一下,待那茶壶落地摔碎之后,他反而释然了,心想本太子若是不硬气些,杀杀这些下人的锐气,这些老头子岂非要欺我年幼了。

太子双手叉腰,倨傲地环顾了一下屋内的将领们,严厉呵斥道:“我说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怎么都坐这儿闲得跟没事人一样,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喝茶谈心!还不赶紧给本太子冲啊,把那大逆不道的贼子给我通通抓起来杀光。”

“太子慎言。”袁家的长子袁佳光忙阻拦他,“稍安勿躁,我爹与袁将军同众将正在商议此事。”

太子不耐烦地举起胖嘟嘟的手,伸出圆润的食指点着威北将军袁明朗道:“如今京城近在迟尺,本太子是来点兵点将的,就你了,速速带着兵杀进城去不就可以了!”

袁明朗脸色有些不愉,他拱手道:“恐怕不成,行军布阵之事需要从长计议,太子勿急。”

“怎么不成。”太子生气了,他把一只胖手攥成个拳头,朝着袁明朗挥了挥表达内心的愤怒:“本太子御驾亲征,正是龙气冲天,你为何不肯发兵?哦,本太子知道了,你定是怕了,难道你手下这些将和兵都是废物不成。”

太子殿下那软绵绵晃动的胖拳头在国舅爷袁华俊眼里就像是一个白面馒头,让他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个草包。

又看了一眼自家老成持重的长子袁佳光,袁华俊心里暗想,话又说回来,在他这里,做太子嘛,就是要草包些才好。

太子殿下身份高贵,整个皇朝,除了皇帝数他最大,平日里在宫里责骂奴才们早已惯了,如今在议事厅里大骂威北大营的将军们是废物,也是骂得随心所欲十分自然。

可这些将领们却与宫里的太监宫女不同,当年跟着老皇帝石怀玉打天下的时候,砺刀秣马几十年生死闯过来,可以说人人都是满身伤,那疤痕的数量加起来只怕比太子的年岁都要多。

谁也料不到,血里火里熬到如今太平盛世了,竟然莫名奇妙被一个半大孩子骂成“废物”。

虽然这孩子是太子吧,但即使老皇帝在场,也对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功臣十分客气,其他的皇子们就更不用说了。

众人的心情都很不美好,这群武人都是大老粗,心里不快活,脸上也不懂得掩饰,议事厅里的气氛开始有些古怪。

袁华俊察觉了,他咳嗽了一声:“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休息吧。”

太子立刻反驳:“我好得很,我哪里都舒服,你们现在就给我出兵,朕要御驾亲征,君临天下!”

袁华俊听这孩子越说越不上路了,厉声喝道:“我说你不舒服你就是不舒服。来人,带太子下去休息。”

左右的亲兵立刻前来架了太子出帐篷,太子蒙了,一路嚷嚷着:“你们怎么回事,我不走,我不走……”

厚厚的帐帘关闭,中军帐总算是清净了些,袁华俊舒了一口气,看向袁明朗点了点头。

袁明朗是袁华俊的堂弟,一向为袁华俊马首是瞻,他环顾了厅内众人,缓缓道:“天下人皆知,皇帝对我们袁家有承诺,是以太子殿下从未出生时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立国之时更是昭告了天下。可是如今那秦王石昊却自恃功高盖主,想要谋逆篡位,他日前已经派刺客杀了皇帝,幸亏国舅爷及时赶到,救了皇后和太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袁明朗这番话,威北大营的军官们惊异地呼喝了几声,接着便窃窃私语起来,此事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威北大营确实是袁系亲信,也知晓此次进京是因为皇帝病危,他们来协助太子登基。

一般的情况下,新皇登基的时候都会调亲信部队进京城拱卫,以备不时之需,为的是震慑心怀不轨之人,避免宵小作乱,保证权力的平稳更迭。

这种差事大家都愿意干,既露脸,又没什么危险,新皇帝还会大大赏赐一番。

但是袁明朗方才提及的秦王石昊谋逆之事,却大大地出乎意料,震地众人措手不及。

众人正在惊愕中,有一个稍微头脑清醒些的军官,中骑都尉詹福问道:“元帅,依照你方才所言,皇帝已经驾崩,秦王亦极有可能已经篡位。此事关系重大,可有证据。”

他话音落,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二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