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朕还有许多事没有交代

袁华俊头痛不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儿戏!你怎么不想想,若是直接杀了石怀玉,到时候入殓的时候让人看见他身上有刀斧伤,岂不是给了天下所有虎视眈眈皇位的人一个清君侧的理由。再说,他身边那些带刀侍卫,可都是石家军里一等一的高手,能让你轻易得手?真是妇人之见!”

袁宝珠确实没想那么多,被她大哥骂得瑟缩了一下,但是没敢回嘴,她现在还要依靠袁华俊成事。

“大哥。”袁宝珠又想起一事来,“今日陆崇理又来求见皇帝,让我给挡回去了,这都已经连续挡了五日了,不过他今日倒是挺好说话的,没纠缠,爽快回去了。”

袁华俊闻言脸色阴沉:“虽然你我瞒着皇帝病危的消息,但是陆崇理那老狐狸只怕已经猜出一二来,若是他今日未曾纠缠,我忖度他大约就该派人去给石昊送信了。”

“那怎么办?”袁宝珠急了,“石昊回来可就难办了,一定要让恒儿早点登基才行。”

“前几日我收到消息,石昊如今在渡浑水河,那太华州码头舟船运力有限,我估摸着他大约半月后方可回京,咱们一定要抓紧这半个月的时间。”

袁宝珠摩挲着宝石护甲想了想:“干脆咱们别用什么慢性药了,直接给那老东西下毒吧!”

袁华俊思忖了片刻,点头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眼下也只有这样了。但是一定要用那种无色无味,死了之后尸身不发黑,仵作们验尸验不出来的那种毒。”

袁宝珠见袁华俊同意了,立刻成熟在胸地说:“这有何难,此事还交给太医正来做吧,是药三分毒,这看病越厉害的郎中,下毒也就越厉害。太医正医术超群,这点小事难不倒他。”说罢派内监去召太医正了。

闹心了几天的事情有了着落,袁宝珠的心情大好,她现在很有说话的欲望,絮絮叨叨地跟袁华俊聊了起来。

“大哥,我觉得这太医正还算听话,这一个月以来,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袁华俊哼了一声:“他全家性命在我手上,他敢不听话。”

“这倒也是,每次我召见他,他都痛哭流涕地求我饶他一家老小不死,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没点骨气的样子。”袁宝珠无奈地看了袁华俊一眼,“我被他缠得没法子,答应事成之后让他带着家人离开京城,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袁华俊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昨夜偷偷地送自己一家子老小出城,他一夜没睡,现在很有些疲惫。

听袁宝珠这样说,袁华俊无所谓道:“我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精力管着太医正的老婆孩子,早已经全部杀掉了。不过你不必在意,反正事成之后,太医正也是要灭口的,他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在阴曹地府团聚,到时候真就是谁也找不到,你也不算食言。”

皇后笑了起来,“还是大哥思虑得当,小妹是个妇人,见识短小了。”

说话间太医正到了,那是个清瘦斯文的老头,虽然被拘禁在皇宫里一月有余,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他的衣裳和头发都仍是整整齐齐的,源自医者一丝不苟的职业素养。

太医正见到国舅爷袁华俊也在皇后宫里,并没有惊讶,他跪下来给袁家兄妹俩行礼,不停地磕头,哑着嗓子道:“小人一定会听话的,任凭皇后和国舅爷差遣,还请二位贵人高抬贵手,放过小人的老妻和幼子。”

袁华俊坐起身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易一些:“王太医不要多虑,只要你好好替皇后办事,好处定是少不了的。”

太医正诚惶诚恐,砰砰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小人的老妻长年患病,家中独子身体瘦弱,需要时时调理,但是小人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他们,不知他们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

“这个嘛,”袁国舅笑眯眯地对太医正道:“王太医尽管放心,本官定然不会委屈忠心耿耿之人,你的妻儿衣食无忧,顿顿鸡鸭鱼肉。”

“哦?”太医正闻言似乎怔了怔,他感激涕零道:“小人能不能斗胆多问一句,春季浊气升清气降,老妻胃弱,不知道她近来胃口好不好?”

袁华俊睁着一双三角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小老头,有些不耐烦了,似笑非笑道,“好,好得很,下面人报了,说每天的大鱼大肉你的妻儿都全部吃了,从来不曾剩下。”

太医正伏在地上颤抖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袁氏兄妹,而后红着眼眶哽咽着磕头:“小人感谢皇后和国舅爷大恩大德,贵人有事只管吩咐,小人必会尽力而为。”

皇后缓缓道:“我要你想个办法,尽快把龙椅腾出来,太子还等着登基。”

太医正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皇后。

袁华俊在侧阴狠地哼笑了几声:“若是太医正为难的话……”

太医正立刻摆动双手:“不为难不为难,让小人来想一想该怎么做。”

皇后和袁华俊都不说话了,端起茶盏轻轻啜饮,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医正。

时间在难捱的死寂中过了片刻,皇后不耐烦了,她放下茶盏,那清脆的撞击声让太医正哆嗦几下。

太医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禀皇后娘娘,小人想到法子了。”

“说来给本宫听听。”

太医正叩首道:“小人记得古籍上曾经记载,有一种毒药,无色无味,服之三日后方毒发身亡,因为发作缓慢,所以极难察觉,一旦察觉便是最后关头,自然也无法解毒。”

皇后和袁华俊对视了一眼,又问:“仵作能验出来吗?”

太医正脸色惨白道:“凡意外身亡,必然跟自然死亡不同,仵作当然能验出来。但是这毒是发在腹脏之内,面上如常,除非破开腹部才能验出来,但那人是……所以大约……”

太医正不敢说下去,皇后和袁华俊却都明白了了。

虽然这毒实在要验能验出来,但是石怀玉毕竟是天子,寻常人死了还想要留个全尸,九五之尊岂有殡天之后,无缘无故被人开膛破肚的道理。

即使皇后同意,百官也不能同意,百官同意,皇族的宗室们也不能同意。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药多久能配出来。”

“太医院药材齐全,今日小人便可以制出来。”

袁华俊一掌拍在桌上,恶狠狠地对着太医正道:“三日后若是皇帝没死,那就你死。”

太医正战战兢兢地告辞了,等皇后寝宫送行的太监离开之后,他终于小声哽咽着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独自踉跄着往前走。高高的宫墙之间,夹道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身后的夕阳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太医正祖籍善州,那里民风谦和,男人斯文女人温婉,极其重视传宗接代之事,没有男丁是要被乡邻笑话的。

太医正家大约是风水不好,代代单传,都说久病成医,不知哪一辈祖宗急了开始学医,想改变子嗣艰难之事,传到太医正这里,已经是几代名医,医术名满天下,但他依然千顷地里一棵独苗。

为了不让王家的香火在自己这里断了,太医正的娘子曾在佛祖面前发下宏愿,只要能如愿生下儿子,她愿意终身吃素。

大约是上天可怜这位仁心仁术的名医,这一对老夫妻五十岁上终于老来得子,这孩童如今八岁了,唇红齿白的一个小男孩,品性极为肖似父亲,乖巧懂事心地善良。

太医正的娘子自那日起便还愿吃素,别说鸡鸭鱼肉了,连蛋类也是从来不碰,常年吃素已经让她到了闻道荤油就恶心反胃的地步。

当太医正听到袁华俊说起自己被抓走的老妻顿顿鸡鸭鱼肉,而且全部吃下去之时,便明白袁华俊在哄骗他,自己的家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悲痛欲绝,王家乃是杏林世家,祖辈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从没做过任何坏事,苍天啊,你为何如此对我王家。

太医正回头望了一眼皇后寝宫的方向,广袖之下,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的血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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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是春天了,皇帝的寝宫里,暖炉仍烧得很旺,太医正一进去就觉得心里燥热,他恭敬道:“微臣来为皇上请脉。”

福来把老皇帝扶起来,立刻有小太监在皇帝背后垫上了软垫。

皇帝脸色蜡黄,咳嗽了一阵子,喘息着道:“朕曾听过民间一句老话叫:老人难过冬,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哪。”

福来小声劝解道:“皇上莫要丧气,冬天气候寒冷,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病有灾,皇上不是都熬到春天了,往后定然平平安安。”

皇帝见太医正凝神把脉完毕,问他:“太医正,为何朕今日所服用的汤药,味道与昨日不同了。”

太医正立刻跪下,“皇上,病灶变化,用药也要随之变化。微臣觉得前几日的汤药该换换了,故而为您重开了个方剂。”

皇帝坐了这么短短一会子,已经头晕目眩,他靠在软垫上有气无力道:“太医正,朕一向信得你的医术,但是朕的身体自己也知道,已经油尽灯枯了。”

太医正连连磕头:“皇上一定会痊愈的。”

“痊愈?”皇帝微弱地笑了笑:“痊愈朕就不指望了,朕现在命你,不必再考虑治病痊愈的方子,只管用药物让朕多活几日。”

皇帝的目光落在虚空处,朕现在还不能死,朕还有许多事没有交代。

太医正跪在地上仰头看了龙床上的皇帝一眼,复又伏在地上,低声道:“臣自当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