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州这处的浑水河,因为河道拐了个弯,所以水流相对平缓些,自古以来就是人们越过浑水河的重要渡口,交通要塞。
因为有十万南征军要从此处过河,民渡已经全部暂停。
石昊早起之后立刻带着人来河边巡视渡河情况。
一行人骑马跑了一两个时辰才到码头,胡晓光很纳闷:“为什么渡口离城市这么远?”
这不科学啊。
石昊收了马鞭,他看了一眼河面上繁忙的景象,又看了看渡河后有序集结的军队,甚是满意,随口答道:“浑水河易发水患,太华州城池远离河道是为了避水祸。”
胡晓光极目远眺,河面上百舸竞渡,船夫们正在拼命将一船又一船的官兵运过河。这种奋力拼搏的情形看起来很壮观,莫名地鼓舞人心。
胡晓光情不自禁地下了马,“我能去水边看看么?”
“能啊!”石昊干净漂亮地一个抬腿,跃下战马,身后的披风迎风飘起,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看起来真是雄姿英发。
但是白马王子落地的瞬间突然皱了眉头,走了两步之后,眉头皱得更痛苦了,甚至不自觉地夹紧了腿。
王柏注意到石昊脸色有变,忙问:“王爷,哪里不对?”
胡晓光哪里注意到这些,她正在欢饮雀跃,听王柏这样一问才发现石昊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你不舒服吗?”
石昊眼睛微眯,挥手让身边的随从全部离远些,他神色有些为难,但考虑到有朝一日他要娶她,为了长远的以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石昊附在胡晓光耳边小声道:“你昨日缝的亵裤太小了,有些勒裆。明年再缝的话,做大一些。”
胡晓光眨眨眼,明白了,她哈哈哈地狂笑不已,石昊又羞又恼,“你再笑本王生气了。”
胡晓光只好捂着脸继续偷笑,怪不得石昊的一副欲言欲止的销魂表情,原来是夹蛋蛋了。
“好吧,我知道了,那你就去马背上老实坐着吧,别走路了。”
她笑着跑开了,一路跑到河边蹲在了,伸手去水里荡了荡,有些吃惊地叫道:“真凉!透心凉,心飞扬!”
刘立懒洋洋地站在胡晓光身后道:“凉水能不凉吗?快起来吧,王爷知道该心疼了。”
胡晓光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那话怎么说得来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都三月了,不该这么凉啊,简直是冰点。”
有一个基础的常识是,因为水的比热容比空气大,所以一般水温在夏季比气温低,在冬季比气温高。
刘立并没有接受过现代九年义务教育,当然不知道这一点。
胡晓光虽然知道,可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浑水河的水温会如此异常,她只是有些担忧:“你说这么凉的水温,我还让人家下水帮我捞东西,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啊?”
“原来你担心这个啊?放心吧,只要能干,他们肯定不会推脱的。”
刘立指了指不远处的码头,有一批运兵船已经靠岸了,卸下士兵之后,船夫们立刻返程,这几天他们都是这样忙碌,但是一想到是在运送战神秦王的凯旋之师,船夫们浑身上下都是干劲。
胡晓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河面上一艘又一艘渡船,来来往往十分繁忙,尽管现在还是初春,有些桨夫甚至光了膀子,挥汗如雨地拼命划桨。
胡晓光感慨道:“这就叫军民团结一家亲啊,老百姓永远是子弟兵的依靠。都是血肉之躯,他们心疼咱们,咱们也得心疼人家才是。”
她决定了,水底的箱子先缓一缓吧,她实在不忍心逼着民夫在这样的天气下水。
张知府领了几个中年汉子过来了。因为常年在河面上干营生,风吹日晒地,这几个人看起来面容黑黄粗糙。
石昊见了这几个捞尸人,正打算派人去叫胡晓光,她就自己回来了。
几个汉子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给秦王行了礼,其中一个领头地发着抖对石昊道:“王爷明鉴,并非小的们推脱,这时候是不能下水的。”
张知府立刻板起脸问:“为何?”
那领头的磕头道:“王爷,知府大人,这几日太阳好,上游全部化冻了,浑水河一直淌凌呢,眼下别看上面没什么,水面以下全是冰凌子。那冰块虽然不大,不耽误行船,但是人下水就脱力,一旦被撞上可就大不好了。”
剩下几人跟着一起磕头:“小的们绝无虚言,求王爷开恩,再缓个几日。”
胡晓光顿悟了,怪不得刚才水那么凉,原来水中有冰。
她立刻对那个领头的道:“这位老哥别害怕,王爷一向待下宽和,既然眼下不适宜,等时机成熟再做便是,王爷必不会为难你们的。”
石昊微笑着看了胡晓光一眼,心想这丫头拉拢人心的本事倒是不错。
他挥手道:“赏银钱,退下吧。”
这一日回城之后,驿站送来了最新一期的朝廷邸报,石昊打开之后,里面落下来一枚殷红的信笺,他捡起来看了一眼封面便微微蹙眉,王慕枝,怎么又有此女的信。
他没有打开,径直丢进了火盆里,专心看起邸报来。
胡晓光一进屋,眼睛就像雷达一样发现了落在火盆边,烧得只剩一个角角的红信封,她捏起来送到石昊眼前,“这什么?”
“没什么。”石昊若无其事地合上了邸报,忽然笑了:‘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细致呢?”
胡晓光怒了:“我细致个屁,我进屋了,你不先看我,却瞟了一眼这地方,不是心虚是什么?”
石昊低头,继续打开了邸报,其实他心里甜得要命,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胡晓光把那一小片纸丢进了火盆里,嘟囔道:“肯定又是那个姓攀的?”
石昊不假思索道:“不姓攀,姓王。”
记得还挺清楚!胡晓光腹诽了一下,她从怀里掏出两封信甩在他面前,“刚刚进门的时候遇见了刘录,他说是很重要的信,让我亲手交给你。”
石昊含笑看了胡晓光一眼,撕开一封信,抽出来一看,立刻变了脸色,然后吩咐胡晓光道:“把火盆推过来。”
胡晓光一看石昊的脸色,立刻明白肯定有事发生,二话不说用脚把火盆轻轻踢了过来。
她探头一看,那信上只有四个字,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信上写得是:父皇病危。
胡晓光惊讶道:“天啊,这谁写给你的信?”
石昊又反复看了那信几遍,然后将信塞进了信封,放进火盆里,他盯着那信完全焚烧完毕,才回答胡晓光:“是寿王。”
“他写这个给你什么意思?你在宫里不是有眼线吗?怎么没人传消息给你?会不会有诈?会不会是别人假装他的笔迹?”
胡晓光连珠炮一样发问,她不了解这位寿王,对这个人所有印象,停留在那个羸弱的抱着两颗头颅颤抖着走远的画面。
“笔迹也许能造假,印章却假不了,石暄在上面盖了寿王的金印。”石昊沉吟了一下:“宫里一定出事了,所以我的人传不出来消息。”
他忽然哆嗦了一下:“我父皇莫非……”
胡晓光连忙扶住了他的肩膀:“往好处想,老人年纪大了,有个病痛也是难免,或许又是和之前一样中风了呢。”
胡晓光注意到桌子上还有一封信,她二话不说拿起来撕开,一看到上面曲里拐弯的字迹,她顿时明白是谁写来的,两封信联系在一起,让她心里一沉,老皇帝估计真是不太好了。
她把这封信递给石昊:“现在可不是难过的时候,你必须赶紧回京。”
这封信是马冀中写来的,信上说皇帝已经因兵辍朝五日。
皇后只说皇帝并无大碍需要静养,但是太医院包括医正在内的所有太医都被皇后扣在宫中,不知道皇帝现在病情到底如何了。
包括陆尚书周尚书郭尚书在内的群臣十分焦急,多次进宫求见都皇后被挡了回来。
这种情形十分异常,虽然皇宫的御前侍卫们归提督衙门统辖,但是石昊不在,主事的两位参将,朱广才和老花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此事,只好让侍卫们加强防备。
六部官员被挡在宫外都很迷惑惶恐,但是袁华俊却似乎并不着急,他频繁前往城外,视察兵部辖属的兵器库房和军需库房。每次去的时候排场都很大,带着许多仆人和车马。
一直盯着袁家的探子回报,袁佳光明面上告假说要去北疆给妹妹袁佳秀一家送些物品,实际上悄悄去了威北大营。
陆崇理秘密去了一趟京畿大营,同他和荣世昌一起研判局势后判断,威北大营近日恐怕会有异动,极有可能往京城方向调兵。
信的最后,马冀中道:“请王爷早做决断!”
石昊看完了信,心一下揪了起来,两封信互相印证,说明皇帝石怀玉可能真的不行了。
他的手抖了起来,艰难道:“咱们现在就走,今晚回大营去住。”
胡晓光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我能帮你做什么?”
石昊脸色惨白,他看了胡晓光一眼:“你安心睡觉,你好好的,什么事也不要有,就是帮我了。”
胡晓光立刻道:“那我去叫人备马,让刘录代你向张知府辞行,再派人去营地召集将领们在议事帐等你。”
她出门前扭头对石昊浅浅一笑,“我一到营地就会好好睡觉,绝对不会让你挂心,你就安心做你该做的。”
话虽这样说,但是这种时候,胡晓光躺在床上如何能安心睡着。她翻身坐起来,听到外面有船工号子,她知道那是剩余的将近三万士兵们正在连夜渡河。
虽然已经夜深了,营地里却灯明火亮,许多忙碌的人影映在帐篷上晃动着,他们在打包辎重,整理刀兵粮草。
胡晓光嗅了几下鼻子,隐隐约约居然有馒头和肉汤的香气透进帐篷来,她穿上衣服下床,一出了帐篷,那香气更浓郁了。
胡晓光朝着营地边缘走去,果然有许多伙夫正在热火朝天的支锅做饭,大厨们的菜刀剁得上下纷飞,大铁锅里蒸腾的雾气被底下火光晕成温暖的橘黄色。
沿着营地的边缘,数千伙夫忙活个不停。
春寒料峭的夜晚里,这样的人间烟火气让胡晓光觉得莫名地有食欲,她走过去笑着问一个伙夫:“大哥,有没有刚出锅的馒头。”
那伙夫认出胡晓光是惯常跟在主帅身边的人,立刻抄起围裙擦擦手笑道:“有有,还有羊汤和牛汤,贵人可要来一碗。”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胡晓光高兴地说:“要一碗羊汤,放些花椒粒进去,吃起来不仅喷香还可以暖身。”
伙夫依言给她盛了一碗汤,又拿过来两个热气腾腾的细面大馒头。
胡晓光瞧着碗里满满的肉片,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哥,这多不合适啊。”
“不妨事的。上面吩咐下来,今天都这么吃,别的弟兄们也是这个分量。”伙夫憨厚地笑笑,又去忙活了。
“开饭喽----开饭喽----”
随着这一声悠长的呼唤,各部前来领饭的士兵涌过来,胡晓光看着他们抬走的成堆的牛羊肉片,相信了那伙夫的话,她不客气了,随便找个桌角坐下来,一边吃一边想,照这架势,看起来石昊明天是要急行军了。
“老梁啊,赶紧叫人送些吃食去议事帐,大人们都要饿死了。”
刘立一边跟主厨说话,一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拿起碗给自己盛汤,又结结实实抓了半碗牛肉丢进碗里。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馒头,转身对上一双熟悉的大眼睛:“哎呦,你怎么在这儿!”……
石昊原计划是带十万大军进京后先按兵不动,静待皇帝同文武百官前往京郊阅兵。
一旦皇帝和百官离开京城,马冀中和荣世昌立刻领京畿大营五万精兵前往京城以北驻防,防止袁氏族嫡系部队有异动。
提督衙门会在城内配合他们,全城戒严,同时控制皇宫和所有重要官员的府邸。
户部尚书陆崇理将在阅兵场上,当着十万南征将士的面提出,秦王文韬武略,堪当大任,要求皇帝废储,立石昊为新太子。礼部尚书周彭成会提出刘夫人才是原配发妻,石昊乃是正经嫡子,理应由他继位,请皇帝按照祖宗礼法行事。
陆崇理已经在朝中替石昊联络了许多人,到时候会有许多人附议。那些不同意的也不足为惧,因为他们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提督衙门手里,由不得他们反对。
倘若皇帝拒绝废储君再立,那便逼他逊位做太上皇,秦王直接登基。
登基后若是各地有异动,昌州还有吕弘量的二十万大军可以随时救急。
但是这一切计划都被皇帝石怀玉病危打乱了。
皇帝病危对石昊而言不仅意味他可能会失去父亲,更意味着他即将失去名正言顺的继位的资格。
不管怎么说,从父亲手中继承皇位,和从活蹦乱跳的弟弟手中夺得皇位,性质非常不同。
即使石昊是用逼宫的手段君临天下,将来史官们也不能说他得国不正,毕竟历史上被不情不愿废掉的太子多了去了。
这一夜,议事厅里所有的将官和幕僚们都眉头紧锁,气氛焦虑压抑,石昊同众人将眼前的局势重新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分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今夜必须议定新的计划。
刘录忧虑道:“时间紧迫啊。”
一个幕僚道:“袁华俊要调威北大营二十万大军进京,恐怕他对王爷的大业已经有了提防,打算先下手为强了。”
另一个幕僚道:“只怕皇后那里连新君的龙袍都做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议事厅里沉默了,大家都明白这个东风是什么。
石昊的眸色很冷:“只怕本王担心父皇时日无多,本王的好太子弟弟却担心父皇活得太久吧。”
他不能允许石恒登基,一刻都不行,有一个当过皇帝的弟弟,哪怕他只当了一天君主,都会变成石昊最棘手的麻烦。
杀了他,后世的史官们骂你弑君,留着他,永远是个祸害。
一阵食物的香气传来,议事帐外有卫兵高声通报,屋内的高层们在这功夫里出了一口气,有的拍拍额头,有的捏捏鼻梁,有的揉了揉太阳穴。
胡晓光端着餐盘进来对石昊一笑,石昊也一眼看见了她,先是情不自禁心里一甜,紧接着就皱了眉头。
胡晓光弯腰把盘子放在石昊面前,看着他严肃的面容,便知道他想说什么,赶在石昊开口之前小声道:“马上就去睡,我就是饿了起来吃点东西。”
刘立也接着一句:“我保证蹲在帐篷门口看着她,不许她再离开半步。”
石昊脸色缓和些许,依旧绷着“嗯”了一声。
“加油,你是最厉害的!”胡晓光握着小拳头冲着石昊笑了笑,和刘立一起退下了。
一碗羊汤下肚,热乎乎的滋味从口中到胃里,让石昊觉得全身都暖暖的,他一下子想起了胡晓光总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满血复活。”
他知道现在不是想她的时候,偏偏她的身影在脑子里晃来晃去赶不走。
他又想起最近这段时间,每当胡晓光和刘立斗嘴,刘立嘚嘚个没完没了的时候,胡晓光总是出其不意地直接动手打他,说什么“简单!粗暴!有效!”
石昊拿起棉帕轻轻地擦拭了嘴唇,坚毅的目光扫过屋里所有人,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石昊缓缓道:“本王觉得,既然铁了心要下这一步棋,就不必沽名钓誉了,按照最便宜行事的法子来处置。”
“王爷说得对。”一个五大三粗的将领立刻道:“何必又当□□又立牌坊,不如我们爽利些,直接干他娘的。”
此人话虽然粗糙了些,却是在理,众人就按照这个思路讨论起来。
石昊问:“眼下大军多久可以到京城。”
那将领估算了一下道:“急行军五日可至。”
刘录有些忧虑道:“按照马冀中信上说的时间,袁佳光大约前日或者昨日便已经到了威北大营,威北郡和太华州距离京城差不多远近,那么他们的二十万大军岂不是五六日便也可到京城了。”
那将领笑了起来:“刘参领你是文人随军,不懂这其中的道道,二十万大军岂能走就走。”
“可咱们的三十万大军不就是说走就走吗?”
另一个将军听了刘录的追问也笑了起来:“咱们的兵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早已经捋顺溜了,各部之间政令通畅。那常年驻扎一地的军队,如何能比得咱们,就是再上道的将军带兵,也得整饬个两三天才能出发。不然的话,一上路,那就是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连吃饭,都找不到自己的伙夫。”
他说得有趣,大家伙都笑了起来,弥漫在屋里的凄苦闷气终于一扫而光,找对了战略方向之后,众人都觉得思路越理越顺。
石昊点了点头:“说得不错,他们整饬部队的这两三日,便是我军的机遇,在他们到京城之前,务必要将所有事情处置完毕。否则的话,局面不堪设想,我军必然陷入被动。”
众人皆明白了石昊的意思,若是秦王在威北大营的兵到京城之前便已经登基,那么对方的行为便是师出无名,无异于谋反。
反过来,如果太子继位,下个旨意让南征军不必进京了,那么秦王兵临城下,也是造反。
哪只队伍先进京,就意味着赢得了舆论的制高点,所以这简直就是生死时速。
众人立刻道:“还请王爷早做决断。”
石昊站起来,环视众人,果断道,“传令全军,饮食后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后出发!八百里加急送信给吕弘量,叫他率部立刻北上。”
“再传令给马冀中和荣世昌,京畿大营立刻进京,控制住皇宫和文武百官府邸,把京城围起来,这几日所有人员不许进也不许出。”
石昊不仅要切断京城同其他各处的联系,更要防止在京官员们互相串通一气。
“妙计!”一个将领兴奋道:“待咱们十万大军一到,王爷立刻登基,京城墙高门厚易守难攻,谅那威北将军袁明朗也不敢强攻,只等吕副帅带大军一到,咱们里应外合包饺子!”
刘录补充道:“最好飞鸽传书叫朱广才和老花带衙门里的捕快们去查一查兵部的库房,属下怀疑那里面是否有什么东西。”
一个幕僚道:“这还用得着查吗,猜也猜到了,里头必定是袁华俊为威北将军准备的刀兵箭矢。”
另一个幕僚捋着胡须点头道:“圣上突然病危,恐怕与我们与他们都是措手不及,如今威北将军贸然得令起兵往京城去,必然没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想必咱们的兵部尚书袁大人,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借花献佛了。”
石昊冷冷道:“不必扭扭捏捏猜想了,无论袁华俊在里面藏了什么,叫马冀中直接派人接管兵部库房便是,违令者格杀勿论。”
石昊同刘录一样,也注意到马冀中信里特别提及,袁华俊每次去的视察库房的时候排场都很大,带着许多仆人和车马。
马冀中此人粗中有细,如今他得了荣世昌做臂膀,荣世昌更是智勇双全之人,他的这封信必然是同荣世昌商量着写的,如果这两人都觉得这件事有异,需要提一提的话,那就说明必须要提前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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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袁府二房的院子里,丫鬟的通报声刚刚落音,袁华俊的次子袁佳照就进了院子,他皱着眉头问迎上来的妻子袁阮氏:“老三屋里闹什么呢?”
袁阮氏朝着老三袁佳才的院子方向瞧了一眼,风中隐隐夹杂着女人的叫骂和哭泣声,她朝着袁佳照暧昧地笑了笑,“相公,咱们进屋说。”
袁佳照进屋把下人和孩子都打发出去,交给妻子一摞银票:“这是通兑的,你给收好了。”
袁阮氏看着那数目吓了一跳:“相,相公,谁给你这么些钱?”
“谁能给咱钱,这是我名下的田产庄园,和你那些陪嫁的地产,我给低价卖了兑现。”
“什么?”袁阮氏惊讶地拔高了声线,之后又捂住嘴小声问道:“相公,你这是为何啊,你瞧瞧,咱这亏了多少啊!”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袁佳照瞪着眼看她:“你把这钱收好了,再悄悄地把值钱的细软收拾起来,这几日把孩子们带在你身边睡,随时听着娘那边的安排。”
袁佳照又朝着门窗的方向看了几眼,确认无人后,再次叮嘱道:“切记,不可对外人声张半句,这几日你不可离府半步!”
袁阮氏已然呆了,“相公,这这这,这是何意啊?”
“勿须问!照做便可!”
袁阮氏不敢再问,只得点点头,饶她一向聪明伶俐,也摸不清自家男人是何意。
“收拾两件衣衫给我,为夫要往北几日。”
袁阮氏闻言赶紧拿出一个包袱皮,手里收拾着,嘴里道:“相公,大哥已经出门几日了,怎的你如今也要出门。”
袁佳照顺手翻看了一下几个儿子的描红课业:“不该问的事情便不要问,安心过你的日子。”
袁阮氏嗔道:“我这不是心疼你吗?”
她抬起眼又瞟了一下老三袁佳才的院子方向,带了些轻蔑道:“相公,你忙得团团转,是不晓得这家里的事儿,人隔壁老三最近也没闲着呢。听说这几日他把院子二三十个年轻丫头,挨个儿收进房里用了,有时候一夜都收好几个,老三家里的正闹得凶呢,母亲似乎没心思管,只让大嫂来说老三几句,结果你猜老三怎么说?”
袁阮氏顿了一下,“老三跟大嫂说,往后都只要家里那一个,趁着现在还有功夫,跟这些年轻的快活几日罢了。”
袁佳照立刻皱眉了:“老三怎可如此荒谬!我早就劝爹不要告诉他此事,爹却说要让他心中有数。我看他如今是心里一点没数!”
袁佳照说罢拎起包袱,甩甩袖子气哼哼走了。
袁阮氏照着袁佳照的吩咐,将那些银票收了起来,又支开旁人,只叫了自己的奶嬷和陪嫁丫头进来,将值钱的珠宝首饰细软之物装了整整一大箱子。
今日不知道怎么了,袁佳照回来说了那一番话离开之后,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直到奶嬷收拾好一切,咔嚓锁上箱子,袁阮氏心里随之咯噔一下,她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在一处,模模糊糊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袁阮氏娘家父母已逝,她还有一个长兄在刑部做主簿。
她连忙从奶嬷手中拿过钥匙,从箱子里取出了十几根金条用手绢包好了,焦急得对奶嬷道:“奶嬷,这些金条务必交到我兄长手上,让他莫要贪恋家中其他财物了,带着嫂嫂和侄儿们速速离京避难去吧。晚了,可就走不了。”
见奶嬷一脸疑问,袁阮氏把那一包金条塞进她怀里:“趁着现在天黑门房换岗,赶紧混出去。你男人和儿子还在我兄长家里做事,如今你回去与他们团聚吧。一定要告诉我兄长,什么也不要问,快走,快走,小妹是不会害他的。”
奶嬷见小姐这样说,知晓事关重大,连忙趁夜去了。
第二日下了一天的小雨,北方初春的些许暖意,在这场小雨中消磨殆尽。日落之后,浓重的乌云挡住了星月,夜色一片漆黑,城中的街道空无一人。
正是入定时分,袁府的后门却突然开了,十几辆马车陆续驶出,马蹄和车轮上都裹了布条,悄无声音地直奔南城门。
守城门的小官带着手下五六个守卫,早已等在那里,悄悄打开了侧门放这队马车出去。
袁府管家从最后一辆马车上下来,笑眯眯地招呼人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大袋赏银递给那小官。
小官接过袋子,手猛地往下一坠,重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先是一惊,而后脸上笑开了一朵话,对管家作揖表示感谢。
管家摆摆手,上车走了。
小官打开袋子,满目都是银子白花花的颜色,五六个守卫都伸长脖子过来看。
“啧啧!”一个守卫道:“管不得都说宰相门房三品官,国舅爷府上一个管家告老还乡都这么大的阵势。”
守门小官“嘿嘿”地笑着:“弟兄们都有——”
他话没说完,瞳孔骤然放大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飞刀,一头栽了下去,其余几个守卫也横七竖八倒下了。
车队出了城,夜色中影影绰绰立着数百名武艺高强的护院。一个呼哨响起,护院们立刻打马而来,他们将会一路随扈。
管家敲了敲车窗,低声道:“已经处置干净了。”
袁华俊撩开车帘,他看了看跟上来的护院们,心里安定了许多,轻轻点头道:“知道了。”
袁华俊一转身,对上了鲁夫人焦虑不堪的面容。
“老爷,你就不能同我们一起走吗?”
“夫人,皇上已经不行了,只要他一驾崩,太子就要立刻继位,我得留在这里主持大局。”
鲁夫人满心不安,她忍不住握住袁华俊的手,“俊郎,就是太子继位了,又能怎样呢?你何苦为了别人的儿子拼到这个份上,弄得这咱们一家老小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
鲁夫人这句一反常态温存的称呼,让袁华俊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浑身热乎乎的,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柔软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夫人莫怕,不要忧虑。夫人可曾听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人行事哪有不自私,不奔着自己的好处去的。为夫并非为了他石家的皇位在拼,为夫是要为了你和咱们的孩子搏一搏。”
“今日为夫给你透个底,只要石怀玉一死,石恒那小儿称帝,没了石怀玉的绊扯,随便找个理由除掉石昊,这天下还不是我说了算。到时候那石恒小儿被我捏在手里,我让他禅位给佳光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若是他不肯,我让他暴毙的法子有千万种。”
他凑近了鲁夫人小声道:“夫人,你可还记得年轻的时候,为夫答应一定让你坐上皇后之位,如今再不拼一拼,为夫怕老了真就拼不动了。”
“俊郎,我怕,当初连老太爷都搏不过,如今这样真能成吗?若是不成,你我该如何是好?”
鲁夫人的眼泪刷刷直掉,她生□□美,即使老了也日日涂脂抹粉,一哭起来,脸上厚厚的胭脂红粉被眼泪冲出了两条小沟壑,看起来有些可笑。
袁华俊忍不住去替她擦拭,结果越擦妆越花。
“夫人不必害怕,袁明朗带着二十万威北军几日后就会到了,为夫不会有事的。你先带着孩子们去威北郡躲藏一段时日,等事情了结之后,为夫亲自去将你接回来。”
鲁夫人这一生从来没有同袁华俊分离过,她越哭越厉害:“你说咱们这是何苦呢,当初你做个郡守不也挺好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都这时候了,就别再说这种傻话了,快走吧。”
外面忽然一阵喧哗,鲁夫人猛地哆嗦,抱着袁华俊的胳膊贴在他身上。
“何事喧哗?”袁华俊拍着妻子安抚她。
“爹爹,婆母,大事不好了。”老大袁佳光的媳妇儿程氏趴在车厢外面,她的声音抖得厉害:“锦绣,锦绣她又不见了。”
“什么?”鲁夫人一瞪眼坐直了,她掀开车帘质问儿媳妇:“我不是告诉你们了,为了防止路上孩子们哭闹,晚餐里给他们吃些安眠的药物,让他们睡觉吗?”
程氏生性柔弱,她面对鲁夫人的诘问六神无主,只能流着泪道:“婆母息怒,都是儿媳的错,儿媳想着锦绣已经十六岁了,成人的大姑娘了,总不会再像孩童那样哭闹,所以就没给她吃药。”
她哭泣个不停:“眼下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行了。”袁华俊皱眉道:“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们先走吧,我回城之后,会安排人手慢慢找她的。”
袁华俊回到城里,天色已经大亮,他回府换了朝服。
袁府上的下人一觉醒来,看到主子们和主子面前得脸的那些人全不见了,正在惊悚无措,这时候袁华俊回来了,吩咐他们各司其职,下人们什么也不敢问,俯首听命。
袁华俊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家人离开之后,让他忽然觉得家里空荡荡的。这时候他想起来跑丢了的袁锦绣,他本欲把管家叫来,让管家派人去找袁锦绣,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管家已经跟夫人孩子们一起走了。
袁华俊不悦地想,这孩子自从上次出事之后性情大变,婚期延迟似乎让她更加任性,不如往日乖巧,如今千头万绪也顾不得她了,且放一放吧,等事成之后再去寻她。
袁华俊进宫去面前皇后。
皇后袁宝珠在坤宁宫正六神无主,见袁华俊来了,立刻遣开了太监宫女,拿帕子捂着心口,苦着脸问:“大哥,现在我们怎么办?总这么拖下去不行啊,我这心越来越慌!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袁华俊忽然焦躁了起来,这小半天的时间,已经有三个女人追着他问“如何是好?”
这一瞬间,他真得也很想随便揪住一个人问一声:“我该如何是好?”
袁华俊心里五味杂陈,他苦笑了一声:“小妹,这两天,我夜里总是梦见咱爹。”
若是爹还在该多好,凡事只要听爹的准没错,即使错了,爹也能力挽狂澜。
“梦见爹?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想这些?”皇后袁宝珠气呼呼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降火气。
袁华俊被袁宝珠那猩红的宝石护甲刺痛了眼睛,他叹了口气,爹早已经不在了,如今这一大家子人的荣华富贵都依靠着自己,闯了祸再也没人能帮自己收拾烂摊子。
路何去何从,都得靠自己决断了。
他冷冷道:“派人杀石昊的时候你不是挺胆大的么?为何如今这件事却办不好?”
皇后脸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她打了个哆嗦,环顾着左右确认无人,才压着嗓子小声道:“我已经询问太医正,他说剂量下得很重,按说石怀玉那老东西,按着这个药效相克的方子吃了一个月,这几天就该咳血归天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跟王八似得,总是憋着不肯死。”
袁宝珠说着就有些带气:“眼看他就要坏了我儿的好事,要不然派人拿刀杀了他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五天更新快六万字,头晕眼花手抽筋,小天使们,我明天星期一能不能休息一天,日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