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昨晚我醉了,现在我想摔跤。

“你把剑拿开,我脖子难受。”胡晓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

石昊依言把剑放松了一点,但是仍然狠着心直指她的咽喉。

胡晓光脸色惨白,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石昊,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好看的男人,身形挺拔,眉眼英俊,说起来自己并不亏。

她努力冲着石昊挤出一个自嘲的笑,“能被你这样的极品的男人喜欢,我将来能吹一辈子。”

石昊不解其意,阴翳地看着她。

胡晓光用手指为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整齐一些,生活要有仪式感,这毕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但是发髻却越理越乱,胡晓光索性把头发解开,任那黑瀑布一样柔亮的丝缎覆在她的肩膀上。接着她把左手放在了右边的衣襟上,用力一扯,扣子应声崩出很远。

石昊眼色一滞,他死死地盯着胡晓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胡晓光再不迟疑,她干脆利落地脱下外袄,接着是棉裤,露出一身素绫中衣,因为汗湿的缘故,白色的面料看起来微微透明,映出肌肤的颜色。

这个过程中她手上没有任何停顿,爽快地脱下中衣,露出水红色的肚兜,修长美丽的腿和双臂都暴露在山顶直射的阳光里,细密的绒毛微微泛着柔腻的光泽。

石昊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一阵痉挛,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剑,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魂牵梦萦的姑娘,一双丹凤眼里瞳仁墨黑明亮,映着天空中的烈阳,像是有两朵火苗在熊熊燃烧。

到这一步之后,胡晓光终于偏着头迟疑了一下,但那停顿也只有一瞬,她垂下头,把手伸到了脖子后面,去解肚兜的带子。

石昊知道那肚兜后面的风光,他见过两次,一次自己在生死之间,一次她在生死之间,那些时候他满心焦虑,根本没有旖旎的心思。

石昊蓦然懂了她的意思,一股火热立刻像洪水般从四肢百骸奔涌而出,所有占有她的欲望都在此刻升腾到了极点。

石昊多想不管不顾和她融为一体,但是他到底是个人,不是野兽,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不是一朝一夕,一次欢愉。

“住手!”石昊紧咬着牙龈,上前把胡晓光的手从脖子后面拽了回来,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胡晓光抬头,满脸都是泪:“我到底想做什么对你来说并不重要,我心里怎么想,你也没有必要知道。”

“你不就是想要我给这段感情一个答案,一个结果吗?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个答案,一个结果,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是这点事吗?”

“总之你赢了,现在我是你的了,你可以对我干任何你想干的事。而我对你的要求从头到尾没变过,只希望你做个言而有信的男人而已。”

“胡晓光!”

石昊抖抖索索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笨拙地给她穿上,他的脸色发白,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你太狠毒了,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的心还狠的女人!”

石昊心如刀绞,巨大的痛楚让他整个人都在战栗。

“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没错,我是喜欢你,我是对你下不去手。可就算我喜欢你,你也不该把我当成个傻子!”

石昊眼睛血红,猛然收手,捡起地上的宝剑入鞘,头也不回地走了。

山顶起风了,几朵浮云挡住了太阳,金色的阳光变成了灰白色,失去了骄阳庇护的山顶,空气温度急剧降低,山风过处,遍体生寒。

胡晓光站在山顶,任由凉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一动不动看着石昊的背影,这一瞬间,她很想忘记自己从哪里来,也不想记起自己要回哪里去。

她有一种冲动,她想追上去,抱着那男人结实的腰,把脸贴在他宽广的背上,告诉他,我很累,我很怕,我也想让你抱着我,一直抱着我……

“胡晓光,可你不能这么做!”胡晓光对自己吼完这一句,立刻没出息地哭了。

“他这人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真能把我丢下就这样走了呢。”

巨大的委屈让胡晓光感觉到一阵眩晕,她觉得浑身乏力发冷,腹腔里有刀绞般的剧痛袭来,让她站都站不住了,只能痛苦地蹲下抽泣个不停。

“爸爸妈妈,我想你们,我现在很冷、很饿,我想回家,呜呜呜……”

石昊负气下山,走了小半个时辰,被一阵凉风吹得冷静了下来,他觉得脚上像是被人拴了制强弓做弦用的鹿脊筋丝,每走一步都像是有千斤的阻力将他往后拉,让他越走越慢,直至寸步难行。

一想到胡晓光孤零零站在山顶的身影,石昊心如刀割,他闭上眼睛停下脚步,半寸也走不下去了。

他忍不住回望来路,完全不见胡晓光的影子,他想,她不会轻功,又是女流之辈,走得慢些也寻常。

石昊背靠大树,抱着剑焦急地等胡晓光,他心里硬撑着一口气,默默地想,只要她还知道回来找我,我就原谅她。

好半天过去了,迟迟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石昊急了,他跃上树梢远眺,始终不见她跟来。

石昊心里咯噔一下,林深树密,毒虫野兽密布,她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就像上山的时候那样,只顾着闷头走,眼前有条毒蛇都没发现。

他又想山顶周围全是悬崖峭壁,我刚才话说得那么重,她会不会想不开……

想到这里,石昊一身冷汗,哪还顾得上什么矜持。

胡晓光,我来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有事啊!

石昊提起轻功,疯狂地朝山顶奔去,一路心急火燎,他后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剑,你逞个什么强呢,要个什么面子呢?

等石昊回到山顶,他一眼看见胡晓光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哭成小小的一团,他心颤了,弯腰去搀扶她,“别哭了,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石昊忽然看见旁边的地上一滩血迹,他倏地拔剑,将胡晓光护在身后,沉声道:“你受伤了!谁伤得你?何人在此,滚出来!”

“没,没别人的。”胡晓光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地,蹲在地上仰着巴掌小脸看他,“是我亲戚来了。”

“什么亲戚来了?”石昊愣愣地问了一句,转瞬明白过来,闹了个大红脸,喃喃道:“我记得你不是这日子啊。”

“都怪你。”胡晓光哭得梨花带瓢泼大雨,她委屈至极道:“都怪你让那个军医给我开什么补气养血的汤药,害得老子提前了!”

“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石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宠溺地笑了。

他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心疼地问:“很疼是不是,我听说生了孩子就会好的。我还听说,女子有孕和哺乳的时候都不来这个的,很快就没事了,我以后肯定会让你没事的。”

胡晓光脸上被泪水和鼻涕弄得乱七八糟,还沾着几片草叶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盈满泪水,显得异常无辜,她瞪着石昊不说话,心里酸酸地想,小样儿,想不到他懂得还挺多!跟谁学的这是?

石昊被这双水汪汪眼睛凝视着,有些心烦意乱难以自持,他压制住内心的躁动,扶着胡晓光站了起来。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她外袄里面没有穿中衣,一截弧度优美的粉颈露在凉凉的空气中,已经冻得发红了。

石昊惊道:“你上身的中衣呢?”

胡晓光红了脸,看着自己的脚尖,十分不好意思地回答,“我给脱下来,塞腿中间了。”

“塞腿中间了?为何要这样做?”这个回答让石昊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权宜之计而已,你别问了行吗!”

胡晓光简直无地自容,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吗,偏这家伙极其没眼色还非追着问,都怪这万恶的原始社会,连姨妈巾都没有!

石昊终于懂了她为什么这样做,他努力绷着不笑,把自己地袍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不行啊,这样你会冻着的。”

胡晓光推开了,这样的天气,石昊只穿一件薄薄的丝绸中衣肯定是不行的。

“我不会冷,只怕还会热。”石昊笑着替她拢好衣裳,转身弯腰道:“上来!”

“啊?”

“我背你走。快上来。”

“这,不大好吧,我有腿,我能自己走。”胡晓光连连拒绝。

“小傻瓜。”

石昊回身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你自己能走?那就不怕你□□里的权宜之计掉下来。”

“我去……”胡晓光闹了个大红脸,这权宜之计确实是个问题,她权衡了一下,觉得重复这掉下来塞进去的过程只会更丢人,心一横,她趴在了石昊的肩膀上。

石昊结结实实地把她背起来,笑着说了一句,“抱紧我的脖子。”

他开始往山下走,真奇怪,刚才自己一个人下山的时候,脚步似乎有千斤重,现在身上背着一个,他却觉得步伐无比轻快。

胡晓光伏在石昊宽阔的背上,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有羞涩,有喜悦,还有些淡淡的心酸,却又莫名的心安。

她把头枕在石昊肩膀上,侧脸自然地贴着他,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他这里有一处伤口,顿时有些心疼:“很累吧,放我下来吧。”

石昊将她往上抬了抬:“我是男人,不会比你背着那些东西上山更累的。”

胡晓光用袖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顺口道:“那怎么能一样呢,你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温室花朵,身体素质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兵蛋子比呢?我们部队里日常训练,单兵负重七十斤,12个小时战斗行军超过一百里,才勉勉强强算成绩及格而已。要是遇到特训和实战演习的时候,负重一百斤也是家常便饭!”

石昊猛地顿住了脚步,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胡晓光这番话什么意思?难道她是个从军之人?怎么会有女子从军?

历代女子在军中,大多是充当一种角色,石昊不敢想象了,他颤巍巍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

即使真得是那样也没关系,以后我绝对不会容许你被任何人欺辱了。

胡晓光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是跟这点失言相比,石昊看到她组装设备箱的全过程其实更要命,于是这失言也排不上号,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胡晓光咬了咬嘴唇,如实地回答他:“秦王大大,我是一名陆军战士。”

“陆军战士是什么?”石昊对这个新名词有模模糊糊地理解,但是不确定。

胡晓光想了想,因地制宜地解释道:“大约就是,你南征大军里一个小步兵的意思吧。”

“上战场杀敌的那种?”

“对呀,毫无疑问啊。”胡晓光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军人的使命是家国和平,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军人责任当然永远是战斗!上场杀敌是本分。”

石昊呼吸加剧,胸膛起伏不已,他觉得无法想象,但是同另一种可能相比,他又觉得她是个劳什子“陆军战士”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石昊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竟然会让女子从军杀敌?”

胡晓光轻叹一声:“对不起,王爷,别的恕我无可奉告了。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石昊纠正她:“如今在军中,我不是王爷,我首先是个将军。”

从根子上说咱俩是同一种人,职责都是保家卫国,护住这天下太平,苍生安定。

胡晓光“扑哧”笑了一下,她轻快地说:“那好吧,报告将军!我是个小兵!”

石昊的战马拴在山下,他把胡晓光扶上去,一手抱着她一手抖开缰绳,战马还没拉开架势跑路,胡晓光就痛得咧嘴,身子一软直接趴在马脖子上了。

石昊慌忙下马,见她一头一脸都是冷汗:“疼得厉害吗?”

胡晓光脸色蜡黄,眉眼耷拉着:“我疼了这么多年,反正知道死不了,本来是可以忍受的,现在骑着马这样颠仆,滋味太销魂了,我能下来走吗?”

我的天呐,来着姨妈骑着马,那感觉简直要上天,合不拢腿啊!

她慢腾腾地爬下马,石昊又要背她,胡晓光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不要背了,我自己能走,总这样背着你也受不了。”

石昊蹲下,不管不顾地把她拉到背上,“你这样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天就快黑了,前面有个小镇子,我们去住一夜,明天我雇个车拉你回营地。”

石昊的战马极为训练有素,见主人步行,它也不缓不急地甩着马尾跟在主人后面。

胡晓光伏在石昊背上,日影已经西斜,她看到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两人在前,一马跟随,这情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我在想……”

“想什么?”石昊一点不见疲惫,依然脚步带风。

胡晓光有些奇异的情绪,难以表达出来,她只能含混道:“就我们现在这样,让我感觉很奇怪,我觉得一切都像一场轮回,一个圈,冥冥中早已注定。”

石昊想了想,笑了:“你是说你当初也这么牵着骡子背过我吧,其实我那是装的。”

他转头想看一看胡晓光有没有生气,侧过脸的时候,脸颊无意中碰到了一对软软的嘴唇,胡晓光看到他的侧颜转过来,脑子一抽,竟然在那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

石昊脚下顿了一个趔趄,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背着她狂奔起来。

小镇不大,但是如今天下安定,倒也挺热闹,石昊找了镇上唯一的客栈,将胡晓光背进客房放下,他环顾了一下环境,不太满意道:“将就一夜吧,我去让店家给你准备浴桶和热水来。”

“不要浴桶,热水就好了。”

“泡个热水澡你会舒服点。”

胡晓光见他坚持,只好解释道:“经期不能盆浴,拿点热水来我擦擦就好了。”

“原来如此。”石昊眼前一亮,又多学了一点:“擦擦也好,那我帮你擦澡吧。”

胡晓光连忙拒绝:“我的天,我谢谢你,还是算了。”

见石昊一脸失落的样子,胡晓光只好说:“你要真想帮忙,就出去弄两身衣裳来,再买点干净草纸和那个……带子。”

石昊出去了,胡晓光长呼一口气,她是真得累坏了,正打算找个地方瘫坐下来,头一偏忽然发现窗户纸上印出石昊的影子,他似乎站在走廊运功,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动作。

胡晓光诧异地打开门,“怎么还不去?”

石昊满脸通红,“现在就去。”接着飞也似的逃了。

胡晓光无语地盯着他的背影,不过是让他去买个月经带子,这家伙怎么弄得跟上阵杀敌一样紧张。

跑了几步石昊又回来了,“我我我上哪儿去买?”

胡晓光叹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他离开了仆从,简直生活不能自理。

她无奈道:“衣裳你可以去当铺,买旧的省钱,反正咱们就穿一天。至于那个东西,仿佛都是姑娘家自己缝制的,没处买,不过你可以去找客栈老板娘问问看嘛,你这样的英俊小狼狗最招老姐姐喜欢了。”

石昊红着脸走了,所幸他虽然害臊,但是最终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任务。

胡晓光洗漱梳头,换了衣裳,收拾好自己后,整个人都满血复活了,这时候她被忽略许久的肚子开始闹情绪,咕噜噜响起来。

“我饿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方才我去买草纸的时候,瞧见一个馄饨摊子围了不少人,想必味道不错。”

石昊下山的时候衣裳汗透了,他也换成一身平常百姓衣裳,现在看起来就是精神头十足的一个后生仔。

卖馄饨的是个老翁,除了馄饨面条还卖些卤味和自制的酒水。

因为品种丰盛,价格实惠,六张桌几乎都坐满了,有年老的妇人正在喂孩子们吃馄饨,也有些下工的男子点了些小菜,配着面条喝酒。

石昊点了两大碗馄饨,带着胡晓光找了地方坐下等,他大约是有些累了,等的功夫想往桌上趴,胡晓光一把拽起他,小声道:“我的大少爷,你看不见这桌子是两条马腿架子和一张木板搭起来的吗?不稳当的。”

石昊只好起身,等着实在无聊,两人就开始听旁边的食客们闲扯。

一人带着崇拜道:“听说秦王乃是天神下凡,身长八丈!”

另一人道:“你胡说,身长八尺还差不多,身长八丈那还是人吗?秦王乃是战神转世,转世你懂不,甭管咋说,秦王他有可能是个人。”

那人又道:“总之秦王肯定是很神武的,必然不是一般人,所以才能次次打胜仗。”

大家都附和起来,唾沫横飞地吹嘘了一阵子石昊的功绩。

胡晓光瞟了石昊一眼,听到这群人议论“秦王有可能是个人”的时候,石昊脸上的表情简直精彩纷呈。

话又另起一头,有人隐秘而八卦道:“我怎么仿佛听说秦王那事不行呢?”

石昊脸色一僵,他高声叫那老翁,“馄饨怎么还不好?”

胡晓光噗嗤一声笑了,她知道石昊是想打断那些人的话头。

“客官,来了。”

老翁慌忙端来了馄饨,没有新的客人来,他一时闲着了,便擦擦手接着那人的话头道:“俺说三驴子,秦王那事儿行不行的,你又不是他老婆,你操个蛋的心。”

众人哄笑。

石昊一怔,立刻小声问胡晓光,“那你担心这个事吗?”

胡晓光一口馄饨没来得及嚼,直接咽了下去,噎得她直翻白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石昊偷笑起来。

三驴子脖子一梗:“我不操心那个,反正我有老婆。哎呀,我听说秦王的大军就驻扎在离咱们这儿不远的地方,我真想去投军啊,可惜老婆不让走。”

他这样一起话头,一群男人又热烈地讨论了一番从军的事。

有老妇人颤巍巍道:“如今军户家里日子可好了,若是你们这帮汉子投得是秦王这样的常胜将军,想必家里的也不会不愿意放。”

“可不是说么。”卖混沌的老翁道:“俺就是一把年纪了,去投没人要,不然俺也去。”

三驴子笑道:“这种事,不就是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张叟你这买卖财源如此旺,不如你捐些出来给我,我拿回家去跟老婆商量商量。”

“呸。”张叟笑着唾道:“俺哪怕有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俺全捐给秦王买粮草,也不给你这小崽子拿去赌。”

张叟肯定万万没想到,秦王本人正坐在他摊子上吃着馄饨。

胡晓光见石昊听了这话之后猛地抬头,深情看向张叟,一副被感动到要哭的表情,实在是哭笑不得,她发现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因为极少接触底层,大事上很精明,小事上却傻呆呆的。

胡晓光瞥到不远处停着两辆骡子车,估摸着是这老头儿收摊子用的,她狡黠一笑对老头说:“大爷,你这牛皮震天响,吓得人腿发软呐。你就说说看,要是你有两头骡子,愿不愿意捐给秦王拉粮草吧。”

老头断然拒绝,“那可不成。”

这下石呆呆傻眼了,他委屈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说,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你都……”

老头“嘿嘿”一笑,凑近了石昊低声道:“俺真有两头骡子。”

石昊:“……”

老头说完去招呼新来的客人了。

胡晓光哈哈大笑了起来,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石昊悻悻地把勺子一扔,“不吃了!”

回到客栈,石昊莫名闷闷不乐:“圣人有云,礼义廉耻忠勇孝悌,此八字乃是天下基石。礼义和利益之间,我始终觉得,人应该重礼轻利。今日见天下百姓如此重利,实在令人心忧。”

胡晓光正打算睡觉,见石昊为了这件事愁眉不展的样子,先是觉得有点好笑,想了想又肃然起敬。

她劝他道:“我倒是觉得对老百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不如授之以利。老百姓其实不在乎这天下姓啥,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就成。你可千万别觉得那老头是个市井小人,我告诉你,有两头骡子可以活下去的人才是这天下稳定的基础。你要想做一个好皇帝,就该先想想怎么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要是一个人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了,你去跟这人谈什么礼义廉耻不是扯淡呢。”

石昊蹙眉,有些茫然地低声道:“做个好皇帝么?我近日常想,若是我过几日回京真做了那件事,也就没有资格谈礼义廉耻,做个明君之事更是无从谈起了。”

那件事?胡晓光这才懂了石昊到底是在忧虑什么,这家伙就是太正经古板了,明明是个武将,却总是被风骨声名所累,想必他又在纠结回京逼宫的事情了。

胡晓光连忙劝解,“你听过权谋这个词儿吗,权势总是和谋略联系在一起的,谋略自然有阴谋也有阳谋,现在与其纠结这么做对不对,不如去想想李家老二和赵家老二的故事,想想后世对他们的评价。”

石昊被这两个称呼弄得一怔,转瞬明白过来胡晓光说得是哪二位。

李世民玄武门之变,赵光义烛影斧声,两人都不是正常登上皇位,都对兄长痛下杀手,都是本朝的第二位帝王。虽然背景如此类似,但是在后世他们的口碑却天差地别。

胡晓光见石昊陷入沉思,她很怕他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于是谆谆善诱地开始给他上政治课。

“李二攘外安内,百国来朝,把天下治理得河清海晏,继位的子孙们也都争气,连他的小老婆都超凶超能干,所以老百姓奉他是千古一帝,可谓篡权届的一股清流,天可汗的名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至于他杀了兄弟全家,抢了弟媳生儿子的事儿,只要老百姓日子过得好,这算事儿吗?Whocare!

可是你再看看赵二,无论御史们还是老百姓,对他的风评都极差。别的不说,就说他在位期间几乎快被契丹人打成狗,空望燕云十六州毫无办法,文治武功都很菜,老百姓过得水里火里,一肚子怨气,所以他继位不正的事儿总被人拿出来说,大家都想着,要是他大哥还活着,肯定巴拉巴拉这样那样的。

更要命的是,赵二他不服啊,他拼命想给自己立个节俭勤政,不近女色的好人设。我滴个乖乖,那真是一番操作猛如虎,结果闹到最后,老百姓不记得赵二干过啥好事,只记得他逼死了侄子,暗杀了兄弟,当众□□小周后。

其实,他真要拿出手腕本事,收复燕云、荡平契丹,他一个皇帝,睡几个女人谁又能说啥呢。别说小周后了,就是把李后主那一家子后宫都收了,老百姓最多说一句风流罢了。

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作为一个皇帝,怂,才是原罪!只要你有能耐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没人在乎你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因为人都是崇拜强者的。”

石昊紧紧皱的眉头在胡晓光一番碎碎念中逐渐舒展开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从这种角度解读这两个历史人物,她这番话,同平素里先生们教的都太不相同了,却真能让人品出几分道理。

他微笑着对胡晓光道:“你就像定海神针一样,每次我心里慌乱的时候,你随便胡诌几句,我的心便安稳了。”

“我唾沫横飞好心好意劝你半天,原来你都当我是胡说?”

胡晓光怒了:“我老爸就是搞历史的,虽然他主攻军事史,但我好歹也算有点家学渊源好么。真是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睡了!”

她负气躺下,蒙上被子,不理石昊了。

石昊在床边打了地铺,他舒展地躺下伸着两条长腿,把胳膊抬起压在脑后,望着窗外一轮圆月,思绪起伏不定。

这轮月亮跟昨晚很像。

他犹记得昨晚她说:“咱们去床上睡好不好,我陪你睡啊,咱俩去被窝里摔跤吧。”

石昊翻身而起,看向胡晓光的睡颜。

胡晓光已经在半睡半醒之间,被这动静弄得一哆嗦,睁眼一看是石昊,气恼道:“干什么,大半夜的,诈尸一样,吓死本仙女了。”

石昊扒着床边,似笑非笑地叫一了声:“漂亮小姐姐。”

胡晓光抖了三抖,“你叫我什么?”

石昊一双眼睛亮得吓人,若无其事道:“你昨天说,要陪我一起睡,跟我在被窝里摔跤的。昨天我醉了,不如现在来摔跤吧。”

他这一句说完,胡晓光彻底醒了。

“原来如此。”胡晓光完全明白了,“我说怎么昨天夜里办事如此顺当,原来你是装喝醉,挖坑给我跳!”

“这么说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些守卫们故意离门八丈远,也是你安排的吧?亏得我还担心你,还怕自己回不去害了你!”

“我昨天真喝醉了。”石昊拉扯她的袖子,嬉皮笑脸往床上爬:“我只记得你说摔跤的事。”

“滚蛋。”胡晓光羞怒交加,给他踹了下去,“那箱子你怎么处理了。”

石昊看胡晓光满脸通红,料想她是害羞了,锲而不舍地又坐在床边去牵她的手,“我让人找僻静处埋了,不会伤人的,你放心。咱俩办正事要紧。”

“办个毛线正事。”胡晓光臊得无地自容,她指着桌上折成长条的几叠软草纸,结结巴巴道:“你不想想我现在什么情况,我,我能办么?”

石昊捧着她的脑袋,用额头贴着她,偷笑起来:“傻瓜,我逗你的,还当真了。就喜欢看你害羞的样子。”

回到驻地之后,石昊与僚属们再次细致地推演了一番,然后将余下的事情妥当安排给南征军的副将吕弘量,他按照圣旨的要求,带走了十万精兵,跟着进京的将领也全是他精挑细选的可靠嫡系。

一路上但凡遇到大的州府,地方官都会设宴劳军,百姓们也会欢天喜地出来相迎,石昊便兴致勃勃地进城去招摇一番,很是志得意满的样子。

“部队怎么走这么慢啊?这才什么时间就扎营了,完全可以再走一个时辰的。”

傍晚扎营后,胡晓光心里发急,她已经悄悄问过刘录返京的路线,石昊回京必须要经过浑水河,而她的第三个设备箱,就在浑水河附近乖乖等着她。

石昊似乎一点不急,两天的路程照着三天走,慢腾腾地样子让胡晓光火急火燎,她虽然知道他肯定有计划,和京城的密信联络每天都有。

可是石昊每次去喝酒,那些地方官们总会塞一堆歌姬美人围着他,连带着扮成侍卫跟着石昊的胡晓光和王柏也遭殃,常常被这些大胆火辣的风尘女子们调戏,这谁受得了。

胡晓光一看到石孔雀又在换衣服,气得一口老血就往上涌,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道:“你又要进城去喝酒鬼混!老娘不干了!”

石昊正由着人帮他换了一身簇新的银甲,满头乌发顺滑地束在头顶,新选上来的贴身侍卫刘小虎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扣上一个精致的羊脂玉小冠,正准备给发髻上插一只赤金发簪的时候,石昊挥手阻止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根桃木发簪递给刘小虎:“用这个。”

刘小虎捧着那只大约值两文钱的桃木发簪,很奇怪秦王从哪里弄来一根这玩意儿,也不敢问,为难地嗫嚅道:“这个……”

石昊瞧了一眼叉腰正生气的胡晓光,“这个好,这个辟邪,宴会上那么多狐狸精,你没见母老虎的醋坛子都翻了。”

刘小虎瞟了一眼胡晓光,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他迅速地把发簪戴好,蹑手蹑脚地告退了。

“谁是母老虎,谁是醋坛子?老子懒得管你,老子是担心我儿子?”胡晓光很气。

“儿子?”石昊看着胡晓光一脸挫败的模样,他沉吟着问:“莫非,还有一个会说话的箱子?”

“嗯,浑水河南边的还有一个呢。”胡晓光可怜兮兮地点点头:“帅哥,我求求你了,走快些行不行啊?”

“到底有多少个这东西?”

石昊头痛不已,之前那个他命人埋在地下,硬是炸出一个深坑,第二天下雨积水,生生变出个池塘来,弄得附近的村民都来围观,更加是坐实了石昊有神力的传言。

胡晓光双手合十,“拜托拜托,最后一个了,我保证!”

石昊失笑,他见帐内无人,低声道:“放心,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心中有数的。只是现在不能走太快了,急行军容易让人生疑。你那个箱子在哪儿呢?”

胡晓光完全没意识到被石昊言语上占了便宜,她回想了一下手环上地图显示的设备箱位置,急道:“就在浑水河南边几十里地的太华州。”

石昊明显一愣,凝视思索了一下,肯定道:“傻丫头,太华州在浑水河北边啊。”

“北边?那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赶时间啊,大哥。”

石昊又笑:“傻丫头,赶时间也得看天啊,探子来报,浑水河上游化冻了,河水里正淌凌呢,冰凌块大的有屋子大,小的也像磨盘,摆渡船走不得,要是撞上冰凌,就要船毁人伤了。”

胡晓光不甚明白,正要询问,就听外面刘录在外面道:“王爷,此处的魏知府携带地方官员和乡绅们送了不少吃食酒水给将士们,现下已经在营地外恭迎您进城了。”

“走吧。”

“我不去。”

胡晓光一肚子不乐意,老子才懒得去看你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勾引呢。

更要命地是这些马屁精溜须拍马都是全套功夫,不仅给石昊准备美女,还给他身边的扈随准备美女。

胡晓光恨恨地想,别说老子没有想法,就是有,老子也没有作案工具!

“放心吧。”石昊来拖她的手,指了指头上那根两文钱的桃木簪子:“本王会让刘录传话给他们,本王今日戴着的乃是相好的所赠发簪,那些地方官个个都是人精,定然会识趣的。”

“那万一他们不识趣呢?再有女人来拽我手摸我脸的,我能上去直接掀翻了揍一顿吗?”

石昊忍笑道:“能。”

作者有话要说:说点啥呢,明天周末了啊,那我祝大家周末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