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如果没有他,你这辈子愿意跟我吗?

这一次无言的人换成了胡晓光,在这道超纲题面前,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或者说连空白都没有,彻底死机了,这么复杂的情感问题超出了她的运行内存。

蒙九隆见胡晓光没有回答,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自己不该问。”

他收回目光的瞬间,眼里有泪意迸出,一天一夜的无休无眠,让他的肩背看起来异常瘦削,透过衣衫甚至可以看见肩胛骨的形状,整个人都有些憔悴的佝偻着。

他忍着眼泪,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我只想请你告诉我,如果没有他,你这辈子愿意跟我吗?”

胡晓光看到他眼里的泪光,她很不忍心伤害他,却是如今这情势,她根本无法欺骗他或者自己:“我不可能说愿意的。我和你的事情跟石昊完全没有关系,其实我这个人眼下根本没有资格考虑恋爱的结婚的事情,更不用说你如今还摆着一个未过门的妻子。还有就是,不管你多么优秀,如果我爸妈知道我给人家做了小老婆,别说我这个大活人,可能连牌位都进不去胡家大门了。所以,我只能说对不起了。”

蒙九隆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加苍白,他低声道:“不怪你拒绝,是我痴心妄想了。”

他轻轻坐下来,神情恍惚,眼神中似乎有一丝解脱:“你过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给你的。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坐到我身边来,我说给你听。”

胡晓光顺从地坐在他的身边,听他讲述了一段前世今生的往事。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蒙九隆尚未出生,还是王后肚子里一个胎儿。王后乃是头胎,怀孕后反应极为强烈,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宫中医师诊治后,言王后胎气不正,建议落胎。

可那王后与国主情深义重,又听医师诊断之后说是个十有□□是个男胎,所以坚决不肯落胎,祭灵人便建议不如去祖神谷去求父神母神保佑一番。

蒙九隆的生父蒙固见王后日渐消瘦,十分心疼,两人便一起去了父神母神灵墓所在的圣山里住了一个月。

圣山名叫祖神谷,祖神谷里的祖神族常年居住于此,他们为五昭国的父神母神祭祀守灵,祈祷父神母神能够保佑这片土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祖神族的族长桑承望,便是五昭国共同的大祭司,除了祖神谷内最大的圣祭坛外,五昭各国每座城池都设有祭坛,由祖神谷派族人前去担任祭灵人。

年轻的王后肚子里怀着蒙九隆,即将为人母的期待,让她十分喜爱孩子,住在祖神谷里的时候,她看见大祭司家三岁的大女儿桑妮生得十分可爱,粉雕玉器一样的瓷娃娃,便常去同那孩子逗趣。

有一日仆人送来外邦的鲜果,王后便带了鲜果去找桑妮,结果这孩子吃的时候专挑小的。

蒙固国主便很惊奇地问:“你为什么不吃大的呢?”

三岁的桑妮软糯道:“大的留给姨姨,她吃了可以喂给肚肚里的宝宝。”

王后抚着肚子,同丈夫蒙固相视一笑。

夫妻俩都觉得这个小姑娘性子柔婉,日常处处让着弟弟妹妹,即使对待奴隶也从未颐指气使,实在是个宽厚善良的小美人胚子。

蒙固于是便同大祭司商议,希望大祭司能在父神母神面前为妻子多多祝祷,日后如果王后肚子里这个孩子平安降生的话,是男孩,长大后就迎娶大祭司之长女做王妃,是女孩,便认大祭司为义父。

大祭司桑承望是个忧国忧民的端方君子,素来觉得五国之中,数南昭国的蒙固国主最是年轻有为,行事颇有明主之风,国内亦是政务清明,一派铮铮向荣之相,若是五昭国内有一国可以结束四分五裂的局面,非蒙固莫属。

大祭司桑承望本就对蒙固青眼有加,双方身份地位相当,蒙固同王后的相貌他也看在眼里,生出的儿子自然是差不了,所以大祭司听了蒙固的提议后欣然答应了。

双方兴致勃勃地写好了订婚书,桑承望加盖神印,蒙固加盖王印,这便算是在神灵面前定了儿女婚约。只等双方儿女成年之后在上签名,就是一份真正的合婚书了。

王后实在是喜欢这小女孩儿,她顺手取下手腕上的,一对经年带着的昆仑暖玉镯子赠送给桑妮,当做信物。

这也算是美事一桩,正欲命人广而告之,向天下宣布之时,桑承望却摆摆手笑道:“不急于一时,先把婚书放在我这里吧,今男女未定,万一闹个笑话。”

众人便懂了,肚子里的孩子一日未出世,便是说不准的事儿,万一是个女儿,岂非贻笑大方。

蒙固爽朗笑了起来:“那听大祭司的,先放着,本王总会有儿子,大祭司也不只一个女儿,总能成就一段美事。”

一个月后,年轻的国主夫妇回了南昭。

王后后来果然生了个儿子,却难产而死,蒙固伤心欲绝,每日精神恍惚,给了蒙稳可趁之机下毒,不到一个月也撒手人寰。

这件定好了的婚事,因为蒙九隆父母逝去,也就无人知晓了。

得益于山川天险的阻隔,五昭国千百年来免于被北方巨大的邻居吞并的命运,但是历史的进程也因此落后缓慢,仍是奴隶制度的国家。大约是因为人们在困境中,总是会奢望神的救赎,所以大祭司在五昭国地位超然崇高,类似于西廷教皇,势力遍布这片土地。

大祭司桑承望虽然一直闭口不提婚约之事,但是又一直派人暗中保护故人的遗孤,他用神灵的名义对蒙稳施加压力,让他不敢肆意妄为,被迫承诺将会在蒙九隆成年之后归还国主之位。

每一年丰收日,五昭国的国主都必须亲自去祖神谷祭祀,充当引灵人,来祈求来年继续风调雨顺。

大祭司桑承望对外宣称,父神母神有神示,南昭国的蒙九隆才是国主的正统继承人,故而祭祀之事,只有蒙九隆亲自来,才不会惹得父神母神降罪。

大祭司的这种做法,是蒙九隆能活到成年的重要原因之一。

圣女桑妮长大之后,愈加貌美,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各国王子贵族在祖神谷一睹芳容之后,追求者众,无论对方是怎样的青年才俊,桑妮却一概拒绝。

也是天意弄人,虽然不知道曾有一段旧姻缘,桑妮却早已对入谷祭祀的蒙九隆一见钟情,情愫暗生,只是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因蒙九隆喜欢中原文化,桑妮秉持着“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胡诌”的想法,将自己关在祖神谷中发狠读书,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伴着他红袖添香,同他谈上一两句诗词,让他记得自己。

可叹,一年之中,只有祭祀那几日蒙九隆才会到祖神谷中来,每次都来去匆匆,他似乎根本没看过自己一眼。

桑妮独自在这样的暗恋中煎熬了许多年,对外只说缘分未到,不肯嫁人,一晃眼变成了二十五岁的大姑娘。

大祭司桑承望心急如焚,可是一来他是个慈父,不忍逼婚;二来,他心里藏着一段往事,对故人有些歉疚。

在这一年的雨季过后,桑妮帮助父亲晒书的时候,无意中在父亲书房那些陈年书册中发现了当年的订婚书。

桑妮瞬间想起来那一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将自己的名字填在上面,又将这封婚书悄悄放在了父亲日常处理的文书里。

桑承望看到这封填上名字的婚书,顿时明白女儿的用意。当时蒙九隆虽然成年,他的叔父却没有按照承诺交还国主之位,这就意味着蒙九隆处在危险之中,双方正在角力。

人是青年才俊没错,但是前途却晦暗不明,桑承望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突然收到了蒙九隆起兵讨伐蒙稳的消息,也知道了蒙稳当初毒杀兄嫂的真相。

桑承望原以为蒙稳不肯禅位,是因为贪恋权势,听闻此事之后,同南昭国人一样震惊无比,原来此人竟是个阴险卑劣的禽兽,他立刻派人去联络那些素日里同祖神谷交好的土司与族长们,请他们支持蒙九隆。

所以在石昊出兵之前,蒙九隆能够这么顺利地拿下南昭国半壁江山,除了他父王生前旧部一直忠于旧主,也因为祭司暗中替他联络了许多力量支持他。

蒙九隆登基称天南王之时,对五昭国发布的檄文上说,他是因为父神母神托梦,有感而发,才决定奉神明的旨意成就大事,救五昭子民于水火之中的。

当时发布这个消息的时候,蒙九隆杨信义等人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因为石昊携大军蓄势待发,双方联手事宜已定,开战在即需要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罢了。

显然,父神母神生气了,便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发出去之后,杨信义才忽然想起,祖神谷的大祭司才是五昭国民心里,真正的神明代言人,此事如果大祭司否认,那就全盘皆输了。

蒙九隆连夜同老师杨信义商议,决定写信给大祭司,分析时势利弊,表明自己想解救万民于倒悬的心意,希望大祭司能够理解自己这样做的苦心。

熟料这封密信还没出城,探子们就传来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大祭司不仅没有否认蒙九隆的说法,甚至还特意派人传令去各地的祭坛,说自己占卜得知,蒙九隆乃是父神母神的嫡子转世之身,要求祭灵人为他在各地供奉长生牌位。

有大祭司珠玉在前,石昊攻占城池后非但不屠城,反而释放奴隶分发钱粮的做法在后,令五昭国百姓对蒙九隆信服不已,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有如供奉神明。

消灭一个人的□□很容易,磨灭一个人的精神却很难。

打败一个国家的政权很容易,征服一个国家的人心却很难。

历史上有许多通过强大的军事实力使敌方迅速灭国的例子,但是如果最终没有建立起稳定民心的政权,统治的时间都不会长久。

比如某朝时期蒙古人曾经对汉族的实施过恐怖的高压统治,每个村子里都有负责管理的蒙古家庭,五户汉人才允许拥有一把菜刀,汉族的姑娘新婚前三夜必须献给蒙古男人,于是老百姓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宁可摔死第一胎。

于是这个朝代最终只存在了九十余年便结束了。

在统一五昭国这件事中,石昊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事统帅,帮助蒙九隆迅速踏平了五国政权,但是后面的事情,全是因为有大祭司暗中帮忙,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才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顺顺当当的归心安定,臣服于新王。

蒙九隆十分感激大祭司顾全大局的这些做法,他派人送去了请柬,邀请大祭司到太平城来参加开国典礼,考虑到大祭司极少离开祖神谷,蒙九隆特意体贴地说明,即使大祭司无暇前来也无妨,日后自己必将亲自登门致谢。

但是就在昨天,大祭司带着女儿亲自登门拜访了,他送来的贺礼是,前国主蒙固当年亲笔写下的儿女婚书,王后给当年粉嫩娇柔的桑妮做的亲笔画像,上面还有蒙固的亲手题诗,另有一对品质上乘的昆仑暖玉镯,触手生温,仿佛还能感受到原主人的温柔。

这几样东西,父亲的亲笔字迹,母亲的贴身首饰,一起静静地摆在蒙九隆的面前,他瞬间蒙了,往日的从容镇定全不见了,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清平官杨信义,他的老师,曾是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人,如今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杨信义出城迎接大祭司的时候,在马车里已经先行看过这些东西,现在,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大王,这些确实是先王先后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