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光听到石昊和蒙九隆这番交谈,站在门后愣住了,原来石昊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动手杀了蒙稳的,他不是为了故意惹自己生气,也不是为了故意让蒙九隆难堪,他只是比自己更冷静,更睿智,早早看出蒙九隆可能会面对的困局,所以出手替他解困。
当想明白这一点以后,胡晓光羞愧至极,她觉得特别对不住石昊。
石昊请蒙九隆坐下,知道他心里恐怕不好受,转了个话题道:“其余四国王室已经悉数被捕,目前都在押解进太平城的路上,这些人如何处置才是万全之策,你要好好想一想,不要留下隐患才好。”
话说完,石昊惊觉这是胡晓光一贯的作风,每次遇到不想说的事情,她就换点别的说,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慢慢将自己活成了她的样子。
蒙九隆淡淡道:“这些人我心中已有定论,些许小事多谢秦王费心了。”
石昊听了这一句,立刻明白了他华中隐含之意,“不知道是哪些人令你难以下决断,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呢?”
蒙九隆苦笑了一声:“乃是小王的堂兄弟们和婶娘。”
原来让蒙九隆发愁的是蒙稳留下的王后和王子们,胡晓光在门后听见了,暗暗地想,也难怪,这些人确实不好处置。
石昊略一思忖道:“这些人论起来都是你的至亲之人,想必你也没有办法直接证明,他们参与过蒙稳杀害你的父母的事情。特别是你那些堂兄弟们,当时尚在年幼,绝无可能参与此事,所以你杀了他们便要担一个六亲不认的罪名,留着他们,却要时时担心他们不安分,还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始终是个毒瘤。”
两人相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理解,蒙九隆的眼神瞬间有许多情绪夹杂在一起,他轻声道:“秦王果然懂我。”
“无妨,本王有法子为你解忧。”石昊挥挥手,胸有成竹道:“按照大武惯例,藩王要送世子去做我国京都做质子。如今你尚未婚配没有儿子,那我便把你这些堂兄弟们名正言顺地带去武朝京城,随便给他们封个爵位软禁在质子府中。这里离武朝的上京路途遥远,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烦扰你,生死无异了。”
石昊顿了一下又道:“至于王后和诸位公主们,你不介意的话,我会给他们安排好人家嫁出去的。”
蒙九隆露出了笑意,他拱手对石昊道:“上京之地繁花似锦,我那些堂兄弟想必会乐不思蜀的,多谢秦王处处为小王着想,小王感激不尽。”
石昊神色轻松,虚让了一下道:“随手之劳罢了,本王看你那些堂兄弟没有一个成器的,留在这里也不足为惧,只不过会给你心里添堵。”
蒙九隆很感激:“秦王不必自谦,小王心中有数。”
“不过,”石昊话锋一转,虽然有少许停顿,还是凝神道:“将来你若是有了儿子之后,还是要……”
蒙九隆聪慧机敏,当然明白石昊未尽之言,他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能免俗的,中原地大物博,有许多在五昭国地界上看不见的山川风物,能有机会送犬子去武朝上京同皇子们一同读书习字,增长见识,小王正是求之不得。”
石昊笑笑,不再说话,和聪明人相处就是有这样的好处,这原本是令双方都感到难堪的事,被蒙九隆巧妙地说出来,却成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
蒙九隆从怀中取出一本锦绣缎面的文书递给了石昊:“这是我同老师拟定的,欲委托秦王呈给武朝皇帝,请皇帝正式赐国名、册封王号的国书,秦王先看一看,还望提点一二。若是无有不妥之处,小王便命人加盖王印了。”
胡晓光听了这一句,不由得站在门后屏住了呼吸,这封国书呈给武朝皇帝,就意味着五昭国要正式内附大武做属国了,这代表着武朝的疆域会进一步扩大,实力将大大增强。
对石昊和蒙九隆个人而言,则意味着他们的名字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对胡晓光而言,则意味着她亲身见证了这场民族大融合的历史进程,足够她将来回到自己的时代跟她老爸吹半年牛皮了。
石昊显然也明白此事意义重大,他神情肃穆,用双手接了过来,认真地阅读了一遍,反复推敲揣摩许久之后,将国书换给了蒙九隆,郑重其事道:“杨先生果然是当世大才之人,这封国书不仅辞藻华美,行文更是有理有据,不亢不卑,真是令人动容。”
“承蒙秦王厚爱,小王同师长都感激不已。”
蒙九隆见石昊脸上并无半分盛气凌人的傲气,而且还盛赞自己老师,立刻明白他是不愿让自己难堪。
石昊这番话,其实说得极其高明,若是他此时称赞蒙九隆,那蒙九隆必然是要自谦的,但是现在石昊真诚地褒扬杨信义,蒙九隆总不能替杨信义自谦,倒显得自己瞧不起老师。
两人一个赞不绝口,一个心怀感激,可谓是配合得天衣无缝,都在小心翼翼维持着房间内的融洽气氛。
胡晓光发现今天的石昊异常懂事听话,她忽然意识到,石昊或许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是一个楞头小子。在别人面前,他是沉稳睿智尊贵崇高的武朝秦王,他是统领千军万马,叱咤沙场的战神石昊!
他所有的青涩和脆弱,只给她一个人看过。
这种想法令她心里更加内疚,恨不能立刻就冲出去见石昊,又觉得这样做会让蒙九隆尴尬,只能一直忍着。
终于石昊告辞了,胡晓光松了口气出来,“人走了?”
蒙九隆见胡晓光探出个脑袋问,温柔地笑了笑,“走了,你出来吧。”
胡晓光搓搓手:“我现在也得走。”
蒙久隆脸上笑容微滞:“你去哪儿?”
胡晓光没顾上回答,她看到那册国书放在桌面上,连忙翻开快速浏览了一遍,见证历史的时刻啊,岂能错过。
蒙九隆见她一边看一边摇头,忙问:“有什么不对吗?你怎么一脸愁容。”
“没。”胡晓光无奈地抬起头,忧伤地看着他,“石昊没说错,你那位杨老师果然很厉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些字单个儿我都认识,但是它们连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呜呜~”
蒙九隆忍俊不禁,“傻丫头,老师用了不少先贤雅言,对你来说确实晦涩难懂些。”
“唉,全是文绉绉的话,看也看不懂,简直是自虐。”胡晓光叹气,把国书合上放回去,忍不住想起当年高考的时候,被“之”字的六种用法所控制的深深恐惧。
她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石昊没有说啥,可我倒是真有个想法,你愿意听一听吗?”
蒙九隆莞尔:“你不是说看也看不懂吗?”
胡晓光道:“就是看不懂才有问题啊,看得懂还提什么问题?”
蒙九隆被她一绕,竟然觉得十分有理,对胡晓光作了个书生之礼道:“姑娘请说,小生洗耳恭听。”
胡晓光一手按住那国书,心里再次确定了一次,她笃定自己绝对没有听说叫天南国的地方。她思想斗争了三秒,觉得还是得说啊,于是咬咬唇,咽了口唾沫,“你听过没有,中原民间都说起个贱命儿好养活,所以很多人叫狗子,狗蛋儿,狗剩。”
蒙九隆不知她是何意,但是这种风俗南昭国也有,于是点点头。
见蒙九隆点头,胡晓光接着道:“我觉得吧,一个新生的国家,还是五个国家联合起来的,这个发展壮大的过程,可能比养大一个孩子还要曲折费劲儿呢,所以你不觉得天南国这三个字太大了吗?”
她看蒙九隆怔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又谆谆善诱道:“你不是有个雅号叫继志么?那我建议你,不如就尊重你父王当初的想法,还叫南昭国吧。继志,继志,继承遗志!”
蒙九隆抬头看胡晓光,眼神有些惊疑,不知道为什么胡晓光会突然提起国名的事情,但是他曾经亲眼见过她施展出非同一般的法力,她似乎并不是寻常的女子。
胡晓光趁热打铁:“人起个贱命好养活!国起个寻常的名字国运才能长久。你看看武朝,不也就平平淡淡一个“武”字。你这个“天南”太大了,天南海北意味着无边无际啊,要是把国家气运全浪费在国名上,岂不是得不偿失。这种事情虽然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讲究一点总是好的,毕竟国家的名字一旦起了就不能随便改。”
蒙九隆微微颔首道:“你这番话有些道理,我再去同臣工们商量商量。”
他话音刚落,外面随从便高声通报:“清平官杨信义,大祭司桑承望求见。”
“大祭司来了?”蒙九隆神情一怔,颇有些意外,他对外吩咐道:“请几位先去花厅稍等,我更衣后便去。”
“那你忙吧,我自己溜达去。”胡晓光就势站起来,拍拍蒙九隆的肩膀,然后连蹦带跳几步窜出了大门,她想去赶快找石昊道个歉。
走了几步,胡晓光还是不放心,万一那位当代大儒杨信义才情大发,又起个什么文绉绉的国名怎么办!
她又转身回去,把一只脚踏进屋里,探身对蒙九隆眯眼笑道:“我觉得南昭国这个名字就很好听嘛,还显得你这人特念旧情!特有良心!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该忘本的,你说对吧?”
蒙九隆被她这探头探脑孩子气十足的样子,戳中了内心柔软处,如果不是马上要见老师,他真想把她抱在怀里揉一揉。
蒙九隆只好笑着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心向内,手背朝外挥动了几下,示意让她去吧:“傻丫头,你只管开心地去玩就行了。”
胡晓光打算回房间去换了自己这身贵妇衣衫,她走出长廊一拐弯,迎面遇上了清平官杨信义,在他身边还有两人,一望而知身份不凡。
一位中年男人,下颌上留着漂亮整洁的胡须,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看起来十分清贵的样子,这男子身后站着一个富贵温婉、面庞洁白的年轻女子。
大约是因为要见大王,这两位均是盛装而来,衣饰从头到脚华美非凡,特别是那女子,华服上的孔雀羽毛和宝石珠玉璀璨生辉,简直亮瞎了胡晓光的眼。
杨信义似乎没料到会遇见胡晓光,虽然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笑容,胡晓光却觉得他笑得有些奇怪的样子。
她低下头乖乖巧巧给这几个人行了礼:“杨老师好,这位大人好,小姐姐好。”
杨信义见那男子拿目光一直打量着一身宫装的胡晓光,便为他介绍了一下:“这位就是胡姑娘。”
那中年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又同身边的年轻女子交流了一下目光,和蔼可亲道:“瞧着是个很有分寸,懂礼数的好孩子。”
年轻女子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可暂叫我桑姐姐。”
胡晓光被那女子双手柔若无骨的触感弄得有些羞惭,她想,论起脸,这妹子不见得比我强,论起手的话,啧啧,这才是女人的手啊,别说枪和炮了,这位估计连针和线都没拿过吧。
这位“桑姐姐”说着话,便打算从自己脖子上的宝石项链里取下来一圈,可是那些项链层层叠叠的扭结在一起,好像缠住了,她一时拿不下来,顿时急得满脸通红,鼻子上沁出汗珠。
胡晓光在这宝石撞击的清脆声音里,终于明白了她想干什么,连忙双手虚按了一下制止她:“小姐姐,多谢您的美意,初次见面实在不能收您这么贵重的礼物。那个,大王他还在里面等各位,我就先走了,不打扰各位谈正事了。”
她麻溜地行了个礼,告退了。
胡晓光一边跑一边心想这几个人真是古怪,不过管它呢,我要快点换衣服去找石昊。
作者有话要说:胡某某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