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许你去找他!”
石昊想也没想,便冷声拒绝:“我愿意帮他,你不欠他什么人情,要欠也是我欠的,我会还得清清楚楚。”
“我和他之间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胡晓光觉得,虽然你愿意助人为乐我很高兴,不过一是一、二是二的,事情还是要说清楚嘛。
“哪有什么你和他之间的事!”石昊失控地吼了一声,“都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是我的人!”
认识这么久了,这是石昊第一次真格动怒,冲胡晓光发了脾气,看他怒发冲冠的样子,胡晓光心里竟然有些打怵:“你稍微控制一下情绪,把小爪爪收起来好吗?”
她随口又开了一句玩笑缓和气氛:“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只护食的小狼狗,我害怕。”
“你还知道怕啊。”
石昊注意到她并没有否认那最后的五个字,心头多少是有几分欢喜的,我这可比狗护食咬人厉害多了,我护得这是媳妇,有谁来抢我能拼命!
他默默喜悦了片刻之后,还是不大放心道:“你应该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京畿大营的时候,你曾答应我,在我和他之间,你选我。你不许赖账!”
“你若愿意帮他,那我更得去一趟了。为他,为我,也为了你。”
胡晓光转了个话头,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该如何让你明白,我谁都不能选,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把一只手放到石昊的肩上,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感受到这只有力的手传递的温暖和力量:“我对你坚信不疑,无论有没有我,你想做的任何事情都能成功,所以我们各自努力,南昭再见吧。”
虽然日日上朝都能见到皇帝,陆崇理却不常来皇帝的寝宫,因为一般议事都在前殿,后殿毕竟是休憩的地方,就跟现代人的客厅卧室分工不同一个道理。
但是这一次皇帝却在寝宫召见了他,他来的时候太医刚刚出大门,客气地同他打了个招呼,陆崇理瞧太医面色如常,估摸着皇帝身子应该无碍。一脚踏进后殿,他闻着满殿里草药香,忍不住戚戚地想,日日都靠药汤续命,大约也好不到哪里去。
纵然一生运筹帷幄,君临天下,皇帝也终究是老了。
陆崇理进了后殿,不由得一怔,同他上一次来有很大的不同,偌大的房间摆了不少桌子架子,上面放了很多东西,有皇帝皇后加冕之时的礼服和皇冠,几双小孩子虎头鞋,一个旧马鞍,一把没有柄的短剑,一个破水囊……尽是些不明所以的玩意,把宽旷的大殿摆得满满当当。
陆崇理有些呆了,他伸手取出其中一把戒尺摩挲了一下,惊异道:“这不是,这不是……”
“对,就是你当初做教书先生用得那根。”皇帝刚喝完药,半卧在坐榻上休息,虽然虚弱,面容却十分恬静,“那时你来,说自己虽然拿不起剑,一把戒尺也能为朕开疆辟土。”
陆崇理难以置信道:“竟然能留到现在。”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咳嗽了一声,脸上带了些笑意,“你走后,朕那大小子带着俩个弟弟来了,不知道去哪里掏的鸟窝,三个崽子都弄了一身鸟屎,气得朕呐,顺手拿着戒尺就抽他们,几个小崽子吓得满屋子乱窜哇哇乱叫啊。”
皇帝说着笑了起来,陆崇理想象那场面,忍不住摇着头也笑了,“一群猴崽子啊。”
皇帝边笑边说:“那一天朕发现你这戒尺真是好东西,不粗不细的,打得又疼又不打坏孩子,便一直留着了。”
“皇上您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做什么。”陆崇理弯腰把那把戒尺放回了远处,感慨道:“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也老了,打不着喽。”
“真是老了,最近朕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把这些东西搬来放在眼前看着,心里舒坦些。皇后都嫌弃朕了,不过左右她也不住在这儿,也就由着朕了。”
皇帝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听陆崇理说打不着了,他却忽然想起一件事,神色黯淡道:“当年这把戒尺打过的儿子,如今只剩下一个了,可不是打不着了。”
那两个早早战死了,如今只剩下石昊。
皇帝浑浊的眼珠里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渗出来,这是他的寝宫,身边都是自己人,说话便没那么多忌讳了。
“朕如今想起当初答应袁家,这两个儿子只上宗谱,不追封亲王之事,仍然觉得心中愧疚,多好的两个孩子啊。”
陆崇理经这一句,也想起来刚立国之时,袁老太公尚未断气,他极力阻止皇帝追封战死的两个儿子和刘氏子孙,他说:“中原几十年动荡,群雄逐鹿,是个人都野心勃勃欲登大宝。我方一直对外宣称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其他不过是跳梁小丑,所以这天下皇帝登基乃是天命所归之事。若是皇帝追封两位夭折幼子和刘氏子孙,岂非自相矛盾,告诉天下人我方并没有天道相助,显得皇位来得不正。”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无非是当时皇帝迟迟没有册封皇后,若是追封前两个夭折的皇子为亲王,岂非告诉天下人,刘氏才是皇帝发妻。
另一重他们不知道的原因是,袁宝珠不知何故子息艰难,只有一子;刘氏前前后后生了三个儿子,连上肚子里的双胎,这要生下来就五个儿子了。母以子为贵,袁家不愿意让皇帝追封前头两位皇子,更不愿意让刘氏再生下儿子。
陆崇理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提起这件陈年旧事,他踟蹰了一下道:“皇上,其实此事可请礼部再议一议,既然都是追封,何时追封差别并不大。”
皇帝摇了摇头:“眼下并不是合适的时机,此事你记下便可,到了合适的时机别忘了此事。”
陆崇理很想问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呢,但是忍住了,“臣遵旨。”
皇帝又道:“那日朕见秦王对寿王颇为疼惜,朕就明白,他虽然性子淡薄些,却是个心软的孩子,他自幼同兄长亲厚,往后也必是能容得下弟弟们的。”
没等陆崇理接话,皇帝看了身边的福来一眼,福来立刻拍拍手,有五六个小太监从里面抬出来个大箱子,打开了之后,里面黄灿灿一箱子金条晃人眼睛。
陆崇理惊了:“皇上,你这是何意?”
皇帝笑了笑:“这一万两黄金是朕的私房钱,你拿去添上,好生的给秦王料理些军需吧。再去盯着些郭功提,叫那老家伙给秦王造军械时用心些,别拿破烂去糊弄秦王。”
“皇上放心,臣等必当鞠躬尽瘁。”
陆崇理暗暗咋舌,皇帝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啊,私房钱能攒上万两黄金,这要是自己攒那么多私房钱,被家里那位河东狮发现了,非把自己剁了炖汤不可。
陆崇理心想,你老不说我也得给秦王好生准备着,还指望他从南昭国凯旋而归,声望煊赫之时成就大事呢,但是他体谅皇帝一片慈父之心,又道:“南方一年两熟,待微臣准备的这些粮草用完了,秦王可以就地征收,皇帝放心。”
皇帝意味深长道:“朕觉得秦王用不了那么多时间,朕给了他一把趁手的刀,可别让朕失望。”
陆崇理心里一动,看向了皇帝,皇帝神色如常,淡然道:“秦王年轻,虽然有些本事,姜还是老得辣,你要多多帮衬他些。”
初冬的天气,陆崇理却觉得后背有汗沁湿了里衣,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低头道:“臣遵旨。”
吏部尚书王康文乃是王太傅之子,素来与太子交好,见石昊来了,态度并不殷勤,只叫人沏了杯陈茶。
他早上也去了朝会,知道石昊来此所为何事,命几个典使搬来了最近三年来考绩优与良的武将履历,满满当当摆了几个书案。
石昊早已心有成竹,此番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却不能露出痕迹叫人察觉。
“有劳王尚书,可否将此中祖籍南方的将军挑出来。”
王尚书不软不硬道:“秦王说笑了,吏部考功司只管文武百官为官功绩,按优良可劣分类存档,从不曾按官员属地分档。”
石昊道:“本王不急,请王尚书派人整理一下,本王等着便是。”
王尚书脸上勉强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临近年关,举国五品以上官员的考绩均由吏部考核,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秦王如此要求,实在为难下官了。”
石昊知道他是太子亲信,并不想同他置气,平和道:“本王不为难你,吏部既如此忙碌,本王自带几个人来整理吧。”
“不可。”王康文断然拒绝了,“官员资料乃是机密,非我司人员不可随意翻阅。”
“那依着王尚书的意思呢?”
“下官岂敢替秦王做主,秦王自行翻阅定下人选,吏部立即下调令,一定配合秦王。”
石昊看了一眼面前堆积如山的档案袋,有些不悦了,他知道王康文敢对他如此态度,不过是借了太子的势力狐假虎威罢了。他们无非是瞧着父皇身子骨不好,想在那一日之前多向太子表表忠心而已。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起来。石昊虽然并不想在此时同王康文起冲突,也不能丢了亲王的体面,他正欲发作之时,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传进室内。
“下官见过秦王,见过王尚书。”随着这声音,一个秀雅高挑的男子从从容容地走进来,他一袭月白衣衫,墨黑的头发在头顶梳成一个整齐的发髻,套在一枚软腻的羊脂白玉发冠之中。
王尚书似乎颇为意外:“江员外郎今日不是请假了,怎么此时来了。”
江静白温和道:“内子偶感风寒,太医看过了说并未大碍,下官想到近来衙门事务繁忙,既然内子无恙,岂敢偷懒。”
王尚书对江静白的态度十分和蔼:“袁大小姐如今即将临产,你便多请几日假也无妨的。”
江静白对王康文笑了一下表示感激,转而对石昊道:“下官在外听见秦王要找祖籍南方的武将,我在考功司履职几年,虽然不能说对他们如数家珍,看到名字大约也能想起些这人的一些情形,秦王不如移步考功司,我帮秦王捋一捋此事吧。”
石昊一笑,对江静白颔首:“如此甚好,有劳姐夫了。”
此人正是石昊的连襟,袁家嫡女袁佳秀的夫君,吏部员外郎江静白。
江静白出身不低,祖上曾有人做过前朝宰相,只是家族到本朝没落了。
此人少有才名,只因是前朝故旧,无法入朝为官,后来娶了袁国舅的长女袁佳秀,这才有了功名,袁华俊父子把持着兵部,将自己的女婿放在了吏部。袁华俊觉得如此,便是掌握了朝廷的命门。
石昊知道江静白为官勤勉,早不该居于五品员外郎之位,父皇有意不提拔此人,也是因为他同袁家这重关系,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江静白埋头整理档案,谦谦君子满身书生气,石昊看着这个人的身影,心里一动,他想起似乎听过一个传言,当初江静白去袁家求娶的并不是袁佳秀,而是袁佳灵。
作者有话要说:天冷了,小可爱们别忘了穿秋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