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发皆白的小老头儿郭功题在外围急得揪着自己胡须直跺脚,但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精准判断,所以并不敢上前拉架,只能无奈道:“皇上,你看他们,你看看这……成何体统!”
袁国舅正经武将出身,原本对陆表叔这种又抓脸又挠裆、又拽胡须又揪头发、不知道师承何人的泼妇式打法很不屑,谁知道这个打法异常缠人。再加上周彭成那个老匹夫,说是来拉架的,尽是抱着自己,让人放不开手脚,于是袁国舅很是吃亏。
石昊皱着眉头看着这两位满地打滚的长辈,陆崇理的打架的样子让他啼笑皆非,他很想上前去为陆崇理示范一下,真正的男人打架应该是怎样的,但是显然他并不方便这么做,只好也望向皇帝。
皇帝石怀玉苦笑着又咳了几声,对外面招了招手,“来人,请两位大人回座位,再上些清心去火的茶水。”
外面的武艺高强的御前侍卫早已经听到殿内的动静,只是不奉召不得入内,如今得令,立刻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住这两位狂躁不已的老男人,把他们拖回自己椅子处,放下去坐好,然后一左一右各留了一个虎背熊腰的侍卫以手按着他们的肩膀,“安抚”这两人的情绪。
又有人端来两杯巨苦的冷茶,温柔地“伺候”这二位大人喝了下去,大家一看他俩消停了,也各自落座,望向龙椅,宫室内安静下来。
皇帝微微喘息了几声,似乎是在平复心情,他清了清嗓子道:“朕的身体进来越发的差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也都是我朝股肱之臣,原本还指望朕百年之后,你们能齐心协力辅佐新君,如今你们这副模样,着实让朕难以安心呀。”
石昊面色黯淡,皇帝这苍老的声音令他忍不住哽咽:“父皇,您身体好着呢,必定长命百岁。”
皇帝摇头笑了笑:“傻孩子,人都会有那么一天的,朕并不畏惧什么,朕放心不下的,唯有这满目疮痍的江山罢了,为了打下这天下,朕耗尽了毕生的心血,天家付出的太多了。”
今天殿内的众人大多是跟着皇帝一路厮杀出来的老臣,听皇帝这样一说,想起那些峥嵘岁月,战死的亲朋好友,如今新朝已立,但那些消逝在血与火里的亲情友情爱情却永不可再得,都有些心悸动容。
袁华俊听到此处,觉得自己作为太子亲舅舅,必须说点什么,立刻粗声粗声气道:“今日是臣鲁莽了,皇上放心,臣自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殿下,以后尽量同各位大人好好相处。”
陆崇理心里像明镜一样,这混球袁华俊肯主动低头,不过是他日日盼着太子早日继位罢了,如今皇上提起百年之后的新君事宜,他当然要赶紧卖好表态,让皇帝安心。
陆崇理也有些羞惭道:“臣也有些冲动了,但是臣向皇上发誓,臣实在是忠心为国日月可鉴,臣誓死忠于皇上,忠于大武江山社稷。”
陆崇理说完这番话之后心里一动,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回忆了一遍方才皇帝的话语,“辅佐新君”这个词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闪动几遍,真奇怪,皇上不是应该直接说辅佐太子吗?怎么会用“新君”这么模糊笼统的词?他一瞬间心思百转,莫非……!
他猛地抬头看向皇帝,发现皇帝正含笑看着秦王石昊。
这时候工部尚书郭功题叹息着道:“皇上呀,您如今春秋鼎盛,何必说这些泄气的话呢,老臣比您还略长些年岁,都仍然觉得自己年轻着呢。若不是家里那老婆子不肯同意,纳个小妾臣还能为国生男丁哩。”
他这话十分诙谐,群众立刻笑了起来。
礼部尚书周彭成笑着摇头道:“郭尚书,虽说您老人家纳妾乃是国法所准,但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多少有些于礼不和了,您还是悠着点儿,小心您家后园的葡萄架子又倒了。”
郭老夫人乃是将门虎女出身,一向彪悍,大家都知道郭功题怕老婆怕了几十年,闹了不少笑话,如今周彭成一暗示,想起了许多往事,笑得更欢乐了。
周彭成很怕再闹起来,看着原本还剑拔弩张的宫殿里,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他便打了个哈哈,开始和稀泥道:“臣是不懂打仗的事情,但是既然袁国舅都说了,打那南昭国就跟厨师切瓜砍菜一样容易,既然如此,何不让厨子亲自选菜刀呢?不若就让秦王自己点兵好了。”
皇帝看向周彭成的目光立刻多了深深地赞许,面容和煦的点点头,“周尚书所言切中要害,颇有新意,让秦王自己选一把趁手的刀做菜,朕觉得挺好。”
陆崇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皇帝说得明明是寻常的话,他听着却总觉得别有深意似得,眼里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闪过之后,他连连点头称是:“主帅自己点兵选将、安排军务,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其他大臣琢磨了一下,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总比等下皇上抓着自己问派哪里的兵要强吧,于是跟着附和表示可行。
袁华俊见他们这样,知道自己调出京畿大营无望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勉强表示同意,他皱着眉头道:“但是,皇上,微臣以为,威北大营在京城以北,离南昭国甚远,长途跋涉行军困难,不宜从此处调兵。”
皇帝瞟了袁华俊一眼,这人打量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吗,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
“朕以为国舅所言极是。”
袁华俊一喜:“皇上圣明。”
虽然京畿大营的主意没打成,总算也没把自己的嫡系搭进去,其他的各地兵马,有些是归降的前朝旧部,有些是俘虏的残兵余勇,还有些是争霸落败的家族投诚的势力,石昊愿意选谁就选谁吧,反正谁当炮灰都一样。
石昊一直大大方方地坐着听父皇和诸位老臣商议兵源,脸上表情平静仿佛压根不关心从哪里调兵的事情,如今见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他抬头,眼神淡漠地笑了笑:“臣无异议。”
袁华俊跟着强调了一句:“臣也无异议。”
其余大人齐声道:“臣等附议。”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皇帝捂着心口又咳嗽了几声艰难道:“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石昊起身行礼,藉着弯腰掩饰住了微微勾起的嘴角,待起身时,他已是面色无澜:“儿臣遵旨。然其一,兵贵神速,将帅骑马日行千里,士兵步行却不可,故儿臣以为应该从靠近南昭国的兵营中调配,这样方可快速集结,攻其不备;其二,南昭国地处极南,气候地势与中原殊异,儿臣以为应当尽量选调南方出身士兵赴前线为好,避免出现水土不服之事,影响兵员战斗力。”
皇帝石怀玉脸色极差,今日这场商议,足足闹腾了将近两个时辰,从一开始他便是强打精神,现在已经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兵部把各地驻军情况,吏部把近三年的武官考绩,一并送去给秦王挑选。他想调哪里的兵哪个将官,兵部和吏部协同署理,报到中书省下旨发兵,不必一一请示朕了。”
他精力不济,不想再说什么,摆摆手起身去后殿歇着了。
袁华俊一看皇帝走了,再也不想窝在这里看陆崇理那张臭脸,他霍得起身,一点不耐烦再装什么同僚情深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被揪得乱七八糟的发髻,潇洒而又不屑地走了。
群臣散了出来,到了宫门口,石昊见接他的车驾未至,便回身对跟上来的陆崇理和郭功题作揖道:“粮草和军械的事情,又要劳烦二位尚书了。”
“哪里哪里,都是为国效力。”郭功题笑着道:“从前年那老小子就吵着要去打这劳什子南昭国了,我就知道有这一天,老早防着他了,军械军需的事情秦王尽管放心。”
石昊微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郭尚书有先见之明。”
石昊从不轻易夸人,郭功题显然很受用他的马屁,缕着胡须眯着眼笑成了一朵菊花:“可惜军令如山,你急着出征,下个月我家幺儿的喜酒怕是喝不上了。”
周彭成笑道:“喝不上喜酒不怕,等秦王凯旋正好回来喝你孙子的满月酒。”
石昊听他们说起喝酒的事情,忽然想起之前在京畿大营的时候,自己特别想找个酒场,逮着机会也说一说自个儿被母老虎管着不给喝酒的话,脸上便带了三分笑意。
“多谢周尚书美言了。”老人家都喜欢听抱孙子的事情,郭功题心情大好,“秦王也该谢谢周尚书才是,这家伙知道国库困难,把礼部这几年攒下来的朝廷拨银都拿出来给陆尚书了筹措粮草了。”
石昊便道:“多谢周尚书大义。”
周彭成连忙摇摇手:“别误会,我那是借给他,是借的,要还的。”
心里直叫苦,那是我自己愿意借的吗,那是姓陆的那老东西,带着他那群算盘珠子们,挨个儿衙门去核算账本,被他硬生生给翻出来的结余呀,想我礼部,皆是谦谦君子,从不喜欢下衙之后吃吃喝喝,攒下这些银子容易么我。
石昊正色道:“自然是要还的,还该给利息。”
周彭成眼睛一亮,立刻转头看向陆崇理道:“陆尚书,你听见了没,秦王说……”
“我听见了。”陆崇理满眼疲惫,“秦王说要给利息,你说不好意思要。”
“我可没说!”周彭成气得一甩袍袖子,待他看清陆崇理的神情后一惊:“你这是……打架累得?”
作者有话要说:陆大人打架的套路,主要来自于日常与夫人之间的小小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