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乡村的夜晚,秋风一起,满地生凉,树上有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来。
四五百口子男女老幼挤在在打谷场上,周围是一圈儿打着火把的兵士,这情形看起来有些诡异,好像是土匪屠庄一样。
马冀中站在人群前,清了清嗓子,:“各位父老乡亲,本将军不为难大家,本将军这次来是为了剿灭青石寨,如果你们有见过的这些匪徒的,把他们交出来,本将军大大的有赏。”
马冀中说完聚精会神地盯着众人看,想找出些端倪来,那刀尖上舔血多年历练出来的狠厉气质,让他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场上的百姓们可能是因为冷,也可能是因为怕,气氛十分压抑,有女人和孩子低低的哭声传出来。
幸亏胡晓光不在场,不然非被马冀中气死不可,好端端一场为民除害的好戏,硬是被他演出了二鬼子带着皇军抓八路的既视感。
这要是没走错片场,那就是拿错剧本了。
听着这群老弱病残哀伤地一哭,让马冀中居然也生出些自己不是好玩意的情愫来,他有些羞惭,心说自己本意是剿匪安民的,怎么如今倒成了扰民的。
“乡亲们不要怕,你们一家一家过来,给本将军看一眼,没有嫌疑的,本将军便放你们自行离去。”
马冀中打定了主意,王爷说那荣世昌面目英俊,胡侍卫说甚至比王爷还好看些,所以他只要把长得和王爷差不多好看的全抓回去,好好审问一番,定能找出那小子来。
这几个庄上几乎家家都有人跟着干过打劫的营生,杀人害命的事情没干过,谋财越货的事情却没少干,自然谁也不会愿意把荣世昌他们这几十个人供出来,真要论起来,谁也脱不了干系。
庄上的农民们听了马冀中的话,面面相觑起来,迟疑着无人敢上前。
荣世昌隐在人群中,沉默着权衡了片刻,最后心一横拽了拽张老汉,张老汉便明白了,带着老伴儿上前一步,荣世昌和三牛也跟着上前。
“俺叫张老柱,这是俺老伴儿,这是俺大儿子和小儿子。”
马冀中看了一眼,寻常一个农户人家,老大眉眼端正老实,老二身形黑瘦单薄,都是实打实的庄稼汉,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后面的人一看,好家伙,这么容易就混过去了,立刻一家一家开始往前挪动,百十户人家,说快也快,片刻功夫打谷场走得干干净净。
望着空荡荡的打谷场,马冀中纠结得直挠头啊:“你们刚才都看见了没,啊?我就问你们看见了没?这些男的里面,有没有哪一个长得和王爷差不多好看的?”
妈蛋,不等手下回答,他抬头望天悲愤地说:“我觉得这些庄稼汉摞一块儿也比不上咱王爷一根脚指头啊!”
一个下级军官嗫嚅着上前:“都统,小的们都知道,您多年以来一直对王爷他……”
“我对王爷怎么了?”马冀中一记眼刀劈过去。
“那个……忠心耿耿!”那小军官求生欲极强,立刻改口:“眼下要不要回营复命,请示下。”
马冀中回到大营,垂头丧气地站在石昊面前。
胡晓光听说他这一趟不仅扑了个空,人影子都没抓到,却烧光了寨子,还把山脚下几个庄子的百姓们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一个没拉下全折腾了一遍儿,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石昊听说他没抓住荣世昌,态度倒是很温和,甚至还出言安慰了几句:“辛苦了。”
“那可不是辛苦了。”
马冀中咧着嘴,终于敢一屁股坐下来伸着腿让军医给他捏脚,“一天一夜急行军啊,为了不打草惊蛇我都没骑马,跟士兵们一起步跑的,你说说哪个将领能做到我这样。”
军医正抬起了他的一条腿:“马都统你把脚尖勾一下,我给您按按脚底板的涌泉穴。”
马冀中边抬腿边拿眼睛去瞧胡晓光,希望她多少也能夸自己两句。
胡晓光只好无奈道:“好,你厉害,你神通广大,你简直就是托塔李天王家的金吒木吒哪吒,牛魔王家的红孩儿,南海观世音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
终于获得了组织上口头表彰的、积极上进好青年马冀中同志一脸满足;“嘿嘿,哪里哪里,我哪有这些神仙厉害,但是你为什么总拿我跟这些小神仙比呢。”
胡晓光冷笑一声:“大人谁能干出这事来!”
军医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手上顿时没了轻重狠按了一下,马冀中痛得龇牙咧嘴,一脚将军医踹翻在地。
胡晓光看着面前躺着的军医,想想刚才这家伙正在给马冀中按压涌泉穴,于是恍然大悟道:“原来古人说的‘涌泉相报’是踹人一脚的意思?”
“真的假的?”马冀中瞪大了眼睛:“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胡晓光:“……!”
这下我真相信你读书少了。
石昊看这两人斗嘴,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对马冀中道:“我另有事情安排你做,刘立和刘录要来,他们身上带着银票,这一路不太平,你亲自带人护送他俩回故里筹建祠堂。”
王柏单独来了一趟看望马冀中,一见他来,马冀中立刻哭丧着脸道:“我咋觉得自从有了胡侍卫,王爷都不重视我了。”
“没有。”王柏生性冷淡,一向寡言少语。
“怎么没有,你看,他总挤兑我,王爷也不帮我说话。”马冀中觉得明明就有啊,很有啊。
王柏叹了口气看他,这家伙为何如此想不开,你是王爷手下人,胡姑娘是王爷的枕边人,那能比吗,他也不好明言,暗示了一句:“胡侍卫是王爷的心头肉。”
“那我呢?”马冀中表示不服。
王柏被这个榆木疙瘩弄得愣了愣,看在他确实挺辛苦的份上,还是出言安慰道:“你是王爷的猪头肉。”
马冀中:“……”
算了,本都统认了,同样真香!
中军帐,石昊一边擦拭着裂云剑,一边吩咐一位副将去点一千兵马来,明日出发,他要亲自去一趟。
胡晓光道:“我也要跟你去,用不到这么多人,我有办法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心甘情愿他归顺你。”
石昊放下软布,随意挥动了一下裂云剑,胡晓光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他就干净利落地归剑入鞘。
石昊一边在腰间佩剑,一边淡淡地问:“你有什么办法?”
胡晓光道:“美人计。”
“你休想!”石昊眉头一皱,神情凛然,口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本王不要求你守妇道,可你在我面前最起码也该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
什么鬼?
去你妈的守妇道!
胡晓光被他气得一口老血往上涌:“你发什么神经病,我只不过打算把他老婆找回来而已。”
“他有老婆?”石昊愣住了,然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真好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有老婆很稀奇么?你那是什么表情,他有老婆你高兴什么劲儿?”
“你跟我说说他老婆。”石昊凑近了坐过来,脸上带着情不自禁的笑容。
胡晓光打量了石昊一眼,越发觉得这个人精神状态不正常,她咬着下唇问道:“你对他老婆关心过度了吧。”
“我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他关心过我老婆,我当然应该关心关心他老婆。”石昊戏谑地看着胡晓光。
“谁是你老婆,整天在言语上占这些小便宜有意思吗?”胡晓光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拍他,却被石昊一把抓住了小手,拽到嘴边上亲了一口,“那我改,以后身体力行占便宜,你觉得可还行?”
胡晓光抽回手,使劲蹭了蹭被他亲过的那片地方,表示嫌弃,然后给石昊简单讲了一下情况。
荣世昌之所以被后世的姑娘们爱慕,不只是因为他经历离奇,更是因为他是个情种。
他曾经娶了个老婆,有过一段甜蜜时光。可惜好景不长,他突然得了一个怪病,多方医治后,都没有什么效果。有一天,一个道士对他说:“你这病我可以治,但是得花三十两银子才能配药。”
荣世昌当时第一次当土匪,还只是土匪寨子里的一个小喽啰,哪里拿得出钱来。于是思前想后,他同老婆商量说:“你我情深义重,今生能娶到你,我死了也无悔了。但是如果我真病死了,你也只能被饿死,那是我万万不愿意的事情。现在我打算把你卖了,这样我可以治病,你也可以活命了。”
荣世昌的老婆罗雪妮一听要把她卖了,泪如雨下,死活都不肯答应。
但是,她经不起荣世昌再三请求:“现在我这个病如果不治的话,就是死路一条了,我一想到我死了你也没命,简直心如刀割。不管我是不是能治好,起码你也算有了出路。”
罗雪妮舍不得离开他,但是为了让他有钱治病,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哭泣着同意了。
那道士果然有两手,很快就治好了荣世昌的怪病。病愈后,还没等荣世昌把老婆寻回来,寨子就被官兵破了,他只好跑回老家过起了和他三叔相爱相杀的日子。
兜兜转转几年之后荣世昌又做了土匪,被招安之后不断杀敌立功,很快就被加官进爵,名利双收之下,荣世昌派人到处去寻访罗雪妮,并花重金把她赎了回来,两人和好如初,荣世昌对妻子无比宠爱,真正一生一世一双人,甜甜蜜蜜到白头。
其实这些故事都是后人根据史书上对荣罗氏几句简单的生平描述杜撰出来,大概情形错不了,具体细节就不一定了。
胡晓光当然没有全说出来,她只是告诉石昊,荣世昌有个非常深爱的女子,当初为了给自己治病,也为了让这女子活命,所以卖了她。但是这年头的卖身契都是要经过官府备案的,只要派马冀中去官府找到卖身契,跟着卖身契找回买家赎回那女子,定然能让荣世昌心甘情愿的归顺。
“此人倒是个重情义的。”石昊终于对荣世昌高看了一眼,“马冀中另外有事要做,我亲自走一趟,会一会这个家伙。”
石昊同胡晓光出发去荣世昌第一次当土匪的县城,找那女子的卖身契备案。
那县城倒是离得不远,快马往南跑了一天就到了,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县衙早已闭门,王柏才不管这些,上前拍着门板叫人开门。
门房骂骂咧咧地开了们,一看门外站着一群黑压压彪形大汉,愣了,以为是土匪围攻县衙,他腿一软竟然坐在了地上,双手作揖,口中连连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早上出门的时候,石昊告诉胡晓光这次没有带太多人,所以要注意安全,让她不要乱跑,一定要跟着自己。
现在胡晓光环顾了一下身边这几十条汉子,觉得自己和石昊对“没带太多人”这句话的理解好像有很大的差异。
王柏觉得那门房实在有些好笑,他寡淡的脸上难得露出点笑容,掏出怀里的令牌挥了挥道:“叫你家县太爷起来,我们将军有公务找他。”
石昊并没有对县令表明自己秦王的身份,只说是京畿大营的将军,然而已经让县令和师爷们诚惶诚恐,连夜翻出了当时备案的那张卖身契备案,找到了当时的买家,胡晓光觉得他们的办事效率快得简直像是被解开了什么封印一样。
折腾一夜,但是得到的结果却让人失望,罗雪妮买过来没几年,男人竟然得了肺病死了,婆家便让罗雪妮守寡,这样可以给一大家子人免些徭役,偏那罗雪妮不愿意守寡,哭着要回去找荣世昌,婆家只好又卖了她一手,买给了几十里地外的一个乡绅做妾室。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县太爷殷勤要带他们去找这个乡绅,看着县太爷的八抬大轿,胡晓光心说等他们抬到地方,估计天又得黑了。
石昊直接拿了第二张卖身契,带着胡晓光骑马一路疾驰,中午时分便按图索骥找到了第二个买家。
那趾高气昂的乡绅原本爱答不理,直到王柏从一匹马上把已经颠成死狗的县太爷拎了下来扔在他面前,乡绅才大惊失色,知道自己遇见了真神,立刻竹筒里倒豆子,把来龙去脉交待了一个干净。
原来这乡绅瞧罗雪妮有几分姿色,买来打算享受几回第二春,哪晓得这女子不听话,看起来唯唯诺诺,却整日里想着跑路,连着逃了几回都被抓了回来,弄得这乡绅大为光火。
上个月,这乡绅去隔壁金阳县里喝喜酒的时候,遇到一个老朋友马有德,马家在金阳县是大姓,马有德在金阳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族长。
人一喝酒就话多,几番推杯换盏之后,马有德便跟他诉苦,说起自己家里那个白痴弟弟来,马有名是马有德爹娘的老来子,生的时候,他娘都四十多岁了,本来老来得子也算是喜事,哪晓得生出来的是个白痴。
没几年马有德的爹死了,族长就由他接着当,反正养这个白痴也花不了多少钱,就养着呗,算一算今年养到了二十岁,一直都好好的,没成想这傻子爬树上抓猫,掉下来摔个半死,已经在床上瘫痪几个月了,一直吊着一口气在,虽然还没死,看着却也好不成了。
马有德的娘就说让他给找个正经女人冲冲喜,但是这傻子的情况整个金阳县里都知道,谁家肯嫁闺女过去?
嫁到别人家冲喜,还有一线希望,万一对方好起来能好好过日子,可他家这是个傻子啊,醒过来也是个傻子,里外里都是火炕啊。就算是真有那贪财,想推女儿进火坑的,碍于人言可畏也不好意思这么干哪。
马有德倒是寻了几个烟花女子,但是他妈死活不同意,说马家乃是正经人家,马有名也是族谱上注了名字的少爷,娶妻那是要写在族谱上的,万万不能娶这种女人进门,那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
这乡绅听他说完心里一动,心想正好可以把自己家那个头痛的女子贱卖给他,还能做个顺水人情,毕竟她要是真跑了,那就一分钱本也回不来了。
于是罗雪妮就这样又被卖到了金阳县。
“这位军爷也是瞧上那小女子了吧,我跟您说,那小贱人别看不咋听话,每次都要强上,但在床上叫得可骚了,那身上该大的地方哪哪儿都大,啧啧,销魂。您要是早来一步,我就送您了,不要钱!”
乡绅恭维地拉拢着眼前这位看起来就不得了的大人物,虽然不晓得大人物为什么找他打听罗雪妮的事,但是他脑回路简单,对女人的想法更简单,同时以为全世界的男人对女人的想法都跟他一样简单。
“混账东西!”石昊一脸阴翳,他显然不想让胡晓光听到这些腌臜的话语,狠狠一马鞭抽过去,把那家伙掀翻了。
怕胡晓光误会,紧张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