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彭成这会儿其实挺郁闷,明明这场舌战开始的时候讨论战事,都是兵部的事情,怎么弄到后来全在说礼部的事儿,好在他为官勤勉,业务能力超群,脑子一直跟得上节奏。
听到袁国舅发问,周彭成当即回道:“袁大人有所不知,优待寡妇,天下人口越来越少,优待兵士则反之。”
一抬眼看到马冀中,周彭成一边笑一边说道:“就咱们马都统这样的二品官,一妻四妾可以娶五个,瞧他这魁梧的身板儿,三年抱俩不在话下,这五房妻妾只消六年,便可生出二十个大胖小子。”
金殿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马冀中是个皮糙肉厚没羞没臊的,闻言咧嘴一笑道:“包在末将身上。”
太子却冷了脸,显得与这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今日兵士要优待,明日文士要优待,后日道士要优待,长此以往,国家岂非乱了套。如今就不该开这个口子。”
优待军人这件事不仅提高了军人的社会地位,同时并不侵犯其他社会集团的利益,所以虽然皇帝尚未发话,大家都觉得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一众武官听了石昊的话都高兴起来,文官们家里难免有从军的子弟,也觉得十分可喜可贺。
如今太子这硬邦邦的话一撂出来,场面的气氛立刻冷了,人群中有些难以名状的不满情绪开始淡淡散播。
石昊静静看了石恒一眼,没有说话。
皇帝石怀玉望着石恒,几不可察地叹息了一下,太子石恒年幼,未经世事历练,这种情形下做个顺水人情便好了,何必为了同石昊置气,得罪天下的武将兵士呢。
有意替石恒挽回局面,皇帝道:“秦王此言虽有理,却有些越俎代庖了,这些事务理应在兵部职责以内。”
太子听了此话,知晓皇帝在维护他,颇有些得意道:“皇兄确实管得太多了。”
石昊心里一惊,不知皇帝是何意,望去时,又看不清皇帝眼中神色,他顿了片刻,轻声道:“儿臣犹记得,昔日童稚之年,娘亲常常教诲,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皇帝石怀玉的心跳缓了一缓,五脏六腑都隐隐抽痛了,他也记得,这话确实是当年唤他“玉郎”的那女子时常挂在嘴边上,她本是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
石昊低眉敛目,沉声道:“儿臣近日常想,从军之人是这个世上最可爱、最值得尊敬的人,将士们的肝胆是天下的脊梁。每有战乱,天下人都在避祸,将士们却迎难而上,为国出征、为民出鞘,洒尽热血义无反顾。故儿臣今日为天下将士们发声,并非为了沽名钓誉,也并非因为儿臣也是武将。儿臣只是觉得,这些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义士,理应被世人称颂爱戴。”
这番话掷地有声,当石昊说完之后,大殿内一片沉寂,文官们神情肃穆,更有不少铁骨铮铮的武将红了眼眶。
皇帝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说得好。这件事就交给礼部、户部一起研讨着办理吧。”他目光一转,看到了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袁国舅,心里一动又补了一句:“兵部牵头,礼部户部主办。”
三人齐声道:“臣等遵旨。”
皇帝看着起身的周彭成,忽然想到一事:“方才周卿家说有事要奏,何事?”
“啊?对。”周彭成晃晃脑袋终于想起来了,“禀陛下,昨夜钦天监连夜来报,说子时前后灵台郎观测到天有异象,有一道妖光直指紫微星。”
皇帝有些疑惑:“一道光?”
“是的,一道妖光,据闻那道光准直、明亮,直入云层射入紫微星,看似要一剑刺破苍穹般凌厉,煞气十足。”周彭成回忆了一下钦天监上报的内容。
郭功提上了年纪,对这样的事敬畏之心颇重,他凝神听完之后捋捋胡须道:“若是单单一道光,还可说是天降祥瑞,偏这光指着帝星,不是什么吉兆啊。”
紫微星乃是帝星,若真有妖光直指紫微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不是皇帝身边出了奸邪之人,便是有奸邪之人意图不轨,群臣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皇帝脸色也不大好看,他皱眉道:“可是看错了?”
周彭成摇摇头:“钦天监报了之后,臣又查验了一番,还有几个更夫也看到了。众人所言一致,皆是说那道光突然出现,无声无息,笔直通天,片刻之后又寂然而灭。”
石昊道:“那光是从何地发出,可曾派人查探过?”
周彭成道:“据闻是南城方向,当时就派人知会提督衙门了,昨夜花参将值守,带着人在南城细致巡查了一圈,毫无异样。据那几个更夫说,活了几十年没见过那么亮眼那么笔直的光,简直不像是凡间有的东西。”
“子不语怪力乱神,想必是一颗流星,不要乱加揣测了。”皇帝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详,却不想当着群臣的面表露出来,他威严道:“太子和袁尚书去养心殿侍驾,其余人等各自领命办差去罢。”
司礼太监瞧出皇帝有了倦意,适时高声喝道:“退----朝----。”
等皇帝銮驾走了,群臣也纷纷离了大殿,武将们经过石昊身边纷纷朝他拱手致意,石昊皆是轻轻点头回礼。
郭功提快走几步过来,同石昊打了招呼之后,对站在石昊身边的马冀中说道:“听闻,你最近帮着刘家那两个偏房的小子到处联络刘家故旧,集资修建祠堂呢?”
“嗯----哪。”马冀中爽快地承认了,又憨憨地补了一句:“犯法不?”
郭功提被这句话噎得吹了吹胡子,“给祖宗修祠堂犯哪门子的法?我只说你这个孩子倒是个有良心的,知道感念旧主。算来我与刘家太爷也算故交,他家门蒙此不幸,我这老友心里也过意不去。”
郭功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咽了咽唾沫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知道的,老叔家里孩子多,你那老婶娘又一向抠搜。”
马冀中连忙把那银票往回推:“用不着用不着,郭大人你赶紧收回去,银子早就筹齐了,还多出来一大截子,如今我们不仅要在老家修祠堂,还打算修个学堂,让刘家族里剩下的娃娃们都能有地方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郭功提听说银子已经够了,想往回收又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了石昊一眼:“哎呀,我知道的太晚了,秦王,你看这事……”
石昊笑笑道:“银子已经齐了,郭大人还是留下养孩子去,将来他们选址建房,少不得需要大人帮衬几个能工巧匠。”
“那是自然自然。”郭功提见马冀中死活不肯要,只好把银票装了回去,眼见附近无人,他对石昊拱手道:“只要秦王开口,只要是本官能做到的事,在所不辞。”
石昊心里一动,微微颔首一笑:“郭大人有心了。”
辞别了郭功提,石昊带着马冀中快步出宫,他心里今日有事。
“秦王留步。”
石昊到了宫门口,正打算上马车,听见有人唤他,回头看时,却是陆崇理和周彭成。
陆崇理笑眯眯道:“秦王若是回衙无事,不妨到户部小坐片刻,议一议剿匪物资的事情。”
石昊本想应下,心里却惦记着去接胡晓光,指了指身边的马都统道:“陆尚书,本王还有些闲事要办,让马都统先随你去,本王事毕便去户部寻你可好。”
陆崇理自然无话,同马冀中一起先走了。
石昊见周彭成并未同他们一起走,知晓他定是有话要说,便道:“我同周大人顺路,若是大人坐腻了轿子,不妨试试本王这马车。”
周彭成依言上了马车坐定,看了看石昊,这年轻人面容坚毅,下巴上干净的胡茬泛着青,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他迟疑了片刻,最终直截了当说道:“我是恐怕秦王这番言行压了旁人风头,将会得罪了人,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
石昊闻言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今日大殿上为官兵发声之事,笑道:“无妨无妨。”
周彭成颇有些忧虑:“秦王方才所言之事,我早有谋略,私下里也同陆尚书交流过许多,只是多有忌惮才一直压着未提。”
石昊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事关军中将士,兵部尚书乃是袁华俊,于情于理此事都该袁华俊来提才更为合适,但是袁华俊一门心思扑在攻打周边小国的事情上,哪有心情管士兵有没有娶妻,日子过得如何。
如今他提出来,无异于打了袁华俊的脸,而得罪了袁华俊,就意味着也得罪了太子。
若他今日不提,袁华俊也许会有一天能想起来给将士们谋些前程福祉,但是人非草木,不能一年一年无止境地等下去。
想到此处,石昊淡淡笑了笑:“旁人如何想,由不得我们。我如今心中所想,惟有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马车停下,礼部衙门到了,周彭成无奈笑笑道:“秦王这襟怀,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既在这个位置上,拼着得罪了人也要做好本分。”
他下车之后没有立刻进衙门,盯着石昊远去的马车看了好几眼,心头一丝惋惜的情绪浮起,忍不住想起有一次雪后同陆崇理对饮赏梅,半醉间两人说起储君之事,皆言“秦王继位,国家方可中兴。”
马车到一个岔道口停下了,王柏在外面轻声问:“王爷我们去哪儿?”
去找她吗?石昊在心里轻声问自己。
“王爷?”见里面久未回应,王柏又试探地叫了一声。
“掉头!”
“啊?”
“去户部。”石昊的声音里听不清悲喜,
王柏挠挠头“哦”了一声,马车掉头往户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抱歉,今天大姨妈突袭,更新的迟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