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着,迟迟没有表态,朝堂的气氛有些凝重起来。
陆崇理十分认可石昊的话,便打破了沉闷道:“皇上,自周朝起,各朝代都曾对民间婚嫁之事予以约束,为的是让百姓繁衍生息。适龄男女结为夫妻,乃是顺应天道,方可生儿育女。若任由一树梨花压海棠,恐怕难以结出果子来。臣以为,如今陛下仁慈,若不想严苛禁止,依照方才太子所言,纳妾上税不失为一个让富户少纳妾的好办法,若是这些富户实在想多娶几个,缴纳的税银还可以充盈国库。”
太子石恒听到此处终于懂了,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自己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皇帝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扫了太子一眼,看他这副略带些得意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起腻,便淡淡道:“朕想起来,前些日子周尚书已经上奏折提过此事,朕批复礼部先行议定此事,不知现下议得如何了?”
礼部尚书周彭成慌忙上前一步道:“礼部并未怠慢此事,已有草案了。”
他用余光扫过身边诸位同僚,发现郭功提、陆崇理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肯定几分意外,他们似乎完全没料到自己能抢在前头早早就提过此事。
周彭成心里登时有些飘飘然起来,我这礼部尚书可不是白当的,那是兢兢业业踏实勤勉数十年如一日啊……
皇帝点头:“唔,那周尚书便说来听听。”
周彭成得了皇帝的口谕,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本文书来,清了清嗓子开始郑重读了起来:“礼部议定草案如下,敕令大武自今以后,男年十八,女年十五以上.....以时婚嫁。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税赋五倍;女年二十未嫁者,其父母治罪,并使官媒配之……亲王爵位可置妾八人,郡王公侯可置妾六人,一品、二品官员置妾四人,三品以下官员置妾两人,七品以下及有功名士人可纳一妾,庶民年四十岁无子,可纳一妾……”。
周彭成正摇头晃脑读着,忽而发现袁国舅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屑地想,治国理政在这位心里八成就是狗屁,这家伙除了打打杀杀什么也不懂。
“这些乃是我礼部臣工翻阅自周至今各朝代姻亲律令,研讨出来的切合我大武国情的处置方案。若皇上认可,礼部不日便议定细则呈上御览。至于方才陆尚书所言,纳妾上税之举。”
周彭成捋捋自己几乎不存在的胡须,笑眯眯道:“虽说陆尚书乃是一片好意为国库充盈着想,只是臣觉得有些矫枉过正,恐贻笑后世。”
周彭成确实有几分才学,为官也着实勤勉,说是草案其实做得中规中矩一丝不苟,从婚嫁到纳妾之事全部囊括,只差盖个玉玺就可颁布,皇帝遂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郭功提和陆崇理同时道:“那寡妇的事儿呢?”
袁国舅“嗐”了一声,这俩老东西今天跟寡妇死磕上了。
金殿里响起了一阵低低地笑声,由于大多数人都是善意的笑,所以气氛松快了些,皇帝也微笑着道:“朕以为,寡妇守节或是改嫁,皆是人从其志、各安天命之事,往后朝廷不赏不罚,旌表之事不必延续了。”
这意思是就由她们去罢,愿守就守着,愿嫁就改嫁,国家不再干涉了,什么嘉奖令,建牌坊,免徭役一概没有了,即使守节五十年也不会有一分好处可拿。
毕竟这些寡妇们若不是为情为爱心甘情愿,而是为了利益,甚至为了别人的胁迫守寡,都让这份坚持变了味儿。
趋利避害乃是人的天性,既然守寡不能带来好处,逼迫家族中寡妇守节之事便会少很多,那个叫“秀秀”的十八岁小寡妇不必凄苦一生了,还有很多“秀秀”也将受益于此,石昊想到这里,脸上不禁浮起了笑意。
群臣伏地齐声称颂:“吾皇仁慈。”
皇帝叫群臣平身后道:“若没有什么别的问题,礼部便草拟细则吧。”
寿王石暄起身后有些踉跄,石昊从旁扶了他一把,才堪堪站稳了,他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多谢皇兄了。”
石昊这才意识到,自从石暄身边那个从小伺候他的侍卫出事以后,这个弟弟最近身体越发的差了。
“父皇,儿臣认为这个姻亲律令尚不完备。”石昊抬头望向皇帝,刹那间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太子的目光像刀一样剜过来,又极快地转开,石昊这个人,即使低头不语,都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而他出风头的样子,更是令人厌恶!
皇帝疑惑地“哦”了一声:“你说说看。”
石昊注意到太子和袁国舅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他定了定心神,默默地想,这大约就是她说的,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
“不知将来大武是否还要屯兵打仗?”
皇帝闻言一怔,群臣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日上朝袁国舅和陆尚书还为攻打南昭国之事差点打起来,再说就算是不打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屯兵也得继续屯。
石昊见无人回答,缓缓道:“儿臣以为,若是还要打仗,就该优待抚恤军中将士。”
他看了马冀中一眼道:“这些将士们为国搏命,却大多孑然一身,今日未婚无子,他日便老无所依,境况令人心寒,如此往复下去,儿臣怕是将来无人愿意再参军。”
由于立国未久,朝中武将大多是血海尸山中拼杀出来的,对军中情形多有了解,可为官却不同于打仗,如今都兴报喜不报忧,秦王这番话一说出来,立刻打破了粉饰的昌盛太平,武将们心有余戚担忧地看着秦王,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暴怒,怪罪于他。
马冀中更是万万未料到石昊会如此这般说话,偏生句句都是他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瞬间涨红了脸,哽咽了两声:“皇上,军中的弟兄们是真苦哇。”
武官人群里顿时起了些轻微的骚动,军营里那些老弱病残,确实真的苦,离了军队孤苦伶仃连种地养活自己都难。那些年轻力壮的,同样娶不到媳妇,嫁给他们不仅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不晓得什么时候男人就横死战场,谁家女子愿意往火坑里跳呢。
这些兵士都是粗人,嘴笨说不好话,他们的长官,那些靠作战勇武而封侯拜将的武将们,大多也是粗人出身,奏折都写不好,朝中没有后台背景,当然也不敢去争取什么。
所以武将们此刻看向秦王的眼神都隐隐带着钦佩与感激,秦王是正宗皇子,不仅出身高贵,且一直身先士卒战功赫赫,他愿意为将士们说公道话,真是大快人心。
袁国舅身为兵部尚书,乃是武官之首,见状大声咳嗽了几声,才把武将们的骚动平息下去。
太子不太高兴了,他最看不得石昊出风头,似笑非笑对马冀中道:“马都统这话听着有趣,不知马大人何苦之有?莫非朝廷欠了各位的饷银?”
马冀中最见不得这个阴不阴阳不阳的太子说话,但是他记得石昊曾再三勒令他要对太子客气点,于是梗着脑袋,忍着气硬邦邦道:“不曾欠过!这不是银子的事!”
太子知道他三十多还打着光棍,便揶揄道:“难不成你还想朝廷给军中的光棍们一人发个妻子?天下数百万兵士,朝廷还要不要做其他事了。”
马冀中被激怒了,兵痞子哪有那么多讲究,他眼珠子血红瞪着太子,一看就要出言不逊,陆崇理慌忙打岔:“马都统不要急嘛,发媳妇倒是不必,这事其实很简单,只要周尚书把他疼爱寡妇那一套拿来用在兵士身上就行了。”
“谁疼爱寡妇了!”周彭成气得一甩袖子。
大家都被这句话逗乐了,马冀中一笑也消了气,他再憨也知道骑驴下坡:“我不懂这些事,不过陆大人和周大人当年都是闻名乡里的读书人,你们怎么说都是有理的。”
皇帝问石昊道:“秦王的意思是?”
石昊朗声道:“儿臣以为,不必强令女子嫁与兵士,只要朝廷下令,但凡家中有男子从军的,免税赋、免徭役;嫁女儿给兵士的,减税赋、轻徭役;兵士若有死伤,多加优抚。百姓见有利可图,必将趋之、逐之,如此便可以解决兵士婚姻问题。若使兵士生活顺遂,受人尊重,征兵问题也迎刃而解。”
陆崇理笑着向皇帝点点头,皇帝也颇为赞赏地点点头,两人交换了眼色,皆是十分认可石昊的说法。
文武百官顿时眼前一亮,秦王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强行禁止容易激起民变,这样顺势引导不仅稳妥,且省时省力。
郭功提捋捋白胡须,笑得眼睛咪成一条线:“治大国如烹小鲜,越稳越好,秦王此举深得其意啊。”
袁国舅却十分不以为然,他皱着眉头对陆崇理和郭功提道:“方才旌表寡妇,你们说不能免徭役,天下人口不足,朝廷找不到人干活。现下说军婚,又闹着要免徭役,你们到底办事有没有个准头,未免太过儿戏!”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女主基本没有出现,大家稍微等等他,先让男主表演几天,毕竟男人也不能光会谈恋爱呀,认真的男人最帅气呀。